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痴望(1 / 1)
新帝下令搜寻莫妃亲属,于金銮殿册封莫妃兄为郎中令,莫妃妹为靖国夫人,享一品俸禄。
丞相纳兰奉进谏:“陛下岂能因一介宫妇而给这些山野小儿加官进爵,乱我朝纲?”
元铮的身子向前倾了倾,不怒反笑,“爱卿,朕可是在替你积德,让你晚上能睡个好觉。你不领朕的情?”他的唇勾起,眸中却无一丝笑意。
未等纳兰奉回话,元铮已重新端坐,笑意未减,话语却不无讥讽:“朕认为,唯有丞相这样权倾天下的人物才有能力乱我朝纲。莫氏兄妹势单力薄,如何作乱?”
纳兰奉的脸色阴沉,终是不发一言,退回列中。
“啪——”栖絮宫,纳兰雪握笔的手突然松开,荆笔稳稳妥妥地落在宣纸上,画花了一笔。
她并没有兄长妹妹,确切地说,她没有亲人,打小在江南的醉红楼长大,受尽老鸨的责骂和姑娘们的使唤。她怎么会冒出了个兄长和妹妹,想来必定是江湖上的大骗子,借此骗取一官两职。可她却得背负迷惑君心的罪责。
不行,她得告诉元铮,揭穿他们的阴谋。朝廷的饷银该用在合适的地方。
零零碎碎的阳光透过枝桠映射落地,给这个冬天抹上一分温暖色彩。梅瓣馨香,傲立于枝头。
纳兰雪支开了红袂,独自踏着落红往含元殿走去。刚踏出栖絮宫,鹅毛般柔软的雪便洋洋洒洒地降下。她只得折回取伞。
纳兰雪抬头看了看苍穹,接着打开伞迈了出去。雪花纷纷,在她身后独跳一支盛世舞姿。
雪花贴落在她的伞上,融成水轻轻滑落,有水滴沾了她的狐皮白裘。
她撑着伞,静静地站在含元殿阶下,遥望着四十五级阶上的含元殿。四十五级玉阶,象征着九五至尊。冷风在她身后灌来,吹斜了飘摇的雪花,也拂乱了她的发丝。刺骨的寒意不禁让她颤了颤。
一身雪白的绝世之姿似嵌进了这一幅瑞雪之景。
元铮自含元殿迈出,身后是新晋的郎中令和纳兰奉。
宫侍要为元铮撑伞却被阻止,他抬眸看了看雪花纷飞,迈出殿外。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这飞雪更干净?他感受着雪的冷意拾阶而下,唯有这样,他才能暂时忘却心空了一处的痛。
一把如雪的油纸伞映入眼帘,与雪花相得益彰。元铮远望那一抹雪白,怔在原地。伞下是一抹修长的身影,亭亭玉立,一头黑发如瀑,垂至臀部。柔美飘逸,般般入画,脸容却隐在伞下。点点雪花纷飞,似一座天梯横在玉阶之上。
曾几何时,也有这样的一把伞,一个人,一抹优雅身影。
元铮漆黑的鹰眸紧紧凝视那一道雪白,然后,他缓缓信步而下,身子竟有些跌撞。
四十五级阶之上,一道紫袍身影迎阶而下,四十五级阶之上,一抹身影静静伫立。
听闻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于头顶上响起,纳兰雪轻轻将伞移高,抬起头来。一片若有若无的雪花无意飘落她的额。
目光在触到那妖娆的梅花妆后,元铮止住了脚步,纳兰雪。
纳兰雪凝望着他刀削般熟悉而又憔悴得倒生胡渣的脸庞,眼中闪起了泪光,她心心念念的这个男人。如果忽视他眸中的冰冷,她仿佛回到了前世撑伞等候他下朝的瞬间。那个时候,他会柔柔的唤她一声“莫儿”,然后用他宽厚的微有薄茧的手掌握住她冰冷的手心。
一句话,一个微小的动作,便是整个世界。
元铮侧过头,忽视了他所厌恶的纳兰雪,冷漠地在她身边走过。纳兰雪不可置信地扭头目随他决绝的背影,眼眸噙着波光。
我是莫儿,是你的莫儿啊。
这句话几欲出口,话到嘴边却发不出声来,似乎被控制了般。她只能立在原地痴痴地目送他的身影远去。
纳兰奉恨恨地盯着元铮,手掌攥成拳,关节隐隐作响。他伸出右手轻轻安抚纳兰雪的肩,嗓音沉重而轻缓:“雪儿,爹会还给你陛下,一个完整的陛下。”
阖目,一滴清冷的液体悄然滑下,模糊了她的双眸,融化了铺地的冰雪。
纳兰雪作一番洗漱后,红袂引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准备胭脂、傅粉、额黄、石黛、 花钿给她上妆。
当红袂将铜镜端放至纳兰雪面前,里面映出一张皎如秋月的面容时,纳兰雪却发疯般站起,将铜镜重重一摔。未等红袂反应过来,她又将殿内能映出人像的东西打翻,响彻大殿,那般刺耳。
纳兰雪忽视红袂惊恐的眼光,兀自转入了内帏。
红袂怔了许久,才俯头瞧了瞧地上的碎片。这是怎么了?
是夜,纳兰雪被一阵狂风惊醒,再闭目时却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她下榻披上单衣,蹑手蹑脚地推门走了出去。
在门前站着,遥望夜空中的素娥,她又忆起了与元铮的种种过往。许久,她挪动脚步,向朝鸾宫的方向走去。
她得去摸摸她的檀木梳,她的眉笔,元铮曾用它替自己描眉的眉笔。她还得去看看非烟,这个与她请如姊妹的宫女。
边思忖着,人已来到了朝鸾宫。朝鸾宫灯火尽熄,氤氲着荒凉的气息,旧日的繁华喧闹似是一场春秋大梦。
她轻轻一推,门便开了。乘着皎洁的月色,她没加思量便踏了进去。凭着熟悉感,她摸索着点亮了烛火,端着烛火,她映亮了大殿。
走进内帏,她寻着了属于她的檀木梳和眉笔。像无价珍宝般,她来来回回地抚了无数遍,也将旧日的记忆一一流连过。最终她还是恋恋不舍地将它们搁回原处。
向床榻走去的时候,她不知绊着了什么,身子一侧,勉强支撑住。来不及去探索,眼前的墙却砰然如门一般打开。在震惊之下她好奇地端着烛火转了入内。
令她惊讶的是,里面一派灯火通明,与外院的幽寂格格不入。这里怎生会有机关
在石室里转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在看到一个玉棺后,她重重怔住。她脚步虚浮地迈了过去,眼里盛着深深的哀伤。
玉棺内,身袭喜红嫁衣的女子安详地躺着,宛若出水芙蓉。若不是脸色过于苍白,仿佛熟睡一般。
纳兰雪的泪水不可抑制地夺眶而出。元铮曾愧疚地对她说过“莫儿,朕痛恨这个身份,不能让你如平凡女子出嫁时穿上喜红嫁衣。”
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穿不到嫁衣。而如今,她终于如愿了,他亦办到了。却是以这种方式,幸否?
纳兰雪泪水涟涟,她抚摸着棺盖,一寸寸地流连。她的容颜,十九年的容颜就在三尺之远,却永远被藏在玉棺里了。
也不知什么时辰,纳兰雪转过身去,坚决不去看玉棺里的身子。折回原路,转出石室。她害怕再多看一眼,便不想离开了。
她还得报仇的。恨,都在她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