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1 / 1)
下雪天里,犯人全裹着棉袄缩在床上,一面和人说话,手上工夫也没停,手指穿梭编着草鞋。
越往里走,范瑄越感到寒冷,不仅是天气的关系,更因为牢房的深入,从石墙里透出的阴冷,那种像针扎到骨头一样的感觉让人忍不住发抖。
稳重的步伐停顿了一下,范瑄疑惑地歪了歪头,又向前走了两步,现在他能确定自己不是幻听了,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放轻了脚步,侧耳倾听着越发清晰的歌声,一面接近那个关押着病人的牢房。
男人用自己略哑的嗓子唱着民间孩童才会唱的歌谣,声音中摆脱了常有的低迷,少见的轻快起来。
小心翼翼地将身形隐藏在阴暗处,范瑄听着那歌谣神色怔忡起来。
小时候家里还未败落时,他的乳母也在他不肯睡觉时唱歌谣哄他,那是他听不懂的调子和语言,现在,这个人同样在唱着歌谣,而他仍旧听不懂,只能从歌声中听出对方难得放下了一腔郁郁,开怀一些了。
范瑄犹豫着看向手中的食盒,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打断对方,可是,再等下去药就凉了......
幸好里头的人因为谨慎很快住口,范瑄在外面偷偷松了口气,往回走了几步,然后再加重脚步走回,在门口放下食盒,打开铁链,趁那一抬头的功夫,范瑄见到缩在床上的人神色略微不自然,心里蓦然觉得好笑,面上却一点不敢显露。
“喝药了。”故作冷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淡。
“哦。”释琦一面答应着,一面偷偷用眼角余光观察着范瑄的神情,稍后他明显放心了,这点从他松懈了不再紧绷的肩膀就可以看出来。
释琦心里一阵后怕,想着范瑄若是早回来一会儿,听见自己在唱歌谣,又不知会弄出什么事来,幸好,幸好。但莫名的,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说:就算他听到了,大概也不会外传的。
只是,在这里养病的日子是再也不能这么做了,这日子,什么时候到头?
原来,往日和别人共用一个牢房,三人时不时说笑几句,谈些世情日子也不难过,现在自己单独一个,释琦还有些不习惯了,每天空面对灰扑扑只会往外渗寒气的墙壁,一点人气也没有,登时觉得度日如年。
几日下来释琦百无聊赖,就哼起了歌谣,他知道这个牢房和别的相隔甚远,便渐渐放开了手脚,但多数是趁着范瑄不在的时候,却不知夜路走多终会遇到鬼,今日范瑄早一些端了汤药回来,恰好被他撞上了。
不过一个有心隐瞒,一个故作镇定,倒是相得益彰。
只是,到晚上时范瑄忍不住别扭了。
看着面前那张窄小的木板床,再看看身后准备吹灯的人,范瑄的嘴一抿再抿,几乎要把自己的嘴唇给抿没了。
“你睡外面。”释琦估量了一下双方的体格,决定自己睡里面,他不知道范瑄睡姿怎样,若是不好,也要保证自己不要半夜被踹下床。
“唔。”接着外面火把的光亮范瑄能看见释琦爬上了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钥匙拿了出来,在躺下时塞进了自己枕头下面,虽说释琦不会蠢到来偷,但他总归要为自己的差事负责。
才躺下,范瑄就感觉到身边的人侧了侧身子,用背对着自己了。这样他们中间就空出了一点缝隙,冷风灌了进来,两人都忍不住哆嗦一下,范瑄只好跟着转向释琦那边,因为这张床明显是容不下两个人男子平躺了。
释琦从开始就看出了范瑄的不自在,所以就没开口说话,即使喉头发痒,他也咬唇忍着,但身体却不禁开始发抖。
“你怎么了?”掖好了被褥不让风灌入,范瑄察觉到释琦仍然在颤抖,他也顾不得自己因为和释琦同床的不自在了,连忙问道。
“没……咳咳!”释琦深呼吸一口气,想要告诉范瑄没事,可才一开口,就忍不住大力咳嗽起来,咳得连身子都蜷缩起来了。
“你怎么了?”范瑄坐起来,把释琦抱进了自己怀里,一面帮他拍抚着背脊。
“呵、咳咳,咳咳!”释琦咳得更厉害了,一时间连眼角都渗出泪水来,他被范瑄健壮的手臂圈在怀里动弹不得,只能靠在他胸口大力喘息着,努力遏制喉头的干痒。
过了许久,范瑄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在慢慢平复了,他抬手抹开释琦凌乱贴在额头的头发,圈着他的手慢慢放开,让他安稳地躺好,自己下床倒了杯水回来,扶着释琦的头慢慢灌了进去。
“好些了?”
侧身面对着翻瑄,背脊上还有只温暖的手掌在轻轻拍抚着,释琦喘匀了气息,轻声答应了。范瑄放心了,他放好杯子,回来快速钻进了被窝里,然后小小哆嗦了一下,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呵。”
范瑄愣住,同时忍不住往释琦那边凑了凑,他刚才,好像听见对方笑了?
释琦眯了眯眼,伸出双手,小心地触碰了一下范瑄的,见对方没有反对,才大胆包裹住对方的,虽然自己的手也不是很暖和,但至少比他的要好吧?聊胜于无不是么?
明白对方的意图,范瑄睁大的眼睛慢慢回复了原来大小,唇角也往上勾了勾,身体往那边靠了靠,安心闭上了眼。
有时候老天就喜欢看人措手不及的样子。
比如释琦在某日醉的不知年月时被突如其来的官兵套上枷锁投入大牢,再比如现在的范瑄,来人只说他祖父病了,他便像疯汉一样不管不顾地往外跑,也不想想他在当差。
释琦过去捡起被范瑄慌乱间带到地上碎成几片的碗,一一放进食盒,交给顶替范瑄的人。
【“今日你休沐,鸿飞让我来叫上你,咱们几个到醉香馆到去。”顾亦扬痞笑,从随身的槟榔袋里取了一个放进嘴里,他眼角眉梢写满了轻佻,不大正派的模样。
“总去那里,他也耐烦?”释琦用杯盖慢慢拨弄着茶叶,啜饮一口才放下,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不把绿珠哄到手,他哪里肯罢手?”
“呵。”释琦垂下眼睑轻笑,“那好,你们定个时间就是了。”】
两天后范瑄回来了,身上倒是干净,只是眼下青黑,一双黑眸也没有了往日的晶亮,黯淡无光,英气的眉紧蹙,在两眉间折出深深的痕迹。
“你、老人家没事吧?”释琦过去接了食盒,随手放到桌上,见到范瑄嘴唇干燥发白,于是倒了杯水塞进他手中。
范瑄摇摇头,满脸疲惫坐下,慢慢喝完了水才开口:“并无大碍了,之前只是被气的狠了......”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说到最后忍不住闭上眼,嘴唇紧紧抿着,放开腿上的五指也骤然收缩抓紧了衣料。
“你......”释琦讷讷不成言。
气氛很沉闷,本来就不甚熟悉的两个人无语相对似乎格外尴尬。
“我回去了,你吃好放着就是。”范瑄放下杯子,低头往外走。
释琦垂下手,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去劝慰别人呢?
一个阶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