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烟火里的尘埃（1 / 1）
过年前的两天S市下了第一场大雪。鹅鹅绒绒的大雪铺过两条街，美得不胜收。家家户户贴上好看的春联为自家大门改头换面。小孩儿丢红红火火的鞭炮子，噼哩啪啦敲响了第一秒晨钟。所有人都好像在几天之内收获了感动，游子还乡，家人团聚，朋友聚会，爱人就在身边。在那几天的到来，世界依晰恢复和平，没有暴乱，没有罪恶。再在那过后出现得理所当然，这就是S市，一个下了大雪就可以美到极点的城市，一抹白雪就能唤回所有天真。
在家呆得无聊的amy自告奋勇要去购置年货，还要拉上车俊贤一起去。苏兒听了就说他们真粘腻。amy笑得前翻后仰，还说苏兒恋爱之后就明白，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苏兒当然知道，笑着白了amy一眼，“秀恩爱死的快。”“呸呸呸，不科学…”amy还就真迷信地直跺脚。苏陌没插上话一人流淌莫名其妙的寂静，沉默坐在一旁开着窗吹冷风也不觉冷，直到米粒大的初雪飘进来缠在脸上才发现，下雪了呀。
amy一路挽着车俊贤跳跳走走暖笑一脸。没睡醒的车俊贤既无奈又宠溺，“一大早买什么年货呀……”“这你就不懂了呀……”amy边说边拉着他走进一家早茶店，“我家阿姨说了，早上的蔬菜最新鲜…”车俊贤没听进几句耷拉着眼皮困得直打哈欠，不一会，amy笑哈哈地端来早餐。车俊贤疲惫不堪伸手去手拿咖啡，有点暖得不对劲，“哎。怎么是热的？”“本来就是热的…”“我要冰的…”“不可以！不能喝！冰的多伤胃！”amy说得一套一套，还在想如果手上有一朵蛋糕一定倒手给他扣下去。车俊贤被闹地没办法，低头偷笑一口一口喝咖啡。
其实发现，有女朋友挺好的。有人闹你关心你和你发小脾气至少不无聊。车俊贤这么和许孟说的时候，许孟沉沉地说，“我有病，恋爱障碍…”
过年前一天，四处已经弥漫了浓厚的年味饭菜的香味还有回家的汽油味。平时热闹到比肩接踵的街道在这天好比商场打折促销产品抢购一空。急着回家的市民偶尔看到路边的乞丐还会伪善地丢几块硬币，纯真的孩童没有硬币笑得白净靠过去问叔叔要不要一起玩鞭炮。
amy是一个想说什么就说的人。当她支支吾吾和苏兒说不想让哥哥一个人在医院过年，苏兒想也不想，“让一年来我们家吧。”“那陌陌呢？要不要骗骗她还是……”
“骗不了她的。就算骗她。她都能一下认出来…”
除夕夜的傍晚，街上空无一人。天空被鞭炮染成大红色，美得不像话。
苏陌得知季一年要一起过年的消息，缩在房间不出来。amy担心她究竟是生气了，还是闹别扭了。苏兒说女儿心海底针，捞一捞都醉人。自己的妹妹自己懂，明明想得要命还要假装不在意。季一年倒是什么事也没有一样的人，过去帮苏兒洗菜做饭。
“身体还行吗？”“还好…”
“这条鱼要怎么做？”季一年问苏兒。
苏兒看了看，微笑着说，“随便吧。没什么人吃。做成糖醋吧…陌陌也不太爱吃鱼。”
“amy我知道，从小就是肉食动物。那陌陌呢？”
“因为怕鱼刺呀。小时候有次卡了喉咙，从那以后听到鱼就怕…”
“我就不怕…”amy喝着水说。
苏兒笑笑揽过amy一起去找苏陌出来。
季一年沉默了会，挤挤鱼的腮帮子，笑得像个孩子。他起手用清水洗了遍鱼，又洗了一遍，反覆洗刷它要把它的刺全都倒出来。当他拿起刀来细细剔骨才发觉鱼刺不好剔，密密小小根根扎手。
年夜饭开锅了，食物的香味散了一屋子，一家人有说有笑围一桌。不过，整场有说有笑其实只有苏兒和amy。季一年和苏陌始终低着头没说话。苏兒和amy相互使眼色，amy不紧不慢地说，“哥。说句话嘛…哈哈…这都干嘛呢…”没有想到调节气氛不仅没起作用，季一年的电话反倒突兀得响起来。
“喂…嗯…好。”季一年回得面无表情，像在解答某种疑难怪问。“是谁啊？哥？”amy把脑袋凑过去看了看又无声地缩回来。“我还有事先走了。苏兒姐你们好好吃。”季一年说着拿起外套往外走。“啊。好。慢点啊……”苏兒像个老婆婆一样啰啰嗦嗦没完没了。季一年走后，苏陌却笑了，笑得令人不安，所有发生过的如泡沫一般散掉，逃避是苏陌一惯的作风。
“姐，amy，吃饭吧。”“陌陌……”amy有种抱歉的心情。“陌陌，吃鱼。”苏兒挑了一大块饱满光滑的鱼肉夹到苏陌嘴边。“姐。你知道我不爱吃鱼…”“尝尝看…”苏陌鼓起勇气，要知道让她吃鱼比让她背书还难。苏陌吃了一口，香得入味，丝丝滑滑，又一口，无刺无骨，苏陌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快要让苏兒喂完整条鱼，“姐，你真会挑刺…”“是一年剔的。我没挑…”苏兒笑笑放下筷子。
苏陌低下头，眼睛涩涩地，“amy，”
“啊…”
“你哥他是去找叶凡微了吧。”苏兒和amy吃饭的动作都停了，伪装的幸福瞬间崩塌全无。苏陌低头红着眼笑得牵强，开起玩笑来，“下辈子当条鱼吧，听说鱼只有七秒的记忆……”
“你真有空找我。”许孟晃着酒杯说。“没办法。你一个孤寡老人在家我不放心。”车俊贤顺手倒杯橙汁，和许孟来个cheers。“怎么。女朋友呢。”“女朋友陪朋友呢。没空理我…”车俊贤想起什么来，正色道，“听说amy哥哥要给苏陌捐眼角膜…”“我知道，”“哇！”车俊贤咧开嘴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如果是我应该做不到…”“那如果换成苏兒呢…我是说如果苏兒出事了……”
许孟怔住了。他想起大三有一个夜晚他出了车祸，倒在血泊中，失去意识。正好那天苏兒跟踪他，吓得脸色苍白哭的惨烈到处求人救他。她上了救护车之后一路哭哭涕涕像极脑残韩剧里的女主。不过她那天做了更脑残的事，她硬生生为他输了血。一个那么怕疼的人活生生为他抽了血完了还假装不痛笑得欢乐。许孟以为他忘记了，其实发现他压根忘不掉。
“大过年的。少说那么不吉利的话…”
“你出国的事当真不告诉苏兒了？”
“许孟。有时候我也不太懂你…你到底是喜欢苏兒还是苏陌…或者还是自己…”
“自己吧。”许孟饮干了杯中的酒，“人们常说女生缺乏安全感，其实不然，我也缺…”
“有病。”车俊贤眼里只有鄙夷。
因苏陌动了心又怎样，苏兒比许孟想象中的还要执着。而说实话，许孟不是一个会拒绝他人对他好的人也不是一个会主动追求他人的人。
“吃饭了吗？”
“嗯。”现在的叶凡微与他只有如此简单的对话。当初的不放弃呢？当初的只爱她一个人呢？当初为她的奋不顾身呢？叶凡微没由来的怒气。
“一年。一年…”
“啊…”季一年转头回过神来。
“我叫你很久了。你一直没理我…”叶凡微笑得少有的温柔，但这一点也不能让季一年集中对她的视线。曾经她这种温柔的笑，给的是别人。曾经他希望拥有的这种笑永远在别人身上。季一年不想过问她的种种，因为不知道究竟哪句是实话。他已经没有精力了，再去迁就她。而刚才季一年在想什么呢？他在想现在的苏陌在干什么，一直生他的气吗？想生气就生气吧，别再自我折磨。她为什么不说话也不笑。全世界只剩苏陌自己看不到自己的笑究竟有多好看。那条鱼吃了没有？多吃鱼肉对眼睛好，这样，真正看得见的时候才不会再黑暗。叶凡微从季一年涟漪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个女孩给他的感动，这个之前只看着她的少年终于长大了，当然，游戏也变得更好玩。
“季一年，你变了…”
世间从来分不清对错，从来只有对得丧心病狂，错得丧心病狂。等真正一把骨灰撒下去，谁管你当年是对还是错？
天空绽开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季一年的眼中，那朵烟花里全藏着苏陌的笑脸，谁也看不到只有他看得见的笑脸。
苏陌靠在窗口，什么也看不到。她记得小时候见过这种叫做烟花的东西。很漂亮，很多彩，好像在天穹开出一朵灿烂花儿。物是人非，如今的眼前不过是一片无休无止的黑洞，暗到找不到尽头。
苏院长面对满桌饭菜由热转凉，呆呆看着一口没碰。苏太太明显苍桑了许多，不再有年轻时的貌美，也不再有年轻时的窈窕。不过短短数年，一个人竟可以如此。“我去热热…”苏太太说着要端碗。“不用了…”苏院长制止了她，在责备与哽咽中徘徊不清，“孩子们离家有七八年了吧…这么多年，你看看这个家，这个年过得，你满意了吧……”苏院长起身叹气回房，窗口的烟花那么美，倒映混沌着苏太太老去挂满泪痕的脸。
人类居住在这颗星球，这颗星球又存活在这片宇宙中。而这片宇宙又是怎样的存在。谁也不知道也不爱去知道。我们总是觉得知道自己生活的地方是个怎样的结构就足矣。你自以为这片辽阔毫无边际的土地实际上不过是浩瀚宇宙中一个纳米系的存在。每个人都好像一颗孤独的星球，转动，消失，无可奈何。
整片天空都布满了震耳欲聋的烟花。烟花下的脸庞有人微笑有人嘻戏，有人惆怅有人期待，还有人，在为命运哭泣。一片烟花照亮了多少人的寂寞，浩瀚宇宙笑得那么虚伪埋没了多少人的泪水。那些发生过得事似乎发生过了似乎又从未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