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玄霄破冰(1 / 1)
云天河在敬天阁里独自待了一天一夜,躺在地上,睁着眼睛望着沾满灰尘的阁楼,窗户明了又暗,暗了又明,他静默地躺在时间的流逝中。
直到木门被慕容紫英推开,他瞧见云天河混在乱糟糟的杂物中间,微颦眉头:“天河,掌门命你即刻下山。”
云天河偏头看了他一眼,心中的钝痛逐渐清晰起来:“我还不能走。”
慕容紫英走过去,看着他疲惫而倔强的眼神,渐渐现出心痛的神情:“天河,掌门她如此刚愎自用,的确有失妥当。可你也瞧见,她行事果决凌厉,你已触怒她,若再不下山,恐怕…”
“恐怕会和我师父一样,对吗?”云天河打断他的话,却是不肯服输的语气,“我不怕她,她凭什么随便就夺走人的性命,我一定要为师父讨个公道!”
慕容紫英还想劝说,忽而胸口滞痛,低低咳嗽起来,云天河忙扶住他,见他的长发不过短短数日,竟白了一半,心中惊痛,将他紧紧抱在怀中,感到他似乎愈发消瘦:“师父为何要害你?”
慕容紫英轻喘口气,摇头道:“掌门不肯告知,只知与灵光藻玉有关,那阵法早在十九年前布下,暗中虚耗我灵力,才致使我身体虚弱,可若破去阵法,他便会在三日内修为散尽身亡。”
云天河心中黯然,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他:“你恨师父吗?”
慕容紫英想了想,轻轻摇头:“他是门中长老,素来为人敬重,出此下策,想必是有难言之隐。”想到卷云台上的种种,不觉紧张云天河,“掌门她为破此阵,耗去大半修为,暂且无暇顾它,你还是赶快离开。”
“不!”云天河坚定拒绝,“我还未救出玄霄,还有梦璃菱纱他们,说不定会被掌门欺负,更何况你如今病着,”他抚摸慕容紫英的白发,“我更不会丢下你不管!”
慕容紫英不禁动容,神情动摇,难掩心中伤痛:“当日在卷云台见门中如此行事,我便心灰意冷,可掌门已下严令,断不许我下山,连去山下探望镇民也不允,我从未见过掌门如此绝情。”
云天河想起师父的话,心中也紧张起来:“师父说过琼华近日将有大事发生,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事?”
慕容紫英暗忖一会儿:“这两日门中戒律甚严,许多弟子被遣下山,却并未告知缘由,五灵长老都聚在真武阁议事,至今未出,似乎确有大事发生。”
云天河想了想,拉住慕容紫英的手:“我们去禁地找玄霄,如今琼华要出大事,他或许知道什么。”
慕容紫英想了想,按住他的肩膀:“现在不可,容易被人察觉,不如在此等到晚上再去。”
云天河点头答应,转眼瞧见慕容紫英近在咫尺,虽面颊清瘦,却仍清姿傲骨,眉眼清澈温润,此刻心中忧虑,微微低头,垂眸思量,又多出几分娇憨可爱。
云天河许久不曾与他亲热,如今失了师父,心中伤痛,便更想与他亲近。眼下正得空,他心中一酸,便凑到慕容紫英脖颈胡乱磨蹭。
慕容紫英自然知道他的心思,温柔地抱住他软语安慰。
云天河嗅着他身体的幽香,那种食髓知味的感觉挠得他心痒,干脆解开他衣衫,将他压在身下,紧贴着亲吻。
慕容紫英望着破旧昏暗的屋顶,轻轻摸了摸云天河的头发,眼神清亮:“天河,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云天河抬起头与他对视,眼底还带着点□□的狂乱,还算清醒的头脑敏锐地嗅到危险的气息,他亲了亲慕容紫英的唇角:“不论在哪儿,我们都在一起,我一定会带你下山回家!”
慕容紫英的眼角泛起一点晶莹,他对着云天河展颜一笑,心中动容却悲凉。他用力抱紧云天河,伸展修长的大腿紧紧缠住他,云天河痴狂地埋头亲吻他的胸口时,他为身体的酥麻和心中的悸动而悲伤,微微扬起头,眼角的泪水便默默地滴落,留下两道不留痕迹的泪痕。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天河抱着慕容紫英沉沉睡去,温热的呼吸有节奏地扑在他的颈间。慕容紫英怜爱地吻了吻他的脸颊,坐起身的时候面上便恢复惯有的清冷,他手指微动,对云天河施展法术,让他不会那么早醒来,又替他穿好衣衫,关上门的时候他顿了顿,门的缝隙里清楚地瞧见他的爱人纯真的睡颜,可这已经是最后一眼了。
慕容紫英在通往后山的栈桥上遇到璇云,她正默默观望声势壮观的瀑布飞流直下,溅起的漫天水雾已沾湿她的鬓发。
她今天穿着月白的裙袍,绣着绽放的粉白荷花,外面罩着明黄纱衣,青丝轻挽,斜插只碧玉簪子,光是侧影便十分明艳动人,慕容紫英竟有些认不出她了。
“璇云,你怎会在这里?”慕容紫英驻足,因为她正好挡住去路。
璇云缓缓转身,挑眉娇笑,她的眉毛十分好看,长长的向上微挑,笑起来便衬得整个人轻灵娇媚,慕容紫英从未见过这样的璇云,心中微诧。
“从小就直呼我的名字,夙瑶就从未告诉你我究竟有多老吗?”她的声音清脆婉转,不似平日那般锐利张扬。
慕容紫英犹豫了下,直觉璇云今日不太寻常。
璇云又走近他,抚了抚垂在肩头的青丝,笑容明媚:“我今天好看吗?”
慕容紫英双颊微红,后退一步,别开脸,微微颦眉:“言行无状,成何体统。”
璇云感慨叹息:“我活了这么久,只有一个男人夸过我好看,不过他已经过世了。”她迎上慕容紫英疑惑的目光,“说起来还得谢谢你,让我明白长生不老也并非乐事。”
“此话何意?”慕容紫英心中隐隐不安。
璇云的神情变得凝重:“你可知道灵光藻玉的来历?”
慕容紫英点头:“掌门告知,此物乃琼华第八代掌门集阴阳混沌之气所炼,为门中至宝。”
“仅此而已?”
慕容紫英神情郑重:“不错,掌门曾言此物关及派中秘辛,不可多言。”
璇云唇角勾起一抹轻笑,有些讽刺的味道:“她向来这般慎重。”望向他的眼神有些黯然,“你可知这块玉为何在你体内?”
慕容紫英想了想:“掌门只说当日为救我性命,才将此玉封入体内。”
璇云摇头:“并非如此简单。”咬紧嘴唇,望着水声轰鸣的水流,回忆道,“十九年前我于山下发现你,当时你饥寒数日,危在旦夕,我带你回来,恳求夙瑶救你一命,她当时刚任掌门不久,因门中变故,缺少玉魂,恰逢你根骨清奇,与灵光藻玉相契,她便将此玉封入你体内,这才救你一命。”
慕容紫英纵然已知晓夙瑶性情凉薄,但听到此处心中仍难免苦涩,听得璇云叹息:“我本想既能救你性命,便是好事,哪知却害你受许多苦楚,直到今日,竟要枉送性命。”
慕容紫英自知时日无多,听得璇云叹惋心中并不悲伤,反而恳切道谢:“多谢当日救我性命,可惜我已无以为报。”
璇云叹恨:“她已命五灵长老下山寻找那半块灵光藻玉的下落,马上便要下令将你缚于观尘阁中,布下天欲烟梦阵吸取你所有灵力,那时你便会殒命当场。”
慕容紫英神色平静,似乎早已将生死看淡:“我既为琼华弟子,若能为琼华做些什么,我自当竭尽全力。”
璇云反问:“既然想报答师门,为何不将云天河那小子的事告知夙瑶?”
慕容紫英明白她所指,心中一凛,不假思索急道:“不可,此事不可!”顿了顿,“天河与我…情谊深厚,玉魂事关重大,我断不能连累他。”
璇云叹气:“看来你已知晓此物厉害。那玉便是借助吸取宿主之灵力来发挥力量,虚忘他布下两仪锁魂阵,白白耗损你灵气,故而不过短短十九载灵力便将枯竭。”望了他一眼,心中痛惜,“夙瑶隐瞒此事,是恐你生出异动,于琼华不利,我等亦是无可奈何,你既知晓,为何不说?”
慕容紫英回望琼华琼楼玉宇,亭角飞檐,在静暖的阳光中宁静祥和,唇角微翘,那是一个带点悲伤却温暖的微笑:“琼华之于我,或许就像天河所说的家,我怎能对我的家人弃之不顾?”
璇云怔了一会儿,露出笑容:“我明白,琼华于我,亦是如此。我本担心你莽撞,如今看来,倒是我多心了。”让出道路,“你心意已定,我不会阻拦,但愿你能平安出来。”
慕容紫英想起云天河,郑重行礼:“我有一事相求。”
璇云摆摆衣袖:“可是为云天河?你且放心,知晓此事的不过虚忘、明尘与我三人,我们都不希望夙瑶寻到那半枚灵光藻玉,自然不会告知。”
慕容紫英放下心来,道过谢便向后山行去。
璇云望着他在风中挺拔的背影,当年的婴孩如今长成真正的男子汉,这才有些时光如梭的感觉。她回望琼华重叠楼阁,清凉的水风拂动长发,她向空中伸出手臂,一只蓝翅蝴蝶轻巧地落在她的指尖。
慕容紫英站在冰封石前面,脚下的蓝色貔貅躁动不安地转来转去。他将手掌按在冰石上,冰寒刺骨。
“你来作甚?”玄霄的面容清晰地浮现,见他独自一人,长发半白,便推测现下琼华情状,不禁轻声嗤笑,“夙瑶无能,若换作是我,决计不会如此狼狈。”
慕容紫英不理会他冷言冷语,神色平静:“你说过,我能救你出来。若真如此,今日便助你破冰而出。”
“可是夙瑶派你前来?”玄霄神色戒备,“她有何目的?”
慕容紫英摇头:“是我自己的主意,掌门并不知情。我救你出来,只有一事相求。”
玄霄心中一动:“若能办到,自可商榷。”
慕容紫英点头:“你若出来,还请护得天河周全,送他回家。”
玄霄惊疑:“天河竟还未下山?!”
慕容紫英轻咳几声,神色有些勉强:“掌门已下令逐他下山,他执意留下,恐出事端,还请你庇护。”
玄霄挑眉:“这个自然。”看他脸色渐白,已有几分行将就木的虚态,踌躇一会儿,“你为何不求我救你性命?”
慕容紫英神色坦荡:“命有定数,何必苟且求生,何况我的性命也并非属我自己。”
玄霄不由重新审视眼前身姿清瘦的少年,尽管命在旦夕却仍清明坦然,难得赞叹:“琼华门中多平庸之辈,难得如你这般小小年纪便能看透生死,可惜可叹!”向他颔首,“你将双手置于冰上,渡进灵力,我便可破冰。”
慕容紫英依言行事,冰石周身光华流转,源源不断地吸取灵力,好似无底洞般填不满,他只觉身体好像被逐渐抽干,像缺水的池塘渐渐干涸,鬓发上的白色也逐渐蔓延,直至满发皆白。
貔貅绕着冰石烦躁地打转,不时朝着玄霄咆哮,眸中的幽蓝光芒愈燃愈亮,慕容紫英觉察出它散发的浓浓煞气,凝眉喝退。
玄霄低笑一声,顿时光芒大盛,坚如玄铁的冰石顿时崩裂,化为片片雪花纷扬飘落。他缓缓落在慕容紫英面前,神色雍容高傲,斜眼瞥向一旁的貔貅,貔貅顿时警惕地后退,露出锋利的前爪。
玄霄扶住摇摇欲坠的慕容紫英,轻挥衣袖,貔貅脚下的冰层顿时裂出几道缝隙,低低一笑:“你并非我对手,无须向我示威。”又看向慕容紫英,“你灵力尚存,暂时还不会死,可要我带你出去?”
慕容紫英脸色雪白,竭力稳住身形艰难道:“烦劳前辈带我前往观尘阁。”
玄霄面色一沉,观尘阁正是十九年前被夙瑶暗算夺取掌门之地,陈年旧恨涌上心头,目光变得锋利:“夙瑶想必也在那里,我正好去会会故人。”说罢,携住慕容紫英向外走,身体轻盈如风,门中资历尚浅的弟子皆被遣下山,诸位长老也受命离山寻那半枚灵光藻玉,因而一路上并未遇到其它人,很快便来到观尘阁前。
观尘阁矗立在琼华最高处,颇为壮观,仅是大殿的廊柱,便有数十丈高,雕刻盘龙祥云图,此时已临近黄昏,腾龙在金红的夕阳中熠熠生辉,似在隐隐游动。
玄霄丢开慕容紫英,拂去衣袖上的灰尘,淡淡道:“殿中已布下天欲烟梦阵,你若进去,必死无疑,可要我替你破去阵法?”
慕容紫英晃了晃,站稳身体,有种超脱的淡然:“不必,既然来此,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愿此阵吸取我全部灵力后,能使琼华再维持数日,或许掌门会找到其它办法解此困境。”说罢,缓缓走进深殿,隐没在黯淡的光影中。
玄霄振袖,仰天长笑,声如洪钟,直震九霄:“夙瑶,故人到此,为何不出来相见?”
一道白光闪过,夙瑶出现在殿前,见着玄霄,大惊失色:“明明将你封印,怎能破冰而出?”
玄霄向前一步,直逼得夙瑶后退:“多亏你的好徒儿,我才得以重见天日。”
竟然是慕容紫英,夙瑶暗惊,想不到向来温顺的徒弟竟会暗中帮携叛徒,不由心中恼怒,不过大敌当前也只得强自按捺,警惕地盯住玄霄。
“琼华数千年来得以维系,全凭玉魂借灵光藻玉之力,你以天欲烟梦阵吸取宿主全部灵力,纵然能够维持数日,可玉魂一失,灵光藻玉便无法施展,琼华便要崩塌,如此饮鸩止渴,倒真是蠢物!”玄霄鄙夷道。
夙瑶被激怒,又羞又恼:“这不过是最坏的结果,我已派人去寻当年遗落的半枚宝玉,想必很快便有消息。”
听她如此说来,倒并未识破云天河的身份,玄霄心中明了,便放心算起旧账:“当年你在此处继玉魂之位时,趁我不备,暗算于我,夺我掌门之位,今日便要你全部归还!”
夙瑶心中畏惧,面上却强自镇定:“琼华如今危困,你何必如此着急,不如你我联手解此困局,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玄霄冷眼以视:“好个奸猾狡诈女人,我岂能再上当!若要解此危困,何必寻那半枚玉片,只要你肯成为宿主,琼华便可得救。”
夙瑶惊惶后退,连声道:“不,不可!宿主虽可借灵玉之力,却会遭其反噬,不得善终!当年你们逼我继玉魂之位,我费尽心力方得逃脱,今日绝不遂你之意!”
玄霄眸光如剑,挥袖喝道:“那可由不得你!”半空中顿时化出一道金色细网扑向夙瑶,夙瑶闪避开来,心知不是他对手,便后退几步,化为一道碧光向山门而去。
休想逃走!玄霄心中一沉,奋身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