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五十一）（1 / 1）
青玉坛有点像个迷宫。
地底九转十八弯后，一栋宽敞但并不明亮的建筑赫然出现在眼前，匾额上三个醒目的大字：青玉宫。
起这种不让皇家的名字就是作死，背上背着熟铜刻饕餮纹卷轴的黑猫不屑地喵了一声，仿佛在这么说。
“黑曜？”
红漆雕花窗棂的两间大门扇一开，黑曜吓得往后一跳，威胁地叫了一声，抬头看着出现的中年男子，暗自伸出了藏于肉垫之中的利爪。
“元勿派你回来这么多次了，怎么还不认得我？”男子娴熟地拎起黑曜的后颈皮，完全不顾猫的喵喵抗议。
在黑曜眼里，这男人身形高大，高扎发髻，宝蓝缎带绕着发根扎了一圈，外罩青玉虎头冠，额头青玉抹额，眉毛胡子都浓密，五官里都是浓浓的恫吓意味，一看就不是善茬，身上穿着十分华贵，内里一件宝蓝色宽袖金丝缠腕团寿纹的锦缎通身长袍长至脚踝，外面一件长款的比甲，也是宝蓝色的贡缎，但却是“面四镶六”，不仅比甲边缘都镶着织金边，连前胸和下襟都镶了洒金云龙纹的厚缎，腰间宽宽的洒金锦缎腰封，墨色滚边，身后斜背一柄从不离身的利剑。
雷严，老子看你这样就想挠你。黑曜如果是人，大概这就是它此时的心声。就凭你这暴发户的打扮和审美，难怪欧阳少恭死活看不上你。
雷严取下熟铜轴，打开了，拿出里面的白麻纸：“少恭走了，陵越为了个百里屠苏居然无心朝政，元勿这一班人的去留也搁置了。哼，本座就说天墉城的皇帝老儿一代不如一代，紫胤就是个痴呆，认不出本座的手段不说，连你不是原来那只，更遑论给姓云的报仇了，就这智商还被人说什么痴情种念念不忘。他这儿子比他还不如，嫔妃一个个比着给他戴绿帽子，他居然完全无计可施，这皇帝之名岂非就是个笑话！我当也比他们当得好！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黑曜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躲到一边去了，雷严这笑实在是魔性，据说他还练过。一笑起来就像得了帕金森一样上下牙抖得厉害，还自以为这样很狰狞，可以恐吓旁人，殊不知别说人，就连猫听起来也觉得他是便秘了。
雷严正在得意，一个青玉坛弟子行色匆匆地走来，低声对他说了几句，雷严的眼睛睁得大了些：“真的是素锦说的？”
“素锦姑娘说，是方如沁传过来的消息，百里屠苏已经到了琴川。按照之前说好的，宫里边……”
雷严犹豫了片刻：“暂时不要给宫里传递消息，方家也不是普通角色，看看再说。”
“可是就怕宫里边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样，”雷严面色冷峻，眼神里写满了不在乎，“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这一点，青玉坛知道，宫里边儿，更明白。”
屠苏什么都不知道，屠苏正在琴川干帮工呢。
屠苏行动不方便，平日里就做做扫地擦桌子的工作，吃穿上并不太讲究，和其他人一样吃，只偶尔要一碗红烧五花肉，捧在手里呆呆的看，嘴里喃喃念着某人过得好不好之类的话。
所以兰生误会了，他认定屠苏是在天墉城最底层受迫害逃出来的，连五花肉都吃不起，决心用最好的生活待遇来感动（诱·惑）屠苏。
这天屠苏散着头发，前额梳了三七分的刘海儿，身上裹着藏青色的粗布交领棉袍，坐在院里回廊上吹风，眉头微蹙，表情落寞。
兰生躲在墙根后看着：“让屠苏这么美的人皱眉简直不能忍！我要去和他说说话，开导开导他！”
兰生后面的旺财一把把他揪住：“少爷！二小姐可说了，不许你离屠苏太近，要是我们这些下人发现了又没及时拦住，倒霉的可是我们！”
“你怎么这么糊涂呢？”兰生拍掉旺财的手，“这家谁说了算？当然是我姐，可是我姐最疼谁，当然是我！你只怕我姐开除了你，怎么不怕我一不高兴，去告诉我姐，照样开了你！”
“少爷！求您给小的留条活路吧！”
“活路就是我去找屠苏，你装不知道，皆大欢喜。还有，告诉你们，对屠苏好点，说不定他以后是方家的少夫人呢。”
“我们哪敢对他不好……我们根本就不敢靠近他好吧！您是真没看见还是装没看见，他都已经显怀了，茶博士几天一趟来给他开药，这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少爷，劝您也别过去，哪有自己找着麻烦往上撞的！”
“你怎么这么笨呢！”兰生气得站起来，为旺财的智商痛心，“他要是没来我家就算了，要是来了又被我姐送走也算了，现在他都送上门来了，这就是上天的缘分，我要是不好好利用，那岂不是太傻了。去，执行我们说好的第一计划，烤翅买回来没有？”
“买回来了买回来了！”又一个仆役捧着食盒急匆匆大嗓门跑过来，兰生恨铁不成钢地踩了他一下：“怎么你们的智商都需要充值是吧！喊什么！让他提前发现了，这还算什么惊喜！本少爷的计划要是让你破坏了，屠苏的地都归你扫！”
下人连忙把食盒递给兰生，捂着嘴退下去了，兰生看着食盒里热气腾腾的鸡翅膀，高高兴兴去向屠苏献宝。
“屠苏！屠苏！快来吃我给你买的烤翅。”
屠苏一见是他就想走。
“别走啊。”兰生粘人功力一级，“我看你总是捧着红烧肉，又一直舍不得吃，就让他们去外面买的，这可是本城最好的烤翅，老板娶了一个天墉城出身的宫女，就是那个宫女把宫廷烤翅的秘方带出来的，这可是皇上和后妃吃的东西，我们琴川的人，也都喜欢吃这一家的烤翅，特别正宗，屠苏你尝尝，我保证你会喜欢的，再说，也可以补补油水啊，你现在这样子，都很少吃肉……”
屠苏看了一眼食盒里装盘整齐美观的鸡翅膀：“你被骗了。”
“呃？”方家少爷愣住了。
“天墉城里的烤翅用的不是鸡翅膀，而是大雁翅膀上的两块脆骨。”屠苏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走掉了。
剩下兰生愣在原地。
计划一失败。
然后兰生用了很长时间来思考“大雁的脆骨”和“鸡翅膀”到底有什么本质区别，但没吃过大雁的他完全想不出，这期间他也试探着找如沁要求买大雁，被如沁一算盘削出来：“肥鸡大鸭子吃腻了是不是！你又闲得无聊了是不是？你怎么不说琴川还有那么多人吃不上饭！大雁肉有什么好吃的，省下你闹新鲜这点钱你姐我都能再开个施粥铺了！回去好好反省，今天中午饿一顿，看你还要不要吃大雁！”
兰生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房间，捶了一顿被褥来撒气，旺财看他不高兴，在边上继续出主意：“少爷，您不是还有计划二么？”
“什么二？你才二呢！”
“是是，小的二，少爷，小的二。”旺财陪着笑，“小的只是觉得，既然吃的不能达成目的，不如，我们用穿的——”
“你的脑子进水了吗？吃的不行就来穿的？衣食住行都让我来一遍吗？你能不能有点创意？”
“不是，少爷，小的是这么想的啊，您看：这个要想在百里屠苏面前有所表现让他注意到，那就得急人所急。小的以为，吃，不是他最急迫的事情，但是穿，就不一样了。您看他穿的那是什么，实在不上台面，成天就一件破袍子，粗麻的面儿，颜色深得脏了也看不出来，穿得还挺高兴。咱们家谁穿这衣服啊，最次的都是细麻布。他那个样子，一看就没穿过好的，您拿出最好的料子给他做一件合身的衣服，保管他感激涕零！”
兰生耐着性子听完：“旺财，你真是聪明，聪明到出这种蠢主意！这百里屠苏是什么地方出身你忘了！天墉城！什么好料子没见过！我家这些能比得了皇宫吗？还让我做衣服去讨好他，你怎么想的！”
“少爷，这百里屠苏是天墉城出身不假，可他见过那些料子，不代表他穿过啊。小的听说了，天墉城等级森严，普通的宫女内侍什么的，穿不起各地进贡的那些名头响亮的绸缎，至于最上等的云锦缭绫之类，他们更是连边儿都摸不着。可是少爷您这儿正好有啊，前两天，绸缎庄的蛟老板不是给您下了帖子，说他从熟人那儿进了几匹上好的云锦吗？”
这话说得，兰生豁然开朗。
又过了几日，屠苏在院中戳着一碗五花肉想念阿翔，兰生扯着一件华美漂亮的袍子跳过来了：“屠苏，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屠苏看了一眼，又专心去戳五花肉。
“哈哈！这是云锦的袍子！我看你一直也没有什么换的衣服，特意让他们去给你做的，这可是天墉城那些品级高的娘娘之类才能穿的，很难得哟！快试试，看合身不合身！”
屠苏叹了一口气：“你要被人骗到什么时候啊。”
“啊？”兰生现在一听屠苏说这话就有点慌，“怎……怎么了？”
屠苏站起来：“云锦逐花异色，通经断纬，织出来的图案一开始就是浮凸在外的。这件袍子通体都是单调的黑色，不过掺了少量的金丝，镶边都是额外用的红色锦缎，图案的浮凸感是靠了凸绣乱孱和镶嵌红色宝石珠花，怎么会是云锦呢？不过是还算上等的织金绸缎，裁剪用了点心，做工的确价格不菲，但那也只是对普通人家来说，和天墉城比，还是差得太远了。”
兰生哑口无言。半天过去了，他才尴尬地将袍子送到屠苏面前：“对不起，屠苏，我确实不懂，也没人教过我这些，我自己也想不到要去学……不过，我不是存心骗你的，我只是看你一直都穿这么一件衣裳，想再送你一件，至少让你多个换洗的。正好蛟老板说他有云锦，我觉得颜色和你也配，就买下来让他做，你要是不喜欢的话……那就算了……我真的没别的意思……”
兰生话音未落，屠苏已经从他手里把袍子抽走了：“谢谢。”
兰生和上一次一样，被屠苏突如其来的举动闹得莫名其妙，愣在原地。
计划二……也不能说失败，反正是没有成功。
衣食都不能攻略屠苏，旺财刚提议在“住”上下功夫，就被兰生否决了：“他刚说什么你没听见吗？你还要让本少爷丢人到什么程度？有人曾经答应要送他一座‘苏苏谷’呢！你少爷我再有钱，拼得过这个吗？”
“谁这么阔气啊！”
“幽都的灵女！”
旺财直接跟兰生说：“少爷，我真的建议您放弃了，您的竞争对手太强大。”
然而兰生不愿意放弃，他想来想去觉得硬件拼不过，软件还是可以拼一拼的，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关心他对他好么，屠苏每天的工作不繁重但也很琐碎，兰生就无时无刻不想着去帮一把。
“屠苏，我替你扫地！”
“……谁让你扫到一起的，我是要把辣椒摊开晒。”
“屠苏，我替你倒垃圾！”
“麻烦站远一点，我不想再扫一次。”
“屠苏，我帮你打水擦桌子！”
“免了，如沁姐说过你能把铜盆都摔出洞也算是天才。”
“屠苏，我帮你劈柴！”
“不要，厨房大师傅说了，你再上手帮忙他就要辞职。”
……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