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3章:唤醒记忆①(1 / 1)
浓雾四起的密林透不进一丝光线,伸手不见五指。手执玉箫的墨华分花拂柳而来,周身翩舞着通体碧色的树灵,映出他玄色的衣袍,有一两只停留在他执箫的那只手上,玉染的长指轻挑,箫在指尖灵巧地转过一小圈,霎时风起,乍现的一团白色的光圈自他周身向外荡去,所过之处雾气尽散,月光重新照进密林里,缭乱的光线中屹立着一座辉煌楼宇。楼外高悬的大红灯笼染尽了通向大门的百层玉阶,红漆木匾上书:沉香居。
墨华将箫纳入袖中,织云锦靴踏上玉阶的那一刻,本围绕在他周围的碧戈纷纷退让开去,星星点点的白光从他的衣角开始化开,如同火舌舔舐般一寸寸上移,不消片刻,玄色衣袍便化作一袭紫色长衫,腰带环佩,手执墨扇,紫玉金冠束发,面容虽变,但依旧眉清目秀,俊朗不凡,俨然一副好人家公子的模样。
“吱呀~”
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开门声,墨华抬眸向上望去,璀璨夺目的光线让他的眼睛不适地眯了一眯。
斜靠在门框上的纤长身影半仰起脑袋,细长的脖颈呈现出优雅的弧度,隐在黑暗里的一双血瞳诡异至极,猩红的舌尖扫过嘴角残留的血迹,带出几分情/欲的味道。
肆意的冷风迎面扑来,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人血。
墨华不动声色地敛眉,继续拾级而上。等离得近了,他才看清那是个长有一张极妖艳面容的女子,因是刚刚进食,口中的獠牙尚未完全收入牙床,她摆出一脸餍足的模样瞧着他,血色的瞳仁里勾出几分戏谑。
不过是只仅有千年道行的蛇妖罢了。
墨华淡淡扫了她一眼,与她擦肩而过,抬脚踏进楼内。但见天井围栏式的屋子中央建有巨大的酒池,无数对男女赤身裸/体地在里面交颈相缠,如此淫/靡的场面落在墨华眼里不过就是一群妖孽在吃食而已。
许多妖姬已经注意到了墨华,却没有一个过来搭讪,只个个巧笑倩兮地巴望着他。
一说:“哟,进来的是个美男子,月姬这下算是赚到了。”
一说:“真是的,早晓得我刚刚就在门口守着了,白白便宜了她,切!”
一说:“尊者钦点她的名儿都被她给拒了,这么个无所作为的凡人未必能入得了她的眼……”
众说之声戛然而止。
销魂软香扑鼻,那唤作月姬的蛇妖竟主动贴了过来,玉臂横挂在墨华的肩上,柔软的躯体顺势紧贴上他的,冰冷黏滑的蛇信子扫过他同样略带冷意的耳垂,用软糯的话音轻轻地唤了声:“君父。”她明显感觉到墨华的身躯僵了一僵,嘴角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勾起残忍的弧度,腾出的另一只手慢慢地向他的胯间伸去。
她突然好笑地开口:“墨华帝君,原来这便是你的执念。”话音刚落,她不安分的那只手便已被人扣住腕间命门反剪到背后,力道之大,似要将她的骨头给生生捏碎,而她的另一条长臂仍挂在他的脖子,如此一来,她不得不保持着身体后仰的姿势瞧他,过于明亮的光线让她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他们这般亲昵的姿态倒也当得上风月里的“情趣”二字。
月姬紧抿着唇,眼里攒出一丝冷意,未受钳制的那只手里突然多出一柄利剑横在二人之间,森寒的剑身映下他冷冽的眼尾。
“找死。”
波澜不惊的尾音里数道白光拔地而起,如一柄柄悬空的利剑直指四周,要挟着这屋里头所有妖邪的性命,只待他稍动灵力便可齐发。
群妖被这陡生的变故逼得原形毕露,冲着光圈里的墨华龇牙咧嘴,摆出最凶狠的模样。
沉迷情/欲的一众男子们这才缓过神,个个恐慌至极,连衣服都不及拿,纷纷落荒而逃。方才还是温柔暖香的地界儿,一下子便比十八层地狱都来得恐怖阴森。
月姬一咬牙关,更加握紧了手中的剑,锋利的剑刃入肉三分,殷红的血液顺着他的脖子流进衣服里,他却是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如覆寒霜的眸子里划过一丝狠戾,手上用力,只听一声骨肉断裂的脆响,极致的痛楚让月姬闷哼一声,剑从手中脱落,化为一股青烟消逝。
“咚,咚,咚”。
二楼的五色珠帘打起来,探出一只翠绿欲滴的竹竿在横栏上轻敲了三下,碧波荡开,鬼气森森的沉香居又恢复了灯火通明,明光灯火所及之处妖邪皆数化为灰烬。
“还望帝君手下留情,那月姬可是货真价实的。若是被帝君弄坏了,小仙还得费心修理不是。”慵懒的话音中攒着几许笑意,全然不似他所说的那般。
软椅划过地面,一袭青衫的男子站在横栏处,单肘撑在横栏上,支着腮,百无聊赖地在指尖转着三四节长的翠竹。眸子微垂,恰对上墨华的,但见他剑眉轻蹙,颇为嫌恶地道:“玉瑶门门主,孟修御。”说话间已放开了月姬。
孟修御的身形消散,转瞬又在月姬的身后凝成实体,扶住几欲跌倒的她,一手搭在她受伤的腕间往里输送灵力,目光却落在墨华伤口已经自愈的颈间:“不过是同帝君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帝君又何必下这样重的手?还真是同万年前一样,”讳莫如深地一笑,“不解风情。”
墨华手中墨扇化作苍问剑直指他的咽喉,凌厉的剑气撩起他耳畔的几缕青丝。
“嗯?”孟修御颇为苦恼道,“都说墨华帝君自万年前同魔尊的那一场恶战后忘记了许多事情,怎的就没把旧年对小仙的偏见给忘记呢?”
墨华确是没有同他寒暄的心情,冷冷道:“川若的无为妖力,化神之身,堕凡之躯,你承受了川若的妖元。”
无为妖力造出的无为幻境,根据施术者的意志变幻,境中所有皆是术者心中所想。换言之,凡进入幻境者,道法受限,受施术者操控,任幻境中的幻妖们为所欲为,销魂至死。
显然,这幻境对墨华无甚作用,只是削弱了他部分神力,帮他换了副尊容而已。
孟修御放开月姬,扬起翠竹敲进左手里,握住,他挑眉道:“多年未见,小仙与帝君竟连同坐一桌饮盏茶的交情都没有了吗?站着说话,有点儿累。”
狭长的丹凤眼微眯:“你以川若,灵绾为饵,引我来此,意欲何为?”
“凭帝君的聪明才智,小仙意欲何为想必是逃不出帝君的一双慧眼的。” 语锋一转,“帝君设下的结界确实厉害,小仙尽了些力,却也只能送进一抹神识,造了一方梦境,将她生平最喜欢的玉箫送与她。可惜,小仙没想到帝君竟小气至此,连个小玩意儿也不允小仙送出去,居然擅自没收了,帝君这一点做得可没有万年前大气。”他又扬起翠竹敲了几下,狭长的眼尾微挑,温润气质中多出几分媚态,淡淡道,“万年前,你可是亲手将她送出去的。”
墨华面上浮出一丝愕然,剑自身前划过半弧,收剑间,玉箫从他宽大的衣袖里掉落,掷地有声。一只指骨分明的手先他一步将玉箫拾起来,盈盈目光落在那朵血色蔷薇上:“帝君想要的东西就在这玉箫里。”他抬眸,嘴角挑起讽刺的笑,“帝君的另一半神识。”
墨华眉头紧锁。
“啊,也是,帝君不记得了。”孟修御突作恍然大悟状,“毕竟进到归墟玄法幽境的只有帝君,少薰,魔尊三人,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若不是小仙一不小心窥探到帝君的神识,真真是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帝君的左臂居然是自己生生折断的。伤口处凝着魔气,难怪连夜央上神也会误以为是魔尊下的手。可其实,”他终是叹息一声,“其实是帝君堕魔了。”顿了顿,“这样说好像也不大准确,应当是堕过魔。”
墨华脸上血色尽失,面上却仍是镇定,斜睥着眸冷冷看他。
孟修御挑起玉箫的一端支着额:“想来,帝君也是不信的,逆天改命这样荒唐的事情好像似乎不大符合帝君一贯的作为。可这本来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世道,接二连三的意外发生多了,也就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眸色转冷,“那孩子叫灵绾,可你晓不晓得,少薰同你那未出世的孩子亦叫灵绾。呵,你该晓得的,不然,苍华幻境中的那只魅也不会替她取那样的名儿。”
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一般,周身神力翻涌,难以控制,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将这副躯体撕裂,有什么涌进来,又有什么挣逃出去,喉间一甜,竟啐出一口血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滩血慢慢扩张成一大片血泊,他坐在血泊之中,怀里躺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面容苍白如纸,她双眼空洞地越过他的肩头,被鲜血染艳的唇无力地张合,破碎不堪的声音散进风里:“我没……没有害她,为什么……为什么你不信我……地牢很暗,我的身子吃不消……本来,本来是想第一个告诉你的……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你就不要我了……她站在那里,嘲笑我,辱骂我,我听……听你的话,没有动手打她,没有……没有逃……就是,就是她拿走了我的灵力,我也没有反抗……我想,你是会高兴的……”
又是一大片的殷红涌出来,她瞪大眼睛,泪从眼角滑落,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我一直一直……在等你来接我,接我跟孩子……我给她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叫灵绾……你说,好不好听?”
他张了张嘴,声音晦涩:“好……好听……我会救你,我们……”泣不成声,“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很多很多……”他更加抱紧了她,几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她实在是太累了,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她贴在他的耳边轻叹道:“可这世上不再有灵绾了,也不再……不再有少薰了,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我很脏?……天生媚骨……我也不想的啊……这下子,墨华,你终于可以眼不见为净了……”
漫天飞雪,满地红妆。
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像才意识发生了什么,他吻住她的额,滚烫的泪在他的唇间化开:“哪怕你恨着我,也是好的……阿薰。”
话音落,狂风起,他额间的白莲印记如同活了一般,流光溢彩间殷红似血,周身戾气黑化十里开外,所有的神力抽离他的身体织成巨大的丝网铺天盖地,他伸出左臂,钉在山崖里的苍问剑受到感召,铮铮作响,“唰”的一声直向他横劈而来,血肉横飞,巨网拢下来彻底包裹了他们。
这是结局?
这是他同少薰的结局?
手中利剑撑地,不过是一个幻象,墨华此刻作为一个旁观者就已难再撑下去,脸色煞白得厉害。
“小仙也是受人之托,才拿走了这些。”孟修御将玉箫递向墨华,好心好意地提醒,“喏,砸了这支玉箫,帝君便能看到事情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