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1 / 1）
写意觉得她们似乎沉入了永恒的黑暗，那墨黑死寂的密道似乎总也走不到头，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了一丝光亮，三人心中一喜，便朝那光亮快步走去。
走出密道，写意有点晕，搞不清自己到了哪里，白露却一向方向感好，认出这里已经出了宫城，这密道似乎是绕着整个邺城转了一圈。
邺城有有两重城垣：郭城和宫城，她们只有逃出郭城才算安全，而密道口在一条偏僻、不起眼的小胡同角落，白露指了指出口说：“公主，我们先出去吧。”
写意看着白露红肿的眼睛有些心疼，看来这丫头对程陆是真动心了，不禁握住她的手：“白露…。”
白露却努力挤出一个看似灿烂的笑容：“没关系的，公主，程陆他一定会活下来的是不是？”
写意心中难过，却也努力的挤出了一个笑：“嗯，他会安全的。”又拉过蒹葭的手，三人的手握在一起道：“以后就剩下我们三个人相依相靠了。”
三人走到小胡同出门，刚要出去，却被外面的景象吓得忙退了回来。
街上哭喊声、叫骂声不绝于耳，那些三三两两的鲜卑兵、乌桓兵手持兵器，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像强盗一样抢劫财物、掳掠妇女，有不从者便刀剑相向。
离小胡同不远处，三个彪悍的鲜卑兵撕扯着一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女孩子，那女子哭喊着拉住一位老者的手不放，那老者一边使劲的拉着女孩，一边哭求那几个士兵，其中一个士兵一怒之下便一刀刺死了老者。那女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死死的抱住老者的尸体不肯放手，那几个士兵居然像畜牲一样，当街就……
写意紧紧的咬住唇，控制住要冲出去的冲动，白露亦是满眼怒火，蒹葭脸色苍白，紧紧的攥住写意的衣袖。
三人跌坐在小胡同里，瑟瑟发抖，明明已是四五月的天气，却全身泛着寒气。
终于等到那些士兵过去了，写意拉起蒹葭和白露想离开，蒹葭却一把拉住了写意。
“怎么了？”写意看着蒹葭。
蒹葭细细看着写意的脸，公主这绝色的容颜走在街上实在是太惹眼，出来的太急，三人都没来得及换衣服。她蹲下身用手抹了一些尘土，细细涂抹在写意脸上。
写意明白过来，也蹲下身抹了些尘土往蒹葭和白露的脸上抹。待三人觉得自己面目非了，这才走出胡同去。
三人一边躲着街上的士兵，一边往离得最近的东城门走。
“写意。”一道娇美悦耳的声音传来。
写意转头一看，一袭鲜卑衣裙的燕姬正俏生生的站在街道旁的酒坊门口，原来她们逃到了燕姬的酒坊附近。
“燕姬？”写意看到燕姬心头一喜，便迈步朝燕姬走去。
蒹葭却拉住写意朝她遥遥头，示意写意要小心。
写意冲蒹葭一笑：“没关系的”她不相信燕姬会害她。
相较于写意主仆三人的灰头土脸，燕姬却是光艳照人，此时站在阳光下微微笑着，更是明艳不可方物。她抽出自己的帕子在写意脸上擦了擦，笑说道：“这是做什么？哪里还有写意公主的风采。”
写意苦笑，这时候还要什么风采！她看着燕姬，觉察出燕姬虽然笑着，那笑却带着些许冷意，眼里亦泛着一丝陌生的寒意。可是想到燕姬不再对她冷脸相待，她还是很开心的。
不久之后，她才意识到，有些人，笑了比不笑更可怕……
燕姬擦干净写意脸上的尘土，便拉着她往酒坊里面走，蒹葭和白露紧紧跟了上去。
燕姬紧紧的握着写意的手，写意的手腕被她捏的有些发疼，不禁有些奇怪的看向燕姬。
却看到燕姬突然朝前方的一桌客人妩媚一笑：“长官，看看妹子我送你们的礼物。”
写意顺着燕姬的目光望去，一桌子彪悍粗鲁的鲜卑士兵正贪婪的盯着她看。她心头一凉，又转头看向燕姬，眼中全是不可置信：“燕姬，你要做什么？”
燕姬冷冷一笑：“做什么？你没听到你是我送给长官们的礼物吗？”
写意却只是紧紧的盯着燕姬，她真就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善良大方、会喝酒跳舞的燕姬？
“为什么？”很久，写意才吐出这三个字。
燕姬却似乎笑得更加欢畅了，直笑出眼泪来，“我尊敬的公主，你说为什么？你不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吗？你不是在他们心中纤尘不染、独一无二吗？今天我就让你变得比我脚下的尘土还要肮脏，我看看青影还会不会对你不离不弃？刘公子还会不会把你放在心尖儿上？”
看着脸笑得有些变形的燕姬，写意眼中原先的诧异渐渐变为哀伤与怜悯，原来女人的嫉妒如此可怕，它杀了原来那个明快敞亮的女子。
写意眼中的怜悯让燕姬一怔，她难道不是应该害怕或者愤怒吗？可是她却只是带着淡淡的哀伤怜悯望着她，虽然满身尘埃，却依旧高贵脱俗，仿似只是偶过红尘的人间仙客。
燕姬一下子便愤怒了，她凭什么要怜悯她？她才是俎上鱼肉，是待宰的羔羊！想到这里，燕姬的愤怒像烈火一般熊熊燃烧着，她一把将写意推到了前面的桌子上，“几位长官，这个美人你们不满意吗？”
那几个士兵这才回过神来，刚才他们被眼前这素衣女子出尘脱俗的容颜和淡雅高贵的气质所慑，居然呆呆坐着说不出话来。此时被燕姬一提，这才一个个回过神来，其中一人假装咳嗽几声，便站起来要去抓写意的手。
“别动”蒹葭和白露两人齐一声，跑到了写意身边。
那士兵停了一瞬，然后便皮笑肉不笑的说：“吆，又来两个美人，兄弟们，今日咱们艳福不浅啊。”
那一桌子士兵便全笑起来，还有人一边笑一边过来拉蒹葭和白露。蒹葭和白露吓得全身发抖，却紧紧地抱住写意的胳膊不放手。
“都住手”写意轻喝，眼睛扫了那几个动手动脚的士兵一眼。
那一眼，淡淡的，却似带着无限威仪，那几个士兵心头一颤，居然就真不敢动了。
写意向燕姬走近一步，“你都不知道以前的那个燕姬有多美，她善良、大方、明朗、美丽，她是我的朋友，也是青影心里爱着的人。青影他离开燕姬只是迫不得已，可是你却用你的嫉妒杀了那个燕姬，青影他一定会很难过的。”
写意说完又对那几个士兵说：“走吧，带我去见你们的王将军。”
那几个士兵一愣，便看到那女子款款走出门去，他们忙跟了上去。
只留下一脸震惊、浑身战栗的燕姬愣在原地。
燕姬跌坐在凳子上，很久才反应过来写意刚才所说的话，她说什么？她说青影是爱着燕姬的，他说青影是迫不得已才离开的？
“青影他是爱我的，青影他是爱我的……”有一个声音在燕姬内心狂叫，她想冲出门去，却又猛地停下脚步。她刚才都做了些什么呀？她跌跌撞撞的跌回了酒坊，脑子里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写意的样子：那时她好像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坐在那里不停的流泪，似花染清露，又似轻雾笼花，那时她便想，原来有的女孩子哭起来也是这样的美。后来她知道了写意是公主，可是写意却连一点公主的架子也没有，一直拿她当姐妹来待，丝毫不介意她们天然之别的身份。现在想来，她好像是一直是直唤她写意的，都没有叫过公主。写意刚才说什么？写意说，燕姬是她最好的朋友？写意哭的样子，写意笑的样子，写意优雅的弹琴的样子，写意拉着她的手叫燕姬、燕姬……
“啊…。”燕姬大叫一声，狠狠的抽了一巴掌，然后便跑出了酒坊，她一定要救写意。
可是街上好乱，到处都是哭喊声，叫骂声，很多的士兵拉着被他们抢掠过去的妇女往北城门走，身后跟着愤愤不平，却敢怒不敢言的老百姓。
燕姬拉住身旁的一人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看了燕姬一眼道：“你不知道吗？王浚要行军去洛阳，怕鲜卑士兵抢掠的妇女耽误行程，下令‘敢有挟藏者，斩。’那些鲜卑士兵怕受军法处置，纷纷将掳掠来的女子扔进漳河淹死，已经扔进去好几批了。唉，真是作孽呀。”说完擦了擦眼角，然后又有些奇怪，为什么眼前这个明艳的女子没有被掳掠？然后便发现燕姬穿的是鲜卑服饰，心中了然后有些气愤，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匆匆忙忙走开了。
燕姬听完后，愣了一瞬，拔腿便朝漳河跑去。
写意主仆三人被那几个鲜卑士兵带着刚刚走了不久，便听到一片呜呜咽咽的哭声，顺声望去，居然有好几百名女子被一群鲜卑士兵像是赶畜牲一样驱赶着往前走。
其中一个带头的看到写意三人，挥挥手里的鞭子对写意旁边的那几个士兵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这几个女人一起。”
带写意出来的那几个士兵还有点懵，其中一个傻愣愣的问：“这是干什么？”
一个士兵呸了一口，恨恨地说：“将军有令，明日行军洛阳，敢有私携妇女者，斩立决。奶奶的，老子抓了这么多美女，还没好好享用呢。不过，汉人军法严厉，还是先保住小命要紧。”说完挥了挥手里的鞭子，赶着那些呜呜咽咽哭泣的女子往漳河方向走。
听完那几个士兵的话，写意心头一凉，只紧紧握着了白露和蒹葭的手。蒹葭和白露也是瑟瑟发抖，三人却只能无奈的随着大队前行。
还未到漳河边，便听闻一阵阵凄厉的哭喊声随着涛涛的流水声传来，无数女子被粗暴的推进了漳河水里，有挣扎着想要逃上岸来的，便被一阵的箭雨射中，很快，漳河水被染成成了鲜红色，无数年轻、美艳的女子在血红的漳河水里挣扎着，然后被活活淹死，看着如修罗地狱一般的漳河，写意感到胃部一阵痉挛。
“快，过去。”有士兵过来推了写意一把，蒹葭和白露上前紧紧的抓住了写意的手，写意反握住她俩的手，转头对那士兵说：“我们自己进去。”
那个士兵一愣，便看到眼前的那女子拉着另外两个女子跳进了漳河。
写意本想着跳进水里也许还有机会逃走，却没想到那些丧尽天良的鲜卑军会射箭，箭雨铺天盖地的朝漳河射来，白露和蒹葭齐齐将写意护在了身下。
“你们…。”写意想推开她倆，刚张口，却喝了一大口水，身子也朝下沉去，两只手里还紧紧握着蒹葭和白露的手，蒹葭和白露的身子也随着她朝下沉。一圈一圈红色的血在在水里氤氲开来，写意不知道是她俩谁的血，只是心头一阵一阵的发紧，呼吸越来越困难，心肺被挤压的难受，因为窒息而头痛欲裂，写意想，原来被淹死是这样的感觉，真的不好受呢。她朝蒹葭和白露笑了一下，蒹葭和白露也微微一笑，三人一起朝水下沉去。
写意渐渐的失去了意识，在最后的意识里，她想，元海，看来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也好，这样便不会恨你了，恨你，真的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