1 1~5章(1 / 1)
王所安第一次见到顾从见是在面试到一半的时候,他亲眼见到一脸冷艳高贵的面试官在听到门把手来回转了三下后瞬间笑得像朵向日葵,恶心得王所安一哆嗦。
顾从见先是没有进来,冷眼环视了一圈,道了声打扰,这时目光落在了王所安的脸上,顾从见的眼珠子提溜转了一圈之后不退反进,面试官连忙富有眼色的把位置让给了顾从见,自己则恭恭敬敬站在后面。
顾从见好像很习惯似的,拿起王所安的简历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坐姿端正,衣著笔挺,没有一丝褶皱,举手投足间气势不怒自威,金丝框眼镜折射出的寒光让王所安心惊胆战。
这这这这才是真正的大Boss吧……
还没来得及紧张完,就听顾从见道:“你叫王所安?”
被点名的王同学用力挺直腰背,一点头,装得老谋深算,啊不,是老气横秋:“是,我叫王所安。”
顾从见点了三下头,眼皮也不抬,声线利落:“影视导演系大四在校生?”
“啊,是。”
“为什么想改行做电视?”
王所安自信了些,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不疾不徐的说了出来:“也不算改行吧,虽然我们主攻电影,但是从大二开始就有电视导演基础的课程,大三分流我就选择了电视导演。”
“哦……,”王所安忐忑不安地看着顾从见的头顶,他的发色是棕色的,灯光一照泛着金色的光,顾从见突然抬起头来,面上分辨不清表情,语气若有所思,淡淡道,“GX大学……”
“是。”
顾从见把简历轻轻放在前面空荡荡的桌子上,起身道:“等消息吧。”
说着走了出去,身形凌厉,没有关门。
面试官看着大Boss的干练英姿,对着王所安露出第一个笑容:“恭喜。”
“诶?”
“顾导这么说了,就是录用了,啊,对了,你应聘的是综艺频道的导演助理实习生吧。”
“额……”
“顾导可是综艺频道‘我的人生’的总导演呢,不出意外你能到他手底下去,加油啊,多少实习生挤破脑袋都没让顾导看上眼,你小子行啊。”
王所安向着顾从见离去的方向望去,额角渗出冷汗,默默表示鸭梨很大。
………………………………….
所有的意外都不是意外,三天后,王所安接到入职通知,签了个简单的合同,成为全中国最具有号召力的中视电视台小小实习生一枚。
作为死党兼损友的周灏一身大背心大裤衩,趿拉著人字拖,拎了两瓶啤酒和一大包烤串,吊儿郎当地窜到王所安的宿舍,当当当形式性的敲了几下门,没等里面人喊“进来”就大大咧咧地闯了进去,看王所安正在系睡衣扣子,撇了撇嘴,摆出嫌弃脸:“都快夏天了,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亏你还能把扣子系到脖子底下,也不怕起痱子。”
王所安好脾气一笑,没有接话茬,接过啤酒和烤串,放在桌子上打开看了看,挑挑眉毛:“鸡翅怎么少了一只……”
周灏“=口=”了一下,立刻蹦离飘香的烤串们三步远:“不知道啊我又没偷吃一定是他们少给了一只少了就少了吧你一爷们在意这些干嘛娘们兮兮的……”
“得了吧,”王所安白他一眼,拿出一根吃的慢条斯理,“我还不知道你?”
周灏嬉皮笑脸一屁股坐他旁边,宿舍是六人间,大四临近毕业,其他五个,本地的回家住,剩下的也去外面租起了房子,只剩下了王所安还至死不渝的坚守阵地,能省一天房费就省一天。
他了解周灏,周灏性格任性,张扬跳脱,欺负过无数无辜幼小的小(大?)盆友,唯独没在王所安手里讨了好去,不打不相识,到最后这俩打得最欢的倒是走到了一起,成了死党。
......好吧,是损友。
周灏拿起子把两瓶啤酒起开,被王所安抬手一挡:“我明天第一天上班,就不喝了。”
周灏撇撇嘴没坚持,索性拿开杯子直接对着瓶口灌,冰凉啤酒下肚顿时神清气爽,舌头也大了:“你小子运气总是这么好,哪像我,都23了还在读大二……”
大二那年周灏突发奇想,休学了一年背包走遍了祖国大好河山,回归学校后估计是玩野了心收不回来,文化课被挡又留了一个年级,眼瞅着同龄的小伙伴们都各奔前程,也开始着急上火。
王所安天生不会安慰人,久而久之也就放弃了,于是对周灏的郁郁寡欢熟视无睹,转而问道:“对了,你跟咱们的表演课老师怎么样了?”
周灏一提这个就炸毛:“少跟我提那个死老头子,他妈的我念的是影视导演系,将来又不去当演员,给个及格分就那么难吗!非得改剧本!改改改,改你妹啊!还一定要我演一个角色!演演演,演你祖宗!”
王所安顺毛外带出主意:“反正已经大二下学期了,大三下学期就没有表演课了,你再忍忍。嗯……要么演《雷雨》?你们不是片段练习么?就演鲁妈撕钱那一场,鲁妈、繁漪、周朴园,还有个仆人,你演仆人呗,就一句台词,都不用上场。”
周灏漆黑的眼珠子移到右上眼角:“你以为我没想过?那老头子居然让我演周朴园!还说什么本家演本家!本家个毛线!我才不演!”
“《暗恋桃花源》呢?那里面打酱油的导演也不错啊......”
周灏烦躁地挥挥手:“行了行了你让我歇歇好吧!这事都折磨我一个来月了!”
王所安无奈地摇了摇头,有点庆幸自己当年没跟周灏一起疯,果然还是早死早超生比较好。
第二天王所安起了个大早,见周灏还在翻着白肚皮打着幸福的小呼噜,叹了口气戳他:“起床了,今天上午你们的表演课。”
周灏的反应近乎本能,拉过被子盖过头顶。
王所安头大,看了眼时间再不走就要迟到了,于是苦口婆心地叮嘱了几句“不许逃课否则又要挂科”之类的话就出了寝室。
上班第一天很坑爹,王所安毫无疑问的被分到了电视圈内负有盛名的顾大导演手下去,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叫别黎的青年,比他早来两个月,由于名字凄惨得过于奇葩,于是别黎在报到第一天,就在台里打响了知名度。
王所安在拥挤的实习生区挨着过道的位置,对面就是别黎。顾大导演有自己专门的办公室,四周都是透明玻璃围起来的,王所安觉得还不如自己的小地方好呢,像动物园中展览的动物一样。
顾从见的位置,王所安不用怎么抬眼皮就能看得一清二楚,反之亦然。顾从见在整理完下期节目录制的采访稿后,发现新来的那个看上去很纯的大学生不停地拿眼睛瞄他,挺猥琐一表情被他做起来居然生生转成了萌点,像一只刚被主人买回家的宠物,小心翼翼的揣摩着主人的心思。
于是顾从见在心底乐了,还乐得特S,他记起这孩子的简历,那叫一个漂亮,从小一路学习委员到大学学生会学习部部长,大大小小的奖状看得他眼晕。
总的来说,就是一个所有中国孩子从小就最痛恨的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不过让人欣慰的是,王同学没有长成个学究,看起来似乎还有点灵气。
这么想著,顾从见推了下眼镜,边框金边一闪,砸进王所安眼里就叫凌厉,敬畏的同时又生出了崇拜,接着,只见被他万分敬畏欣赏的头儿神色淡然地冲他勾了三下手指──
嗯?
他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
这时面前的分机响了,急忙接起,还没等他说出“你好”,就听到那边清晰的声线:“叫你进来。”
一抬头看见顾大导演手拿话筒,身姿优雅,与他对视的同时点了三下头。
王所安想,这个数字“三”,对顾导一定有着很重要的意义。
这样想着,身体做出即时反应,抬手敲了三下透明的玻璃门,走了进去,努力把心中的腹诽压下去,做出一副可靠沉稳的样子:“顾导您找我?”
“嗯,”顾从见也不多话,递过采访稿,“这个给小别。”
“……”
王所安强忍着没有翻白眼:你家小别就坐我对面!打给他的分机能死啊能死啊还是能死啊!啊?
默默接过就要往外走,顾从见低下头,一边忙备份记录,一边用交代工作的口吻吩咐道:“中午我要吃马记烧麦,配羊汤,要加味素。”
于是乎──
“于是乎,你坑了那小子一顿饭?”
顾从见身处GX大学食堂一楼,西装革履的样子在大把风华正茂青春逼人的大学生中鹤立鸡群,成熟干练的气度吸引了一大批不同年龄段的女性。
顾从见戳了三下与发问者花同样的钱却多了一倍的饭菜,面不改色道:“就一份烧卖,一碗羊汤。”
对方一捂脸,痛心疾首:“完了完了,你也堕落了,你的坚持呢?你的追求呢?你的公平公正公开呢?!”
“……别装了,”正要说什么,顾从见忽然向他身后看去,然后收回视线,缓缓道,“快吃几口吧,你要被打断吃饭的兴致了。”
被规劝的当事人莫名其妙,突地想起了什麽,面色铁青,就听耳边炸开大嗓门子的哭嚎──
“老师──!!!”一只球形物体飞滚过来,跪在地上紧紧抱住老师的腿,声泪俱下,“老师!老师!!我今天不是故意旷课的啊!您别记我旷课求您了!再记我又要留级了啊老师!!行行好行行好……”
周灏的死老头子,啊不,是表演课老师祝青颂,垂着眼皮做黑面阎王状,顾从见一边不为所动地吃饭,一边欣赏着祝青颂同志额头上跳动的青筋。
欣赏得正开心,周灏后面气喘吁吁跑过来一人,到了跟前扶着膝盖喘了两口气,正想骂周灏几句,却没想到看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不由一惊:“顾、顾导……”
顾从见眼睛移到王所安脸上,即将步入青年的少年粉嫩的脸蛋上因为长时间的奔跑染上了粉粉的颜色。
他第一次觉着,这个属于小女生的颜色,也还蛮好看的。
王所安没听到上司的回答,有些尴尬,又看了看生成自动屏蔽功能的周灏童鞋,更加手足无措。
顾从见把汤碗往托盘上一摞,起身道:“我先走了。”
说完无视祝青颂老师虔诚挽留的目光,拿起托盘往外走,到王所安身边时淡淡问道:“走吗?”
王所安为难地看看撒泼耍赖无所不用其极的周灏,觉得丢脸到家了,一咬牙,语气特仗义:“我们走!”
“……”顾从见瞥了周灏一眼,走在前面。
不知道为什么,王所安好像看到了上司在笑。
这样一想打了个激灵,在他心里,上司在笑=(黄鼠)狼在笑。
寒春料峭,三月末理论上来说绝对是给春天打工的,但实际身在曹营心在汉,一切都还是按照冬天的温度来要求。
太文艺了,说明白点,就是冷。
王所安刚才一门心思追周灏,身上穿得少了些,就一件衬衫,下面是松垮的牛仔裤,小风飕飕一吹就打了个喷嚏。
捂在嘴上的手还没放下,眼前出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并不纤细,骨节分明,看上去十分有力可靠。
这只手里拿着一件厚风衣外套,他仰头看了看手的主人,顿时受宠若惊:“不不不不用了,顾导您太客气了,您穿上吧天怪冷的,我马上就到宿舍了。”
顾从见面无表情,只有手还固执的举着,眼神明明淡淡的,但王所安看着就是有压力,最后还是屈从于淫威之下,默默接过,说道:“谢谢。”
顾从见道:“不客气。”然后双手□□西裤兜,慢悠悠往前走,王所安披上衣服就赶了上来,就听上司问道:“你还住在宿舍?”
“嗯,”王所安扬起脸对他讨好地笑笑,“外面租金挺贵的,也没有合适的屋子,就先赖在学校了。”
顾从见点点头,没再接着问。
倒是王所安好奇道:“顾导,您和祝老师认识?”
“嗯,朋友。”
“哦……”王所安应着,若有所思。
“我不是看在你是GX大学的毕业生才录用你的,”顾从见一眼看穿他的心理活动,“和青颂无关。”
王所安呵呵干笑一声,然后默了。
GX大学并不大,可以算是小,地理位置也比较奇葩,号称在市中心,实则这里是一片待开发区,交通不是很方便,周围连小型商业区都要走半个小时才能到。虽然是B市教育局直属的大学,每年有补贴,也有过换校址的机会,但GX以戏曲见长,学戏的孩子要心无旁骛,所以校长拒绝得那叫一个嘎嘣脆。
王所安和周灏的专业全称是“戏曲影视导演”,在导演系里也算是独树一帜,算是戏导和影导的结合,王所安应聘的时候就祈求别分到戏曲频道去,事实证明他多虑了,在无数待业的戏曲导演面前,他连分母都算不上。
如此一想又很郁闷,戏导他连分母都算不上,那影导呢?BD大学的更专业。
没一会儿走到了男生宿舍楼下,才发觉顾从见绕了道一路把他送回来了,挺不好意思的抓抓鼻子,连忙把外套脱下还回去:“顾导谢谢您。”
顾从见接过,指尖碰到王所安的手,反而把王所安冰到了。
他心里更加愧疚:“顾导您快穿上,这大冷天的……”
顾从见把衣服潇洒的一翻,再利落的扣紧,然后上下打量他一会儿。
王所安手足无措:“额……那,顾导,明天见?”
“我录用你,是因为你足够优秀,”说着推了推眼镜,寒光一闪,“你别多想。”
这次王所安看着寒光不胆儿颤了,竟觉得有些温暖,感动道:“嗯,谢谢顾导,我会努力的。”
顾从见点了三下脑袋,转身走了。
王所安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暗暗心想,这个人,其实还挺好的。
他完全忘了中午被这个好人坑了一顿饭还不能报销的事儿。
再见到顾从见是在第二天的下午,上午顾导亲自和小别童鞋去对下期采访对象做一个提前预热采访,拍一些素材,录节目时会用到,地点在被采访者的家中。
王所安一上午没见到在他心中已经扭转了形象的顾大导演,竟有些焦躁,坐立不安,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不受控制的向顾导透明的办公室飞去,再联想到昨天把外套脱给他,还貌似安慰他的举动,心脏霎时承载着满满的感动,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向顾上司无限靠近。
别黎是下午两点回来的,跑一趟采访累个半死,刚指挥场工把设备扛回设备室,屁股沾上椅子就不想挪窝了,缓了口气要趴桌子上打个盹,还没弯下腰就被对面不识相的王所安捅了起来,不由皱起眉,面部肌肉自动调节成苦大仇深:“有事?什么事等我再抬起头来的再说。”
说完脑袋砰地砸到桌面上。
“不是,”王所安继续捅,“怎么就你回来了?顾导呢?”
别黎半死不活气若游丝:“不知道,他让我先把设备弄上来,然后就失踪了。”
失踪了失踪了失踪了失踪了……
“失踪了?!”
王所安面色铁青,不过周围同事的眼色,恰上别黎的脖子大力摇啊摇:“失踪了失踪了?!”
别黎被摇得头昏脑胀,半眯缝的眼里出现了平时无比畏惧的熟悉身影,这次却像看到了亲生爹妈,抬起手颤颤巍巍往王所安身后一指,从嗓子眼里艰难地挤出声音:“回来了回来了……”
王所安闻言,就着疑似谋杀的姿势,顺着手指的方向把脖子扭到后面,见错乱了他一晚上加一上午的顾从见先森步伐稳健脚踏实地,踩着鼓点似的走过来,走到他身边,停下──
“注意和谐。”
然后,然后办公室门把手扭了三下后,关上了。
别黎护着自己劫后余生的脖子揉了又揉,重重咳了两声:“你……你想杀了我就直说,别动手啊。”
王所安没理别黎奄奄一息的模样,转而专心致志透过透明玻璃凝视着顾从见,看顾从见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板药,抠出两粒含在嘴里,拿起水杯发现没水了,面色有点僵硬,喉结一动,药片硬生生吞了下去。
王所安看着莫名心底一抽,拿上搜集了差不多的下期采访人物的详细背景资料,去饮水机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温水,走到办公室,敲了三下门,推门进去:“顾导?”
顾从见嘴巴正发苦,看见王所安点了三下头,没张嘴。
王所安装作顺手把纸杯往前一推,再流畅地放下文件,对顾从见咧嘴笑了,像一只金毛,顾从见仿佛能看到他身后有尾巴在欢快地甩啊甩。
顾从见挑起眼皮看他一眼,接过纸杯喝了一半,见王所安要走,喊住他:“今天晚上留下,”见王所安疑惑回头,心里像有羽毛拂过,痒痒的,表面还是一派高深莫测,“无薪加班。”
王所安立刻垮了脸。
顾从见低头在纸上意义不明地勾勾画画,听到门被关上了,嘴角划出欢乐的弧度。
嗯,(黄鼠)狼笑了。
所谓无薪加班,就是去演播室参与节目录制,一个小时的节目会录上2~4小时不等,一般没有人愿意接这个活,但是顾从见身为导演,不仅十几年如一日的每月四次奋战在最前线,还不得有任何抱怨。
演播室灯光明亮,舞美辉煌,王所安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看了还是连连咂舌。
大学的时候经常会有中视电视台录节目找观众,王所安去过几次,对那套流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但这么……辉煌的演播室,还是头一次见到。
幕布攥着点点星光闪烁,明亮的暖黄色和一点点蓝色交织在一起,投到上方许多垂下来的白色穗绳上,他仔细辨认了一下,那穗绳组成了四个大字,在演播室里不易察觉,以平面化展现在屏幕上就会一目了然,是这个栏目的名字“我的人生”。
他站在后台,四下看了看,有两个小姑娘正在灯光下自拍。演播室灯光好,比影楼的灯光还自然,照出来的人特别好看。
心念一动,眼神就不由自主地往顾大导演脸上飘,顾大导演正忙着在导播间协调舞台和摄影的位置,还要吩咐场控把嘉宾的东西安置好,嘉宾到场各个环节都要伺候好,灯光打在顾大导演的脸上,平时凛冽的气势柔和了一些,皮肤很有质感,连金丝框眼镜都比平时文雅了起来。
唔……王所安一边观察一边想,顾导多大了,能混到这个位置的,年纪肯定都不轻。
不过……看上去好年轻啊。
他在一边默默咽口水,顾从见协调的差不多了,一转身看到这个小实习生木头桩子似的愣头愣脑杵在一边,有些好笑,但面上还要维持威严,走过去用命令的口气道:“你去外面看看,接嘉宾的车来了没有?”
王所安顺从的遵旨,刚转身就听身後想起硕大的喷嚏声:“阿嚏──”
他一愣,回过头,顾从见也愣了,一行清涕就欢脱的跑了出来。
顾从见内心瞬间羞愤,但是面子最重要,特别有风度的屈起食指用指背堵了堵流鼻涕的鼻孔,轻轻吸了几下,一边吩咐道:“快去。”
这回王所安抗旨了,掏出纸巾递过去,担忧道:“你感冒了?”
顾从见接过来,没说谢谢,催促道:“你快去。”
“哦……”一边答着一边往外面走,却是一步三回头,在心里自责内疚,一定是昨天把外套给我然后受凉了QAQ。
顾从见直接转身擤鼻涕去了,全然不知他的小动作。
六点半,嘉宾到化妆室,七点,观众到场。场控先安排两次掌声的录制,顾从见这个时候跑到导播间看看效果,有没有什么需要改动。
其实就是个过场,顾从见当导演这么多年了,这点程序早就像红苹果似的熟得透透的。
从导播间下来又要去化妆间看看嘉宾,从楼梯上下来被王所安堵住了。
王所安一手拿药一手拿水:“喏。”
顾从见没动。
王所安道:“放心吧,嘉宾赵姐在招待。”
赵姐是电视台的会计,也是奇人一个,顾从见一跟她打招呼,她答的第一句话绝对是:“要钱啊?”
顾从见:……
不过就是这样一个中年大妈,却获得了台里的内部年终最佳贡献奖,原因在她奋不顾身的工作态度以及风趣健谈的特殊技能。
为了嘉宾在台上有一个放松的心态,栏目组都会安排专人去跟着聊聊天,尤其是年纪大的或行动不便的,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这个赵姐是唯一一个能把任务超额完成的奇人,不少嘉宾上场前一边换衣服补妆一边对她说:“赵姐您等下把电话给我,我们常联系,还没跟您聊够呢。”
而赵姐,能把这些嘉宾的家庭情况,比如说孩子在哪个小学,考了第几,宠物狗是什么种类,是不是总掉毛,好不好打理等等琐碎如数家珍,众人愕然问你怎么这么清楚,然后轮到赵姐愕然:“嘉宾自己告诉我的啊。”
综上所述,有赵姐在,嘉宾神马的都素小case啦小case~
顾从见把药片咽下,拿着纸杯在手里转了三圈,轻声道:“谢谢。”
王所安不好意思地抓头发:“应该是我说谢谢,要不是昨天把外套给我,你也不会受凉。”
顾从见瞥了他一眼:“我没那么娇弱。”
“额……”
顾从见道:“你去帮场控安排下观众座位。”
顺利把王所安打发走,顾从见看了看手里的纸杯,路过垃圾桶时,手一顿,没有丢掉。
他抿了抿嘴,就这样一直拿着个空纸杯在后台转悠。
他想了想刚才王所安一番内疚的言论,不由好笑,但是他是不会说出自己感冒是因为昨晚睡觉忘记关窗户导致的。
这一次请到的嘉宾名叫叶清,是财经频道几十年荣宠不衰的宠儿之一,年逾花甲但精神矍铄,保养得宜,看上去就像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样。
我的人生,顾名思义,就是讲自己一生的经历,蛮励志的节目,虽然节目组的人都对励志抱有疑惑,就像那些写励志书的人一样,他写完了,大家买了,他赚钱了,大家得到心理安慰了,他成功了,大家看到他成功了,于是按照他书里所写的方式奔向成功──可这些是他没成功之前写的奔向成功的方法。
说到底,就是鸡生蛋蛋生鸡的循环问题。
这个节目主要还是艺术圈人士为主的,商界的也确实是第一次接触,不知道顾大导演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其实顾从见没什么药,就是最近财经频道一季度的收视率终于突破0.5%的收视率大关,为了进一步推进财经频道的招牌,财经频道的新闻主管找到顾从见,表达了想借用这个平台来提升大家对经济的关注这一想法。
顾从见当然不是那种古板的老导演,能混到这个位置的当然有自己的手段,修练到炼达的人情是基本功课之一,于是事情皆大欢喜。
主持人说完开场词,有请嘉宾上场。
顾从见站在幕布后面看了一会儿,叫住赵姐,问道:“聊得怎么样?”
赵姐深深叹气:“搞不定……”
顾从见挑眉:“还有您搞不定的?”
赵姐摇摇头:“说不上来,反正我没搞定。”
王所安站在顾从见身边,支棱起耳朵听两人的对话,目光一直放在台上。台上这位嘉宾他认识,对方也认识他,但介于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没注意到真是太好啦!= =
实话来讲,叶清很有魅力,但同时全身上下又像敷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茧一样,生人勿进,很矛盾却很吸引人。
总体来说,嘉宾还算配合,回答也很到位,为了这期节目不搞成经济论坛会,于是节目组的问题渐渐偏向了嘉宾的私人生活。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人物采访铁律之一。
主持人说道:“我们都知道,您与您太太伉俪情深相敬如宾,能不能跟大家一起分享下您和您太太生活的点点滴滴?”
叶清好像愣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说道:“当鞋子合脚时,脚却被遗忘了。”
经验丰富的主持人也不禁“嗯?”了一声。
“我们的关系就是,每当我回家晚了,他会在客厅里一直等我,对我说,夜宵是酒酿圆子,我去给你盛。”
台上台下均沉寂了一会儿,接着被主持人转移了话题。
录完节目已逾深夜。等观众要完主持人的签名后陆陆续续的往外走,嘉宾专车送回,善后的工作交给场工,顾从见在旁边监督了一会儿,跟王所安离开录影棚。
晚风徐徐,两人走的不是主路,车辆很少,路灯倒是照亮了人行道的角落,到了岔路口,王所安站住脚步,顾从见比他多走了一步,见身侧少了他,转回头疑惑道:“怎么了?”
“我应该在这边打车,”王所安抓抓头发,“从这边回学校。”
这时路口出现一点红光,正向王所安要去的方向驶来,他刚一抬手却被顾从见抓住,王所安一惊,微微张开嘴巴,这辆空车就错过了。
顾从见放开他的手臂,风擦过他的面颊,带起几缕发丝,在路灯的照耀下显得像金线一样,波光粼粼。
王所安咽了口口水。
顾从见漫不经心道:“你现在回去,也进不去宿舍吧?我记得你们有门禁。”
王所安被戳穿了真相,尴尬一笑。
“我留你无薪加班,那也要安顿好你的后半夜,”顾从见微微眯起眼睛,透过眼镜看向他,目光意外地有些狡猾,“我们走吧。”
王所安不知道顾从见什么打算,但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拒绝就矫情了,于是跟在顾从见后面走。
顾从见停住脚,他也停住了,顾从见看看他,然后后退了一步,与他肩并肩的走。
他比顾从见矮半头,仰头看向顾从见的侧脸,问题不经大脑脱口而出:“顾导,您多大了?”
顾从见眼神微妙的看他一眼:“你看我像多大?”
“啊哈哈,”王所安干干一笑,傻里傻气的,“我看您挺年轻。”
顾从见面无表情的转回头去,王所安以为戳到了中年人共通的痛处,讪讪地摸摸鼻子。
没走几步突然听到身边传来淡淡的声音:“到五月,37了。”
“啊?哦……”王所安笑道,“还很年轻嘛。”
顾从见瞅他一眼,表情怎么看怎么复杂,索性转回脸,二人沉默着并肩走着,拐个弯上了主路,车辆明显多了起来。
王所安刚要旧话重提,想要回学校,哪怕在外面冻一晚也好过现在这种微妙的相处,却被顾从见先一步夺过话头:“我们去前面的KFC坐一坐。”
去KFC刷夜?
王所安眼角一抽,那和回学校有什么区别,敢情是顾大导演刷夜没人陪,才拉上自己这个陪客啊。
于是委婉道:“顾导,我还是回学校吧,您回家就好,不用顾及我……”
其实心里想的是,XX的你个一肚子坏水的大尾巴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又想起了被坑一顿饭的事,其实他不小气,但是也要看对象是谁,如果是周灏,那是老交情了不分彼此,可这次脸大的是道貌岸然相识不到三天的上司!你听过上司讹属下午饭的嘛!
新仇旧恨加一起堵在心间,还找不到口发泄出来,心情格外差劲,低着头边走便狠狠地踢路边的小石子,结果小石子没动地方,鞋子却划出了完美的抛物线飞了出去,稳稳地降落在了顾黄鼠狼的脚边。
王所安的脑袋腾地冒起了浓浓白烟,脸红的要滴血,石化在原地。
顾大导演看了看充当小电线杆的王童鞋,再看看脚边那只浅牛仔蓝的帆布鞋,本来干净的鞋面沾上了灰尘,无辜的趴在地上和他对视。
顾从见自动脑补了鞋子拟人化,发现拟人化的鞋子长著一张和王所安一模一样的脸,像一只小金毛犬睁着大大的眼睛无辜的看着他,黑黑的瞳仁好像带着水汽……
他摇了摇脑袋回归三次元,再想一下觉着特别可爱,于是勾起了嘴角弯腰捡起鞋子给王所安递过去。
王小金毛还在刚才的打击中没回血复活,顾从见眨了眨眼睛,等了几秒看他没动静,有些无奈,蹲下身子把鞋放在翘起的那只脚正下方,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脚踝──
冰凉的触感从皮肤表层直冲大脑,王所安一回神儿发现心目中神一般用来崇拜的顾大导演蹲在他面前看样子要给他穿鞋,这一事实让他噗通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再噗通砸回他的思绪:“顾导我来我来我自己来!”
那声音鸡飞狗跳的,顾从见从善如流,起身等他穿好鞋,然后和他去KFC……刷夜。
王所安欲言又止,刚才丢脸丢大发了,也不好意思在说什么。
顾从见推门时横他一眼,那目光像X光一样把他那点小心思看得透透的,说道:“我只是饿了。”
王所安的脸更红了,头顶的烟能触动火警器。
“只是饿了,来吃夜宵。”
顾从见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觉着王所安张嘴的傻样很可爱,两人一直堵着门不进不退,深夜人少,店员早就看到了二人,在点餐台后面喊道:“欢迎光临。”
顾从见拖着小金毛推门而进,点了自己的之后再推推王所安:“吃什么?”
王所安条件反射认定了顾导又要坑他,手伸进口袋里捏了捏瘦脱形了的钱包,垂死挣扎:“不不不,我什么都不要。”
顾从见眼底带着笑意,不过王所安没看见,只顾着哀悼自己钱包了,顾从见见他不理睬自己,笑意中又带些疑惑:“忙了大半夜,不吃点东西?”
王所安抬头连连道:“我我我,我减肥,嗯,10点之后不吃东西。”
顾从见这次是真真切切地笑开了,平素严谨不苟言笑的脸上出现了两个生动的酒窝,一下子戳中了王童鞋的萌点,心脏再次漏跳一拍,然后劈里啪啦不规则加速度跳动。
“我把你留下加班,当然是我请客,”顾从见一本正经,不过笑意一直未散去,“还有,你已经够瘦了,不要减肥。”
他说的是“不要”而不是“不用”,命令的口气让王所安听着特舒服。
果然,他有M体质。= =
分别要了两份套餐,王所安喝着可乐找话题,刚想到一个却又被顾从见夺过主动权:“你还要什么吗?”
王所安刷刷刷要了三下脑袋,跟顾从见在一起久了近墨者黑,行动也越来越倾向于数字3:“这些够了。”
“唔,”顾从见动作优雅地擦擦嘴起身,“等我下,我再去要一份,”说完从容地点三下头,“没吃够。”
王所安“=口=”地捧着汉堡目送他去点餐台,见他熟练地捧了一堆小食回来,撕开甜辣酱的包装纸,拿出一块香辣鸡翅在甜辣酱里沾了三下,然后再次熟练有序地啃鸡翅,他动作不快,但是鸡翅还是以光速消失。
王所安摸摸把他的那份烤翅推过去,顾从见嘴里含着鸡翅,抬眼看他一下,然后接著和鸡翅奋斗,没有拒绝小金毛的谦让。
王所安没话找话:“您平时都是自己在外面吃吗?”
顾从见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抿了抿嘴唇,“嗯”了一声。
“哈哈,”王所安干干的笑,“您不给妻子报备下么……?”
顾从见喝了口可乐,脸沉下来,字正腔圆道:“我没有结婚。”
“诶?”王所安瞪圆了眼睛,还想接着问但看顾从见不想多说的样子,便沉默了下去。
顾从见擦擦手指,道:“走吧。”
出了门感觉更冷了,如果没有感受到室内的温暖,就不会存在对比,但现在王所安考虑的只是,他不想再在大街上游荡了!
顾从见带着王所安去停车场取了车,一路向南开去,王所安等身子暖过来,问道:“我们去哪?”
顾从见没看他,说道:“回家。”
“回……家……?”在大脑里消化了这一事实后,王所安像屁股下面点了炮仗,“这这这这不太好吧那个那个顾导您太客气了您还是送我回学校吧……”
开玩笑,自己和他又不熟,怎么能住进他家?何况这是自己上司!上司!还是小心眼一肚子坏水的上司!一不小心留下了坏印象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前途还要不要了啊!
顾从见自动屏蔽掉他的话,一踩油门速度加快。
王所安有一种森森的,被诱拐的感觉。
没多久进了一个普通的园区,大半夜的也看不出什么景致,更何况他也没那心思。
顾从见把车子停在地下,却见王所安一动不动不肯下车,便催促道:“到家了。”
王所安一脸苦逼:“顾导,您别玩我了……”
顾从见一愣,镜片后面的眼睛里闪过不明的光,声线恢复往常的凛冽:“我没有玩你。”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顾从见索性不想了,继续道:“下车。”
王所安哀叹一声,下车关车门,诺大空旷的停车场把关门声放大了数倍。
顾从见没有走连着住户的电梯,而是出了楼门向左拐,那里有几家24小时的餐馆和超市,顾从见走进一家包子店,买了四笼汤包,才往家的方向走。
王所安深感无力道:“顾导,您还没吃饱?”
顾从见低头看了一眼打包的餐盒,想了想,回答道:“还好,可以留作早餐吃。”
王所安没声了。
顾从见的家在一楼,不大,目测90平左右,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外加个书房──书房比卧室面积大──正适合单身者居住,但还是和王所安所想有很大差别,虽说房价水涨船高,但像顾大导演这样的金领人士,不应该是住著舒适的二层小独楼,周末去和朋友打打高尔夫的么。
好吧,他小说看多了。
房间干净整洁,和顾从见的感觉一样,特别严谨。王所安换了拖鞋向窗边走,拉开厚重的深色窗帘,后面是一扇大大的落地窗,外面是一个独立的小花园,不过天黑,看不清具体的样子。
啧,到底是有钱人。
顾从见把汤包放在餐桌上,随后招呼起客人,找出一件新睡衣丢过去,打发王所安去洗澡。
其实顾从见压根儿没把小金毛当外人,觉得这孩子合眼缘,也挺有意思的,今天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搞得有窝不能回有床不能睡,觉着不好意思,就带回来了。
他坐在椅子上,打量起自己的窝。
多了个人,这房子也有了人气,温暖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