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话 云居大士(下)(1 / 1)
“但是,第二日,那头颅便消失了。”
“是。”
“头颅消失后不久,埋在关东八州的那个人的身躯也被偷走。”
“是。”
“至今下落不明。”
“似乎是如此。”
“司徒浩谷大人应该了解一些内幕吧?”傅舒夜问。
“为何这样认为?”
“数月前,曾有盗贼闯入司徒大人府内,却什么都没拿就走了。这是其一。这个月初,司徒大人梦中有白衣女子将钉子钉入他体内,醒来后被钉的地方奇痛无比。是本朝国师出面祛除了作祟的妖人,他才得以复原。这是其二。如果他没有隐藏或参与过什么,是不会被无缘无故下咒的。”傅舒夜顿了顿,问:“三井寺,有托他保管什么东西?”
云居大士的面孔有些高深莫测:“傅阁主这样问可是知道了什么?”
傅舒夜淡淡一笑,道:“司徒大人年轻时曾在比叡山修行,我不知他那时是否认识大士。但后来他成为三井寺的俗家弟子,想来与大士有过数面之缘。”
云居大士点头,看傅舒夜的眼光里有敬佩的神色,“傅阁主果真不是凡人。大概是十九年前的事了。我曾托他保管过一个丝绸袋子。”
“袋子?”东宫连城不解。
“是。”云居大士道。
傅舒夜唇角微弯,道:“让我来猜一猜。二十年前……那个人的头颅消失时,司徒浩谷大人还在三井寺修行,轩辕藤是不是来找过他?”
“确实来了。”
“他是不是曾问过您,能不能借法术之力寻出头颅的下落?”
云居大士抿唇不语,但明灭交错的眼神显示傅舒夜所言不差。
“您当时是不是向轩辕藤说……别管那头颅,不用担心。”
云居大士眼中露出惊异的神情。傅舒夜淡淡望着他,幽寂如潭水的眸中波澜不惊。
云居大士叹了口气,点头:“正是。”
“司徒浩谷大人是不是对那颗头颅动了什么手脚?”
傅舒夜望着云居大士,脸上没有表情。
东宫连城张了张嘴,也将目光落在云居大士脸上。
傅舒夜的嘴角浮出微笑。云居大士那双细长的眼睛看似也在笑。
“是我偷了那颗头颅……”云居大士道。
“为什么这么做?”东宫连城问,这个所谓的大士已经太让他吃惊。
“因为那头颅不该存在这世上。”云居大士回答,他的语调变了,似乎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敬畏和惶恐。
“只剩头颅,仍不会死。只剩头颅,仍在说话、怨恨、叫嚷……”
那个人,不属于这个尘世。死后无魂无魄,活着,也并非生灵。对于他,一般法术没有效。”
傅舒夜默然。东宫连城也默不作声倾听。
云居大士慢慢闭上双眼,似乎是在回想往事。
“既然你们在调查那个人的生平,他身旁曾有过三个十分重要的人,你也应该很了解吧。”
傅舒夜点头,“一个是‘神力’,身高六尺有余,身体如铁,力大无穷。据说能以手指夹住马蹄拔掉。另一个是‘蛇’,是那个人的式神,以阴险毒辣著称。第三个,是‘月’,据说是他的侍女。”
“不错。”
“那十九年前大士托司徒大人保管的丝绸袋子……”东宫连城道,随着两人对话,事情似乎愈来愈难解了。
“那是‘那个人’头颅烧成的灰。”云居大士细长的双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什么?”东宫连城大惊。
傅舒夜的脸一半隐藏在阴影中,脸上表情奇异。
“那不是普通头颅。我将它放在护摩坛内,四周架起松木。松木油多,火力也强。那个头颅在火焰内与我对话……”
“有趣!”神魔的头颅看着四周的火焰,嘴边带着嘲弄的笑意。
黑色的长发在火焰中燃烧,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然而,新的发丝又不断的长出来。
青色火焰中,是神魔俊美到妖异的脸,他在大笑。
“云居,我的头颅怎么可能烧的掉?”他说。
云居大士开始念诵不动明王咒,向大威德明王祈祷。
并将一块写满各种咒文的护摩木放进炉中。
一直焚烧了三天。
那个人的头颅才喃喃道:“热啊,热啊……”
第五天,头颅依旧没烧起来。
云居大士命人再添木材。
第九天,头颅开始发出痛苦的叫声。
云居大士抬脸一看,火焰中神魔的头颅,额头正冒出水泡。
额头的肉开始煮熟。脸上也浮出许多水泡。
半个月后,眼珠煮熟,变成浊白色。
神魔的头颅在火焰中左右摇晃,不断的诅咒。
一个月后,脸已烧得分辩不出容貌。
油脂滴落入火焰,增强了火势。
最后血肉掉落,只剩头盖骨——
尽管如此,那颗骷髅牙齿紧咬,空洞的眼眶愤怒的注视着炉子外的云居大士。
一个月不眠不休,云居大士精神颓靡。有次只稍微打了个盹儿,那颗骷髅就从火焰中飞出,张嘴咬住云居大士衣服下摆,打算将他拉进火中。
其间,只吃米饭和水。云居大士跪着的蒲团旁放着金刚钵,里面盛满米饭。
吃完时,云居大士将钵扔到佛堂外。
那钵会自动飞回,来时已盛满米饭。
想喝水时,钵会飞到空中,在院子里的水井里汲水,让后再飞回来。
两个月后——
因佛堂内格外安静,寺内和尚战战兢兢进去一看,发现云居大士只剩皮包骨躺在护摩坛前,呼噜打鼾睡着了。
护摩坛火焰已灭,仅余烧的通红的零星炭火。
云居大士睡了十天十夜,才恢复如常。
“好可怜……”东宫连城低语。
他垂下头,黑如墨的眸子里有水光。
“连城……”
“一定很痛苦吧,被那样的焚烧……”东宫连城道,“而他,大概另有比那热,比那痛苦更难受的事……”
一滴泪滑落,落在莹白如玉的指尖。
猫又抖了抖耳朵,翠绿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抱着自己的东宫连城。
傅舒夜静静看着他,眼中神色不明。
“相较于他给别人带来的痛苦,他所受的罪,抵挡不了十分之一。”云居大士低声道:“轩辕藤来找我,是我将那人的头颅焚化后不久。我本来想坦白告诉他,但想到……他与那个人交情很好,因此将事情隐瞒下来。”
“那头颅焚化的灰呢?”傅舒夜问。
“失窃了。”
“失窃?”
“焚化神魔后,我闭关休憩。那期间内,有人从护摩坛炉内偷走了部分头灰。”云居大士道,眸光淡淡掠过东宫连城吃惊的脸,落到沐浴在阳光的院子里,“出关后,我到炉前查看,发现炉内的灰比我预想的要少。问了寺院和尚,据说没人动过炉内的灰。只能断定是被偷了。”
“之后呢?”傅舒夜问。
“我把一部分灰丢进龟渊,另一部分,交给了司徒浩谷大人。”
“为什么?”
“因为我听闻埋在关东八州各处的那个人的手足和身体都已失窃。为了不让别人分辨出那个人的手足,本来是混杂在其余尸体手足一起埋葬的,但仍是失窃了……”
“原来如此。”傅舒夜道:“所以您托司徒大人……”他突然住了口,望向院子。
云居大士也望着院子的某个方向。
“似乎是个高人呢。”他道,细长的眼睛眨了眨。
傅舒夜不语。窄廊彼方,可见沐浴在明亮阳光下的三井寺庭院。
“阿夜,怎么了?”东宫连城问。
“你的朋友来了。”傅舒夜望着院子道,语气不善。
“朋友……”东宫连城观察他脸色。能让他动气的自己的朋友,似乎只有……
东宫连城仔细望着窄廊,空荡荡的橡木地板上,有一个小小的黑色圆形物体。之前在窄廊玩耍的麻雀已失去踪影。
“那是什么?”东宫连城皱起眉头。
是刚才那只麻雀衔来的。
“田螺。”
听傅舒夜这样说,仔细一看,果然酷似田螺。
傅舒夜弯了弯唇角,眼底流淌着一层薄冰。“不过来吗?”他对着田螺说。
“想听,就到这儿来听吧。”云居大士抖了抖长眉,似乎是对突然出现的这个人很感兴趣。
“呵呵。”窄廊上的田螺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声音有些沙哑,反而增添了魅惑。
是他!东宫连城脸上一红,怔怔看着那只田螺。
“既然盛情相邀,那我就过去吧。”田螺又发出人声。
明亮的庭院里,从一团阴影里现出一个男人的身姿。他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银鼠裘,金折扇打开,遮住红艳妖异的唇。
是贺宪之。
凤眸闪了闪,落在东宫连城身上,“许久不见,紫候风采更胜从前。”
昨日还坐着那只讨厌的大蜘蛛去他府上做客,死皮赖脸的不愿走,非要让他留宿。哪里是许久不见。东宫连城瞪了他一眼,觉得旁边的傅舒夜脸色不善,忙低下头抚摸猫又的脑袋。
“鄙人贺宪之。”贺宪之朝云居大士弯了弯腰,报上名号。
“原来是当今国师。隔墙之耳,做法倒是不怎么高明。”云居大士道,细长的眼睛迅速在窄廊里的男人身上扫了一遍,微微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