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敢情这位不是昏君(1 / 1)
罗成回到北平已经三个多月了,各种消息纷沓而至。有的在预料当中,有的却是万万想不到,还有些啼笑皆非。
先是杨广带着重将精兵从塞北回来,路过太原时不知哪根筋不对,明明是把李家当仇人的,却封了李渊为唐王,李家诸子也各有封赏,又特别看重李世民和李元霸,行巡东都洛阳时也带在身边。罗成暗想这是要用怀柔笼络之策,可惜太晚了。
接着是正月十五灯节,许多藩邦小国至洛阳贺佳节,眼中所见皆是锦绣繁华,就连路旁的普通树木也是绸缎缠身剪彩为花,冻死饿死的尸骨早抛到野外了,使者们面上带笑,有志一同的赞美夸耀,口口声声的上邦大国,仿佛恨不得身为隋朝人,心中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毕竟这真不是一般国主能干出的事。
杨广还没得意完,又有个叫王世充的人从扬州蕃厘观而来,献上琼花图,那花如冰似玉极其美丽,昏君认为这是上天降下的祥瑞,龙心大悦,决意去看。
他久有游览天下之心,陆路不如水路舒服,早命那天杀的麻叔谋挖开了汴河,连通洛阳、扬州、杭州等地。有河不能无舟,又让令狐达造了大批巨舟,以便率着后宫嫔妃沿河观这天下胜景。
令狐达虽不通人情世故,造舟却很有一手。龙舟高四丈五,宽五丈,长二十丈。船有四层,最上头那层是正殿内殿和东西朝堂,完全是仿照金銮宝殿的样式。中间两层一共一百六十间房,住着杨广爱重的妃嫔,最下边那层住的是宦官内侍。
整个龙舟用金银宝玉装饰,奢华非常。杨坚若知道自己节省一辈子,全让儿子这般挥霍了,不知会不会气得从陵墓里爬出来找他算账。
凤舟、浮影舟、漾彩舟、五楼船、朱鸟舟、苍螭舟、白虎舟、玄武舟等也各有特色,一共五千多艘,非汴河不能容纳。
迫不及待的从洛阳出发,先上了望舟,拉舟的是美貌男女,长得丑的根本没资格在天子跟前露面,只是这些男女美是够美,力气却不够大,李元霸等得不耐烦,亲自出手拉着了望舟一通狂奔,吓得宫中美人们花容失色,杨广也嫌他粗鲁,到了汴河换乘龙舟时便让他留守洛阳。倒让李世民放下了心,他真的很怕傻兄弟一个不顺心一锤砸到杨广身上。
闻得此讯罗成很是不解,杨广其实不是蠢人,否则也不能成为天子。但他怎么敢这样大喇喇的去扬州看什么琼花?!就算不想励精图治重振河山,他难道不知道想要他性命的人很多么?如此大意的离开防卫森严的东都洛阳,他不怕死么?
我若是反王,必定趁此良机或设伏或截杀,绝不会让他有命回长安!
杨广是怕死的。但汴河左岸有皇叔杨林和最信任的宇文成都带领二十万人马护卫,右岸是北平王罗艺,同样有二十万护卫。四十万大军在此,哪个逆贼敢轻撄其锋?一路浩浩荡荡气势磅礴,他左观右望,兵强马壮甲胄森然,又回头看众美人笑颜如花,尤其是萧后,一如初见时的国色天香,真正体会到了帝王之尊。
如果他知道那三个人是怎么想的,大约就不会这么安然了。
近一年时间,杨林已经弄清了他所干的那些好事,开始还有心骂几句,后来彻底无力了,山河崩下非一日之罪,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此时心想他毕竟是我亲侄儿,想看琼花就让他看去吧!杨家江山能传就传,不能传也罢,我管不了许多了。
宇文成都则有种绝望的欢喜。一切都快要结束了,若有来世,只求远离朝堂远离权势,宁愿只做个荒山野岭的猎户。
罗艺最为轻松。他从来就没有什么效忠杨家的念头,当年收兵只是为大势所逼。杨广此行在他看来就是找死,死就死呗。杨坚老儿还不错,怎的把亲生儿子养成了魑魅魍魉?他若是我儿子早被老子把腿打折了!这么多老兄弟,算下来还是我罗艺最会教子!成儿武艺好,兵法好,眼光好,有大局之观,不犯浑的时候也挺讲道理。
得意的一捋须,扬鞭跃马。
罗成可不知向来见了他就吹胡子瞪眼的父王以己为傲,他心神不宁,因为收到了秦琼的信。所料不差,兄弟们果然要在途中截杀杨广。
但表哥信中着重的并不是这一点,而是交待他守好北平,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这样的话上次离开瓦岗山时就说过好几次了,他也能理解。
北平府一系最好不要与隋朝过早对上。如果说现今还有哪里是安宁净土,除了瓦岗山那坐已被定名为金墉的城池外就只有北平了,他也不愿故土被征战波及。
以往能用“程咬银”的身份为大魔国副帅,是因为北平府有父王守着,现下父王不在,他身为世子理当负起责任,塞外部族如同大草原上的小草,任你风吹雨打,一夜间就能生机勃勃。若是什么都不管跑去找表哥,别说别人,连他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
然而还是郁闷得想找人大战三百回合。好比一出大戏,兄弟们已经敲锣打鼓的唱上了,却没他什么份。更甚者,与他结发同心的人将与劲敌苦战,他却只能在远方提心吊胆的干等着。不能与他并肩作战,不能为他擦拭汗水,不能抚他心上忧伤。
若是无能为力还好,偏偏是有力而不能为。
真想去找他!
又过了一日,父王也派人传讯回来,朝中探子已探知,十八国反王以大魔国为首,大元帅秦琼统率百万之军,分六十四路屯兵扬州西北的四明山,意图围杀天子。靠山王劝不可往,天子凛然不惧,言“圣天子有百灵相护”,行程照旧。
罗成都要佩服杨广了,他到底是以什么脸面说出“圣天子”三个字的?他真觉得自己是圣天子?不过这样一来,此战在所难免。
秦叔宝,你不许我离开北平,那你也不许出事,否则哪怕追到黄泉地府,我也要找你算账!
战报一日日传来。
淮水左岸,伍云召、雄阔海、伍天锡三人会战宇文成都,还是不敌,裴元庆上阵,把宇文成都打得吐血败北,大江南北无不知裴家儿郎之名;
一战之后秦琼引兵退走,杨广以为反王撤退了,非要去四明山清幽观上香,被十八国四面围困。。。。。。关于这一点罗成怎么都想不通,人家说得明明白白,在四明山设伏,杨广怎么还非要撞上去?敢情这位不是昏君,是缺心眼加傻大胆啊!老杨林迟早要被他这亲侄子气死;
没气死前还得突围,与宇文成都兵合一处,秦琼派众反王迎战,打了三日三夜守住了山口,未放走一兵一卒。
罗成看得心惊胆战。急报上不过廖廖数语,他这内行人如何看不出是怎样的腥风血雨?父王还好,哪方都不会对他出手,只要眼明耳聪腿脚快不被误伤就行。
表哥却令他担忧。虽然身为主帅不会轻易上战场,但重任在身,只怕吃不好睡不好。更有一点,他还有些妇人之仁,每场战后无论输赢心中都不好过,我不在身边,谁去开解他呢?
。。。。。。最好谁也没看出。除了我还有谁配知他心绪?!
棘手的是,杨广不可能束手就擒,就算他想,杨林也不会允许,何况还有李世民在,他图的是江山,不会就这么直接降了众反王。
接下来会出什么招呢?
出招的是他的父王。
罗艺自告奋勇,要趁夜独身去洛阳调李元霸来救驾。
此言一出,杨家叔侄都面带狐疑,杨广险些就要问“你会这么好心?”好歹忍住了,沉吟道:“反贼众多,爱卿有几分把握?”
边说边看杨林,杨林略一迟疑微微点头。再差还能差到哪儿?不过是又多了位反王,若真能搬来李元霸,却多了条生路。
罗艺笑答:“臣原是走江湖卖艺的,会些江湖技艺,定能悄没声息的出了四明山。陛下请安心!”
杨广便道:“如此有劳爱卿!此事若成,朕不负你救驾之功!”
罗艺郑重道谢,拜别天子。临走前看一眼杨广身边不显山不露水的李世民,暗道这样的城府,倒也做得帝王。
当日离开北平前,儿子与他深谈了一夜。清清楚楚的透露了李家的图谋以及他的思量和对幽燕九郡的打算,有些道理。早从李世民与儿子合力打突厥开始,他就看出李家所谋颇大,这一路上都在不着痕迹的观察着。
没有失望。当然也没有太多期望。高坐龙廷执掌天下,无上的权势与荣耀,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成儿既不想,那就让他看中的上去罢。
李世民松了口气,从见到罗艺第一眼起,他就知道罗成定是什么都跟他父王说了。罗艺看他的眼神初见平常,其实大有深意,弄得他说话做事一再小心,就怕出错被他看轻。
看如今这架势,应该是满意的,至少不会反对。
虽早与罗成有约,但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把罗家视为助力。
却说罗艺下了山,尽走小道遮挡身形。若不是顾虑着李家的谋算,他大可不必如此谨慎,只要离了杨林跟前,即时反了也没什么,反正杨家江山是保不住了,哪来精力剿北平?
不过李家既想观虎斗,说不得只好再装一阵忠臣。为的不是眼下,而是将来。他降了隋朝多年,向来不是让天子放心或者喜欢的藩王,但这并不说明他不懂得体察君心。
半个时辰后看到连绵军营,遂翻身下马,迎着灯火处走去。没多久一队巡逻兵丁看到他,紧张地道:“来者何人?”
罗艺沉声道:“我是秦元帅的姑父,有急事见他,劳烦通禀!”
原来是自己人。小兵放松下来,笑道:“这里是金堤王的营盘,老人家请稍侯!”
说着叫另一个小兵去禀报金堤王,自己继续与罗艺说话:“老人家,咱这儿管得严,没有上面的命令不准放人进营,您就担待着点儿!”
本该如此,看来叔宝治军甚严。罗艺微一点头。
那小兵很爱说话,又笑嘻嘻地道:“大半夜的您打哪儿来?这儿正打仗乱着呢,依我说哪,您见了元帅就回家罢,这么大年纪了别乱跑,嗑着碰着了元帅也心疼啊!”灯火不亮,他看不出罗艺穿的是蟒袍,只以为是个再常见不过的富家翁。
罗艺当了多年王爷,威势已成,几乎没有人敢和他说家常,也没人说他“这么大年纪”,颇为新鲜,笑道:“正要回家。”
小兵还要说什么,就见他家大王飞跑过来,扑通一声跪下去,口中道:“姑父大人,您可终于来啦!”
怎么大王也称姑父?莫非大王与秦元帅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小兵眼珠乱转,还要再看,被张称金喝退。
罗艺也莫名奇妙。首先,听这话他莫不是知道我要来?其次,他是谁?伸手扶起来,先打量了两眼,不是很肯定地道:“你是金堤王?”
张称金不好意思地道:“北平王面前,小子岂敢称王?我是张称金,久仰王爷威名!跟着二哥厚颜称您一声姑父,不知可否?”
看来叔宝人缘很好,罗艺笑道:“自无不可。”
张称金很是高兴,亲自引罗艺去见秦琼,路上忍不住问道:“冒昧问王爷一声,罗成可还好?上次一别我们已是多年未见了!”
逆子就没提过他还认识金堤王张称金!依次类推,他还有多少事瞒着双亲?回去后还要好好审一审!罗艺道:“劳你惦记了,那孽障一如既往!”
张称金便把当年之事都说了,一再感谢罗成救护姐姐之恩。张紫嫣对罗成依然惧怕,却也清楚若不是有他在,光凭秦琼和上官狄很难护着自己逃出潼关,交待弟弟要将罗成当做恩人。
其实不用她说,罗成在张称金心中位置极高,无论武艺还是兵法,他都视其为天下第一。金堤之战是一个,还有上次在瓦岗也是亲眼见过的,虽然他戴着面具自称程咬银,曾经认识的谁不知他就是罗成?只是想着他另有考虑不揭破罢了。
罗艺边听边随便搭几句,心中有一个疑惑。我现在还是隋朝王爷,张称金身为反王,最为关心的难道不是我为何来此么?怎的尽说不相干的事?
莫非反王都这样理不清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