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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第八十九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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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邑、许昌的战况传到襄阳城下时,着实令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徐州久攻不下,虎牢关已近失手,许昌城下折了一位柱国大将军,洛邑更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便是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的萧渊藻自个也没有想到,强梁一时的大燕铁骑有如此惨败的一天。

萧瑀望着父帅紧皱的眉头,不解道:“以独孤斛的见识,怎会轻易中计?”萧渊藻一哂:“还不是小看了白雁声和他手下的兵。”萧瑀不敢接这话,另起话头道:“若是虎牢关有失,洛邑救与不救,结果也差不多了。父帅还是集中力量打襄阳吧。”

萧渊藻意色殊恶,无力摇头道:“我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救急的文书送到我跟前了,我岂能无动于衷?你当他日真没有小人在至尊面前拨弄是非,说我不救友君,狂妄自大?何况,”他说到这里,咬牙切齿道:“孟子莺、白雁声齐聚西京,时不可失,我自当去会一会这两个风云人物。”

萧瑀再要规劝,萧渊藻已下了军令,即日拔营,带两万精兵去救洛邑。萧渊藻前脚刚走,襄阳城里就有人来送信,守将沈一舟欲献城池给柱国大将军,请派人入城密谈。

萧瑀神色自若,皮笑肉不笑道:“铁打的襄阳,他为何要献城?”送信的人一路上在目睹了荡壑震谷的刀光剑影之后,被推到他跟前,早已魂不附体,畏畏缩缩道:“蜀帝忌惮我们将军是孟子攸的旧人,朝堂内外多有谗言间之,君疑臣则臣必死。我们将军出自西川名门,有腾空驾海之才,怎堪为此昏君所用……”萧瑀打断他的话道:“好,我知道了,今夜午时,我派人入襄阳城内,你就带路好了。”

到了晚间,果然有三名着黑袍的北燕特使与那送信的人一齐出了营地,往襄阳城下而来。四人到了襄阳小城西角门,一声暗号过后,便有守夜的士兵夜坠绳索,四人一一攀爬上了城墙。戍卒明刀亮戟围了过来,将四人浑身上下一一搜了个遍,一无所获这才放手。城内果然备有好马,信使带了三人往襄阳府衙而去。

寂静的夜晚,在这座风声鹤唳、戒备森严的军镇里,马蹄踏在街面的声音,好似踏在人的心尖上。不断有巡夜的守军出来阻挡拦截,但都被领头的信使一一化解。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襄阳府衙。那人递交了腰牌,带三人长驱直入进了府衙后堂。堂上明火执仗,有一人全副甲胄端坐着。那信使往上一拜,对三名北燕特使道:“这便是沈大将军。”说着就徐徐退下。

沈一舟站起身来,目光深沉地打量三人,寒暄两句,便道:“我就单刀直入吧。只要贵上不伤害这城里的一兵一卒,我就开城门交帅印,全城卸甲,诸位可兵不血刃入城。”

那三名黑袍特使俱是站立不动,不做回应。沈一舟试探道:“贵上可是不放心,有什么条件可以谈。”

三人中的一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将黑袍一掀,露出内里的薄甲,双手在脸上一抹,现出另一幅面孔来。

萧瑀笑道:“好一个将军金甲夜不脱!兵不血刃?沈大将军是要瓮中捉鳖吧。”

沈一舟也只呆滞了一瞬的功夫,便阴风刹刹地笑了起来:“萧瑀你还真敢来!来人,拿下!”

静夜之中,杀伐之声不绝与耳。

萧溶月困身在箭矢交坠、强敌如云的战阵之中,她望见白雁声左冲右杀,血染战袍。她心中焦灼,想要往他那边冲去,谁料白雁声却回头望她一笑,弯腰拿起一张铁胎弓,扯了个满月,回身仰面一射。那羽箭带着五色异彩直冲天际。须臾过后,南天的天狼星便化为一片碎光,在天际坠落。

“哥哥——”她惊叫一声,从梦中醒来。耳边忽然想起一个温和的声音:“做噩梦啦?”抱剑靠着帅帐帐门打盹的她,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件厚重的大氅,一个人影立在她跟前。

白雁声披甲凝望着她,轻声道:“到我帐里来睡一会,天就亮了。”萧溶月摇了摇头,不自觉去望头顶的星空。弧矢九星,居天狼之东南,好似一把大弓,箭头直指忽明忽暗的天狼星。

成国公大人轻叹一声,自入帐去了。萧溶月中夜醒过之后便再也不能入睡。他们在许昌城外败了独孤部之后,连城门也没有进,便匆匆往洛邑而来。晓行夜宿,此时离洛邑还有一天一夜的路程,行军到此,兵士们都已疲累无比,白雁声便令原地修整。

萧溶月虽生长在洛邑,行遍华夏之地,却是第一次看见胡汉交战的场面。汉人她自认为是好朋友,胡人是她的同胞兄弟。她过去时时把至尊的统一大业挂在嘴边,但真正到了这样的修罗场,不论哪一边得了胜利,在她看来都是心酸骨痛,只增苦楚。

行军的仓促,再加上担心父兄的安危,把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弄得憔悴不堪,瘦骨嶙峋了。

天光业已大亮。这是洛邑被围攻的第三天。

萧勃在喊杀声中惊醒,一抹脸上的血污,束紧盔甲,走到女墙边探头观望。城外四方有兵,马蹄翻滚,尘烟飘散,洛邑城池在雷鸣般的铁蹄声中微微震颤。

今日带兵攻城的是骠骑大将军沈君理。只见白马如一匹练般飞驰而来,少年将军高举古帝颛臾的曳影之剑,发龙虎之吟:“ 国耻未雪,何由成名,为君一击,鹏博九天。”

孟子莺在后军见前方城头血下如雨,杀人如麻,在心中算计洛邑城内虚实,到底还能撑上几日。便在此时,有探马来报,道裴烈刘松年已经出兵,主攻金墉城而去了。孟子莺望着洛邑城东的附属小城池,笑道:“果然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两军交战,胜机如敲石出火,一闪即灭,人主不急起收之,则火种绝矣。

孟子莺双目斗张,精光四射,清啸一声道:“诸将听令,今日就拿下洛邑城。先入城者,賜三公。杀一大将者,封王侯。杀千夫长百夫长,享千金,赏州牧。”

裴烈与刘松年午后见蜀军攻势愈疾,两人忖度鲜卑军未必能抵挡得住,不愿意蜀军独得洛邑,觉得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两人一计较,看中金墉城与主城互为犄角的架势,料此地并无重兵把守,便直奔金墉城而去。

只见重楼飞阁,遍城上下,从地望去,有如云也。骑兵善突袭扰乱,但攻城并不为上。铜门□□,云梯带得又少,城上矢落如雨,竟然一时不能亲近城墙。

冲杀了一阵,裴烈性急,从马上腾飞而击,几个起落,攀上了城头。刘松年在下面大声疾喊:“裴将军,不可!”裴烈哪听得进去,进了女墙,荡开一角,守军都放开手中□□,望他掩杀而来,箭雨一时零落。裴烈高叫道:“刘将军,快冲门!”

他挥舞手中宝剑,在城上一路冲杀。金墉城虽为附城,然守备并不空虚。裴烈杀了一时,城门却仍旧没有撞开,他左支右绌,汗下如雨。正寻思如何下去打开城门,忽然不及躲避迎面而来的刀光,身子一偏失去平衡,从垛口摔了下去。

倒下去时见脚下怒涛滚滚,裴烈悚然而惊,竭尽气力抓住一块突起的墙石。他再往下一看,女墙内居然是一条十几丈宽的护城河,河内多置木桩铁矛,这要是跌下去可如何是好。

“小烈!”只听头顶一声呼叫,裴烈腰间已被软鞭缠住。他抬头看去,孟子莺出现在城墙上,大声道:“我将你甩过河去,快去开门!”

裴烈来不及想孟子莺是怎么跑到这边来了,只觉腰间银鞭一紧,他顺势在墙上一蹬,几个空翻后,借助鞭力带着自己轻松越过河去。他落在泥地上,抬眼看城楼,哪里还有孟子莺的身影。

金墉城因为裴烈和刘松年里应外合,很快就打开了城门。两人一会合,就放火为号,长驱直入洛邑城内,扫荡守军。接下来,洛邑四门都陆续被攻破,到了午夜,两方人马终于拿下了被胡人占据了三十年的西京。

当天边翻起鱼肚皮的时候,白雁声率领三军也已赶到了洛邑城下。裴烈、刘松年闻讯赶来汇报战况,原来两方主力在清剿了鲜卑军队之后,都主动退出城郭,驻扎在城外,洛邑城里只余少量精锐维持秩序。

他嘉奖褒扬了属下几句,然而目中透出的焦灼之色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裴烈顿时猜到原委,指着另一个方向道:“蜀帝的御帐在那边。”

白雁声骑上照夜白拔腿就走。

他这匹马和这身装扮当年在江陵城下和孟子攸对敌之时,就被广为流传。是以蜀军将领看到这一人一骑都大约猜到了他的来历,无不默默让行,不敢阻拦。

白雁声行到帅帐前,一眼瞧见孟子莺在帐门口布置属下,甲胄带血,尚来不及浣洗。他想开口叫“子莺”,但孟子莺已经抬眼望见了他。

部将都知情达意,适时退去。白雁声翻身下马,走到他跟前。孟子莺眉花眼笑道:“来啦,这么快。”白雁声随他进了帅帐,帅帐和三日前裴烈来时相比,只多了一副舆图,一架宫灯,仍旧是一张凳子都没有。白雁声环顾左右,皱眉道:“你睡在哪里?”

孟子莺倾身投入他的怀抱,疲累无比道:“我已经三日三夜没有合眼啦。”

白雁声不由合臂抱紧他的腰身,觉得他比之苍山又清减了不少,闻着他身上混合了硝烟、血腥、泥土的气味,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酸楚。

两人就这么一抱一靠,相依相偎了良久。在白雁声以为他真的要睡去的时候,只听见孟子莺轻声呢喃道:“下次再见你,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白雁声心中一颤,待要开口,孟子莺忽然浑身紧绷,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

外面有人。孟子莺眼眶满布血丝,以口型示意,两人相继出了帅帐。在晨风中并排站立了片刻,果然看见裴烈牵马正向帅帐走来。这时一骑飞报从后军越过他也驰到了两人面前。

“说吧。”孟子莺嘴唇紧抿,料想不是好事。

果然如此。“陛下,五百里急报,一日前襄阳守将沈一舟投敌叛国,襄阳城尽数易帜。另,萧渊藻率三万人马已在往洛邑而来的路上了。”

裴烈在一旁听到目眩心惊,不由抬眼去看孟子莺的脸色,后者却是神色自若,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白雁声握紧了孟子莺的手,道:“我随你去襄阳。”

裴烈眼皮一跳,遂低下了头。小时候他朦朦胧胧觉得白雁声和孟子莺有些什么,到今日才算是真正看清楚明白。

孟子莺瞥了一眼旁人,抽出手来,道:“不成!萧渊藻已往洛邑来了,你要守住洛邑,不可再让它陷落胡人之手。”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传令左右道:“朕昔年与成国公大人有约在先,先入洛邑者为西京之主。今日成国公麾下裴将军先攻入了金墉城,依照前约,洛邑交由成国公管辖。”

这就是他赶来金墉城救我的原因!裴烈募地抬头,分辨道:“不是,我是第三日才助攻,而且是跌入城里的……”孟子莺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含笑道:“朕亲眼目睹,裴将军骁勇,亲犯矢石,以一挡百,何必过谦!”裴烈羞愧地低下了头颅。

元延初年的洛邑之战,后人皆以为蜀帝与宣武帝有约在先,因宣武帝先声夺人,先入洛邑为胜。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当时的情况,是孟子莺有意相让西京,成全了白雁声的赫赫威名。

白雁声只觉喉咙中有一热块堵塞,胸中更是闷痛不已,开口道:“子莺,其实两军同辖,共守共防也非不可,你何必……”

孟子莺深深看他一眼,用几乎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是我先娶妻生子的,我负你在先,这是我欠你的。”他说完这话便起身往军中催促天明开拔的事项。

白雁声虎躯一震,想要追上他的脚步,走了几步,却又颓然停住。

裴烈瞧见这一幕,呆立在晨曦中,几乎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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