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1 / 1）
盛夏时节，荷叶飘香，在闰州上北县的申屠乡公府中，一众男奴女婢聚集在后堂前方的院子里，异口同声地向申屠乡公夫妇道贺。在这之前，雪姨娘刚刚被郎中诊出了滑脉之喜，申屠乡公就叫夫人如氏召集了所有下人，赏了每人一百文钱，以示同喜。
服侍雪姨娘的低等丫鬟彩儿也在院子中站着，早就把拿到的一百文赏钱塞进了怀里。等如氏叫大家散伙了，她便欢欢喜喜地离开了院子，走过夹道，一路回了姨娘院的秋波致爽斋，冲着正在贵妃榻上小憩的雪姨娘说：“姨娘，他们可都为你高兴着呢！”
雪姨娘慵懒地睁开了眼睛，脸上并没有欢喜的神色，玩着指甲，淡淡地问道：“按照《皇室典范》中定下的规制，我们的乡公爷，终身只能册封两位如夫人，是这样的吧？”彩儿点了点头说：“对，是这样的。如今乡公爷已经有了一位如夫人，还可以再封一位如夫人。”
雪姨娘又问道：“先前的那位如夫人，是因为生下了乡公爷的庶长女，便按惯例得封了。如今这第二位如夫人，按着惯例，必须是庶长子的生母。你说，我和柳姨娘，谁能为乡公爷生下庶长子呢？”彩儿心中一凛，面上却赔笑说：“肯定是雪姨娘您了，后来居上嘛！”
雪姨娘冷笑一声，道：“后来居上？也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福分呢！要是她生的是个公子，那么，就算我怀的也是个公子，却也没有用了。要是她生的是个娘子，偏偏我生的也是个娘子，少不得还要再等上几年。一样是夜长梦多，也未必能得偿所愿，何喜之有？”
彩儿这回无言以对，想了一想，便笑着说：“姨娘，你也别说奴婢多嘴。柳姨娘毕竟是您的亲妹子，就算她成了如夫人，也不会亏待您的。依奴婢看，你们姐妹如今共事一夫，理当同气连枝，将来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岂不是件人生乐事，又何必如此明争暗斗的？”
雪姨娘冷哼了一声，说：“亏你说得出口！我不是和你讲过么，柳姨娘和我，并非一母所生！我们还在娘家的时候，她的亲娘就处处压着我，一个月只肯给我六百文钱，还把我赶到我姑妈的院子里住，不让我见父亲！就凭这些事儿，我也不能与柳姨娘和好的！”
彩儿劝道：“姨娘，人生苦短，你又何必自找不痛快？更何况，柳姨娘早在两个月前就坐了胎，你在这里懊恼着也无济于事，倒不如与她握手言和，将来……”话到此处，彩儿便被茶杯的碎裂声吓了一跳，却原来是雪姨娘在震怒之下，将茶架上的杯子打到了地上。
彩儿不敢再说一个字，赶紧找来扫把和簸箕，将地上的碎片茶渣都收拾好了放在门外，又拿起拖把将地上的水拖干了。忙完这些后，她便对雪姨娘说：“奴婢先把这些废物倒了先，再回来伺候姨娘！”说完，她便要走，却被雪姨娘叫住了：“有句话，我要问问你。”
彩儿只得停了动作，嗯了一声。雪姨娘便道：“别的姨娘做上了如夫人，那不要紧，毕竟她们和我并没有大嫌隙。可柳姨娘是我后娘的女儿，我实在不想看到她再次压我一头。要是我的日子不好过了，你和你婶婶作为服侍我的人，难道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彩儿摇了摇头回答说：“姨娘受苦了，我们这些奴才，自然是要跟着吃亏的。”雪姨娘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这便是了。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打算让你去办一件事，倒也不单单是为了我一个，也是为你自己做打算，但不知道你会不会领我的这份情？”
彩儿不明就里，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回话说：“奴婢会尽力而为的！”雪姨娘笑道：“倒也不要你花多大的力气。既然你的娘是在厨房里干活的，想必有许多方便的时候。你就找个机会跟她说，要她想办法弄些膏蟹来并剁碎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我说了吧？”
彩儿虽然还是不明就里，却也知道这膏蟹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心里一慌，便做出一副糊涂的样子说：“奴婢不知道接下来能做什么！”雪姨娘顿时沉下了脸，转念一想，如果不把话说清楚了，只会让彩儿母女有敷衍搪塞的话头，便笑问道：“你果真不知道？”
彩儿摇了摇头，雪姨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便叫她凑到了自己跟前，附耳说：“膏蟹有活血化瘀的作用，女子在怀孕的时候，吃一次两次还可以，要是天天吃，迟早要流产的！假如柳姨娘每顿饭的分例菜，都掺入了不会被人察觉的膏蟹碎屑，那会怎么样呢？”
彩儿吓了一大跳，却也在意料之中，故而没有高声叫出来，反而立即平复了心绪，悄声说：“这种害人的事情，奴婢怎么做得出来？再说，柳姨娘一旦滑了胎，乡公爷少不得着人细细勘察，一旦让他们查出来是奴婢的娘做了手脚，奴婢与姨娘也会被牵连的！”
雪姨娘变了脸色，想了想就说：“只要你娘小心翼翼，就不会被人发现的。再说了，我也会给你们母女好处，要是我能成为如夫人，你们的好处就会更多。正所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你们就不想多挣点钱么？”彩儿却道：“姨娘不如让奴婢说完再做计较吧？”
见雪姨娘点了点头，彩儿才说：“如果不包括流产或者双胎这样的情况，如今的局面最后会有四种结果，要么是你们都生下了公子，或者你们都生下了娘子。要么是你生下了公子而她生下了娘子，或者正好相反。这样说起来，你就有二分之一的胜算了。”
雪姨娘冷笑道：“你讲的这些，我都知道的，你废话这么多又有什么意思？”彩儿说：“姨娘，要是柳姨娘滑了胎，你的胜算，可能就不到一半了。等她养好了身子，不还是能再次怀上么，要是她怀的还是个公子呢？”雪姨娘愣了一下，说：“这还用说么，故技重施就对了！”
彩儿却道：“柳姨娘这次一旦滑了胎，肯定会被郎中查出是她吃的东西出了问题，而大家都知道你和柳姨娘合不来，即使我们做得很小心，没有被她们查到真凭实据，但她们还是会怀疑我们的，万一乡公爷又相信了她们的话，只怕会对你有所看法了。”
雪姨娘开始犹豫起来，她知道，一旦申屠乡公怀疑上了自己就意味着什么，要是自己这一胎生的是个公子倒也罢了，他还是会按照惯例，为自己向宗人府上表请封的，顶多日后不再进自己的屋子。但万一生的是个娘子，那她这辈子就没有指望了。
彩儿见雪姨娘脸上又是惊惧又是犹豫的神色，便觉得好笑，面上却平静如常，并趁机说了下去：“偶尔做一样坏事，也许永远都不会被人发现。但天天做同样的坏事，迟早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与其这样提心吊胆地算计别人，倒不如与柳姨娘握手言和呢！”
雪姨娘想了想却道：“我要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让她在流胎之后，不能再生儿育女才行！这样的话，即使我这一回当不上如夫人，那还有第二回、第三回，总有压过她一头的时候。另外，我也该和她做出握手言和的姿态来，免得她出了事，大家就先怀疑我。”
彩儿无奈地问道：“姨娘还是要害人不成？”随后她就正色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恕奴婢难以从命！”雪姨娘笑了一笑，就让彩儿走到自己跟前。等彩儿走近了，她先伸出了右手拽住了彩儿，并腾出左手拔下了头上的梅花簪子，往彩儿被她抓住的手臂上戳去。
彩儿顿时疼得大声告饶起来，眼泪也忍不住地夺眶而出，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可雪姨娘手上的力道越发地大了起来，并挂着一脸笑容，恶狠狠地低声问道：“你是想把我气得见红了，好让柳姨娘压我一头成为如夫人？还是想把我活活气死，再去投靠她？”
就在此时，续编媳妇从外边办事回来了，见了此情此景，赶紧上前拉住了雪姨娘劝道：“姨娘，彩儿纵然有什么错，你也不能这样亲自责罚而失了身份，何况你还怀着孩子呢，快住手罢！”说到这里，她就冲着门外努了努嘴巴，“再不住手，就要惊动别的姨娘了！”
但雪姨娘依然故我，续编媳妇也不敢使大力气拦着，只得呵斥彩儿说：“你怎么惹姨娘生气了，还不赶紧认个错！”彩儿一时忍耐不住，又不敢说明缘由，只得哭哭啼啼地轻声求饶说：“姨娘，奴婢照办就是了！”雪姨娘这才住了手，并冷哼了一声道：“那就好，去吧！”
彩儿赶紧起身擦了擦泪痕，不敢再哭，退出屋子后，未及多想，便离开了姨娘院，一路去了护卫院，将相好多年的护卫穿云鹰约到了无人路过的老地方，抽抽搭搭地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话未说完，穿云鹰便心疼地抓过了她的手细细抚摸。
彩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就要把手抽回去，却被穿云鹰死死拉住了，只见他深情款款地盯着她说：“真是应了伯母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奴才难做！难怪你们全家都想着出籍改良呢！”说到这里，他就红了眼圈，却又一副埋怨的语气道，“说真的，你也太老实了！”
彩儿不解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穿云鹰叹气说：“你就不能先答应了么？亏得你还是大户人家的奴婢，从小就学认字了的，难道就没有听说过‘阳奉阴违’这个词语？以今时今日的情况来看，你来个阳奉阴违，也只是权宜之计，称不上是故意欺骗主子！对吧？”
彩儿说了一声“好吧”便道：“要不是奴仆告主会被治罪，我手上又没有证据，早就跟夫人告发她的图谋了！唉，如今我要和我娘通个气才行，免得雪姨娘什么时候跟我娘问起了，与我说的话对不上，到时候就露馅了！”穿云鹰说：“那你现在就去跟伯母说下吧！”
彩儿点了点头，却又皱着眉头说：“要是柳姨娘这一胎平安顺利，那雪姨娘很有可能会觉得我不会办事，甚至会怀疑我阳奉阴违！如此一来，即使她能当上如夫人，恐怕也不会信赖我了，我也就不好开口求她帮我出籍改良！但我又不想害人，这可怎么办？”
穿云鹰想了想就说：“这个好办。你就跟她说，为了不被人发现，你娘不会放多少膏蟹。而柳姨娘也未必顿顿都会吃到膏蟹，因此，她才会安然无恙。”说到这里，他便一把搂过了彩儿，道，“即使你不能出籍改良，那也不要紧，不是还有我么，我自己也会想办法的。”
彩儿这才放下了心，又说：“就怕我们的夙愿终究会落空，最后会被夫人胡乱婚配，然后生下同样为奴为婢的儿女，一家人终生仰人鼻息，受人驱使，身上的衣裳，家中的财物，乃至性命，都是主子的，那还活个什么劲！”穿云鹰无言以对，只能将她搂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