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七十四)(1 / 1)
几名宫人押着涵素走进兰蕙宫,以往满脸慈爱的太后此刻脸上挂着冷冰冰的表情,与之前判若两人。
“涵素,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紫胤端坐在宝椅上,神态威严。
“臣妾没有话要说了。”涵素表情淡漠,扫了一眼屠苏,“只是可惜老夫机关算尽,还是让韩休宁那个贱人的儿子逃过一劫。”
“你为什么要杀我娘!”
“为什么?”涵素的表情好像在嘲笑这个问题的愚蠢,“老夫十几岁就从幽都来到天墉城了,小心翼翼苦熬了五年,才坐到皇后的位置上。可是韩休宁那个贱人只要几天就能毁掉老夫拥有的一切!她嫁到乌蒙灵谷五年了,太上皇也依然记得她,下面的人依然想着她!五年后的千秋节还有人建议接她回来过!而太上皇居然也把这份折子留中不发!老夫怎么能不怕!怎么能不恨!细细想来,韩休宁这个贱人不就是凭着自己给太上皇生了个儿子吗?老夫没有儿子!只有陵越!却不是老夫亲生的!母以子贵,她回来了,老夫就只能乖乖让出皇后的地位,从此到冷宫里做一名废后!老夫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只能先下手为强!只要韩休宁死了,韩休宁的儿子死了,老夫就没什么可怕的了,陵越的太子地位也就万无一失了……”
“太后你说……我是太上皇的儿子……”屠苏觉得这个说法太疯狂太可怕了,比涵素为了保住皇后地位做的事情更加疯狂和可怕。“你是说我是……”
兰生在一旁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那屠苏不就是陵越大哥的弟弟……天啦!”
“不是,屠苏你听朕说,你不是朕的弟弟……你绝对不是,听见了没有,不要被太后说的话影响,还有很多事,太后自己都不知道,朕不会在这种事上骗你,这不是小事,太后说的是假的,听见了吗?”陵越抱着屠苏,反复地强调,但屠苏已经有点失神,听不进去了。
“屠苏你不是朕的儿子。”紫胤的话让屠苏稍微回神。“来人,拿上来。”
旁边有人捧上铺盖着白绢的一只红漆盘,送到屠苏和陵越面前,掀开了,竟然是一根棒子骨。
“干嘛,做骨头汤吗?”兰生摸着下巴嘀咕。
“屠苏,这是人的骨头。朕现在要你滴一滴血到骨头上。”
“为什么?”屠苏握着自己的手。
“屠苏,这是‘滴骨验亲’,和‘滴血验亲’是一样的,”陵越解释道,“你把血滴到上面,看血能否渗入骨中。”
“这是谁的骨头?”屠苏不肯轻易实验。
“你且试过,看骨血是否相融,之后,朕自然会告诉你这人是谁。放心,只取你一滴血,不会伤及你腹中的孩子。”紫胤下了保证,旁边有人走上来,对陵越和屠苏略施一礼,用一根粗针在屠苏左手中指取了血,滴在骨头上,那血并没有顺着骨头流下来,而是渐渐渗透进去了。
有人把骨头送到紫胤面前,紫胤看着:“果然,果然……”
“那到底是谁?”屠苏觉得心乱如麻,若不是陵越一直在旁边安抚,他早就疯了。
“是乌蒙灵谷百里长老。休宁的丈夫。”紫胤一锤定音。
“诶?”大多数人都感到意外,兰生倒是长出一口气:“还好还好,这说明屠苏不是陵越大哥的弟弟,他的确是百里长老的儿子。”
千觞哈哈一笑,看着涵素:“太后!看来你杀错了人,韩休宁大人生的儿子确实是百里长老的,不是太上皇的,她的儿子也威胁不到皇上。可惜呐,如果你早知道,是不是就不会犯下这等大错了?”
涵素也略有些吃惊,但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表情:“哼,韩休宁生的儿子不是太上皇的又怎样?太上皇宠爱她总是真的,不杀她,我就无处容身,这也是真的,所以,是不是错杀一个屠苏,又有什么要紧?”
“呵呵呵呵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少恭突然放声大笑,把兰蕙宫中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尤其是千觞:“少恭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少恭大笑过,推开了千觞,“不用担心,我只是觉得这情形是我到目前为止见过最好笑的了。”
涵素看着欧阳少恭,眼神里充满不屑:“欧阳少恭。”
“不错,臣妾是欧阳少恭。昔日也曾是太后谋杀名单上的一人。”
欧阳少恭这话一出口,不少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从没听说过太后要杀欧阳少恭,只见过太后对欧阳少恭十分和善,各种宽容。
“不必惊讶,太后确实想过要杀我,不过和屠苏不同,太后对我这个人,并不一定要赶尽杀绝,只是因为我处的那个位置挡了太后的路,况且我早就听命于太上皇了,太后也有所忌惮。所以后来我知趣,让出这个位置,太后也就放了我一马。”
“太后要杀你?少恭,为什么……”千觞看看涵素,又看看少恭。
“因为我是六宫主事——恭·贵·妃·啊。”少恭妩媚地一笑,这神态仿佛又回复了天墉城中那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贵妃。
“朕当年追查乌蒙灵谷之事,不是没有怀疑过涵素,但是朕始终没有证据。好在涵素担心屠苏还活着,会把乌蒙灵谷当日的情况说出来,一直在派人追杀他,因此朕以为带屠苏回天墉城的路上,是可以利用屠苏,把幕后真凶钓出来的,可是……”紫胤叹息着。
陵越也叹息着,当年他就觉察出紫胤对还叫云溪的屠苏并不上心,只以为是路上情势紧迫,紫胤没时间去关心屠苏,原来却是因为紫胤从来就没把屠苏的命放在心上,不过是个诱饵罢了。
“那么太上皇当年特意带我半路拐去幽都,也是为了引诱幽都的幕后之人现身吗?”屠苏想起和晴雪认识的经历,貌似自己是送过晴雪一个泥人的礼物。
“不错,”紫胤承认得十分痛快,“但朕没想到,去了那里,你反而被人暗中保护,全身而退了。朕的计划,也就失效了。”
“那个时候幽都还有人保护苏苏?为什么啊?”晴雪觉得奇怪。
“有啊。”少恭卷着自己额前一绺秀发,以一种“急死你我就是不说”的口吻应道。
紫胤并没解释缘由,而是继续讲述从幽都回天墉城的事:“朕到了琴川,故意派人向涵素通报,说屠苏已经到了,朕想,如果涵素真的是幕后主谋,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来刺杀屠苏的。可是没料到……”
“没料到却把太子绞进来了。”少恭说,“皇上那时候还是太子呢。”
“在琴川,陵越和屠苏服用了涵素送来的膳食之后双双中毒,朕为此产生了动摇:一来朕不相信涵素会愚蠢到用直接用自己的人来下毒,他完全有更好的办法掩盖;二来朕本以为涵素只会对屠苏下手,可是陵越却跟着一同中毒了,涵素杀了陵越又有什么好处?陵越是他抚养成人的,是他在宫中唯一的倚靠,他不会自己动手铲除靠山,除非他疯了。”紫胤说,“现在想来,也不难解释,只是造化弄人,出了差错罢了:涵素的确是要杀屠苏的,正大光明用自己的人来下毒反而不会让人怀疑他,只以为有人要栽赃给他。只是有件事没有在他预料之内:陵越住在行宫那几天,已经打算封屠苏为良娣了,两个人同吃同住,结果本来是单给屠苏饭菜里下的毒,却一同把陵越毒倒了。”
“就是因为太子遭到不测,太上皇才决定停止调查乌蒙灵谷的事情,之后退位,也并不仅仅是因为被屠苏刺伤吧,也有为陵越的打算。”又是少恭。
紫胤叹息着:“朕不敢查下去了,没有确凿的证据,还把陵越绞进来,朕不能拿自己儿子的性命儿戏。横竖那些人要的是韩云溪的命,朕就让他诈死,那些人也就不会再出手了。至于涵素,朕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他是幕后主使,但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为求稳妥,朕决定退位,这样,涵素就失去了皇后的地位,没有资格再在后宫发号施令了。”
“父皇用意深远。”陵越扶着屠苏说,“所以朕即位之后,没有封陵端为妃,只封了他修仪,毕竟陵端是太后的侄子,这样做,可以避免太后利用陵端继续操控后宫。过了不久朕就找到了少恭,册立他为贵妃,任六宫主事。逼着太后搬到玄古殿去,从此不问后宫之事。”
“所以太后对我恨得牙痒痒,我在一天,他就一天不能做后宫之主。”少恭说,“可我毕竟也不是皇后,他又不一定要那么认真地对付我。结果就一直拖到了屠苏出现,阿翔回宫——太后急了,我三番两次抢先下手把阿翔安排走,太后就一直担心阿翔会说出当年的事,更怕我会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就真的对我起了杀机。幸好还有屠苏在前面为我挡枪,太后虽然着急,也只能先料理了屠苏,再来顾及我的事。”
“我还以为太后对我很好……”屠苏仍然记得涵素几次和他谈话,都和颜悦色,话里话外偏袒着他。
“若不这样,你如何放松警惕?屠苏,你还是不懂后宫生存的规则。太后的心思深着呢,你以为你第一个孩子是如何没的?并不单单是因为我的药。还记不记得陵端和阿翔争执?陵端那时为何知道你会去天晔阁?后来你被废位,去藏经阁抄经,为什么肇临也出现在那里?”少恭细细说来,屠苏才想起肇临曾经说过,陵端是听太后偶然提起金刚经,才让他去藏经阁的。
“本来肇临不用死的。”少恭看着一言不发的涵素,“要死的本来是陵川。因为太后深知若只是死一个宫婢,陵越还可以为屠苏脱罪,但若是死一个正经的美人,屠苏就非得偿命不可了。而且,即使陵越有心饶恕屠苏,太后也完全可以动用懿旨赐死,后来太后不就是这么做的吗?陵越连太后一个字的不是都找不出来。”
肇临的死也一直是屠苏心上一块石头,陵端就是为了肇临的死,不肯放过屠苏,此时听少恭这样说,才有恍然大悟之感:“是太后杀了肇临?”
“不然还能有谁?不过陵川也真是聪明,从他装病开始,他就已经什么都明白了。那之后,陵川也不针对你了吧,屠苏。”
“朕派殿少监洛云平追查肇临被杀一事,他举出了诸多疑点,桩桩件件,都指向是屠苏你离开藏经阁后,肇临被熟识的人从背后刺死,联系前后的事,太后指使人的嫌疑最大。但如此不足以指证太后,直到最近,洛云平拿到了父皇的旨意,终于找到了刺死肇临的凶器——就是焚寂,比对伤口,肇临却为焚寂所杀。太后当年故意使用焚寂,就是故意往屠苏你身上引的,都知道焚寂原来在幽都,是跟着你回天墉城的。不过太后这招也实在不聪明——你哪里能去剑阁拿到焚寂呢!能拿到的只有太后和红玉,但红玉一直在忙父皇回朝的事,她不在场啊!”
芙蕖不敢相信这些人所说:“不可能的!舅舅他……就算当年犯下大错,杀了肇临,可是你们说他存了要杀陵川的心,这是不可能的!陵川是舅舅的宗侄啊!”
“不过是个宗侄,”少恭强调了那个“宗”字,“太后连亲侄子都舍得,一个陵川算什么。”
“你是说陵端吗?少恭,舅舅还是很护着陵端的,从来没害过他,你可不要乱说!”
“太后对陵端是不错,但那分跟谁比,和芙蕖你比——差得也太多了。”
“诶?”芙蕖不明白这话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了。
“芙蕖,你私放屠苏,坏了太后的大事,太后可有罚你?”陵越提醒芙蕖。
“呃?没有……”
“你就没觉得奇怪?太后斥责陵端也算家常便饭了,对于你可说过一次重话没有?”
芙蕖咬了咬嘴唇:“舅舅是很疼我……可是,可是舅舅也不是什么事都迁就我的……他要是迁就我,为什么不让我进宫呢?我那时候对皇上的情义,连陵端都看得出来,可是舅舅却百般阻挠!”
“呵呵……”良久不曾发言的涵素苦笑出声,“那是自然的……谁会舍得把亲生孩子推到狼嘴里呢?这天墉城,就是个吃人的狼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