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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花不大,零零散散着往下飘。少恭一身黄栌色织缠枝莲对鹤的广袖缭绫大氅,领缘袖口露出油黑发亮的狐皮风毛,外面披着昭君套的软缎里子黑貂披风,站在薄薄的初雪中,伸出手来,感觉雪花的凉意。
屠苏穿着当日红玉给他带回来的灰鼠皮外套——这外套肥肥大大的不合体,好在保暖——看着少恭闲适又恬淡的表情发呆。
“看什么?”少恭扭头发现屠苏,一笑,“我这披风里可没藏着蝴蝶,这么冷的天,就是有蝴蝶,也早冻死了。”
“……少恭不是说趁着初雪,兆头好,要出来焚香为皇家祈福么?”
“不那么说太后怎么会免了我的问省啊,总不能次次都说自己病了吧。”
“这不是欺君吗?”
“欺的就是他。”少恭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陵越还嫌福气不够啊,谁耐烦管他。倒是屠苏——你好像很怕我会惹上什么麻烦?”
初冬细雪密密落在黑貂的皮毛上,安静的,不动声色的,却很快覆了一层,像下了霜。连少恭的长长的睫毛上也沾了雪花,眨呀眨的,晶晶亮的好看,不过很快就化了。
屠苏看得呆了。
“怎么还是这样痴的。”少恭抿嘴笑得妩媚,“不是说了带你出来散散心,你就高兴点,暂时忘了俗事烦扰。本来就呆萌的一个人,呆上加呆,可怎么是好。”
少恭带着屠苏沿着夹道慢慢走,元勿收着伞,带着人在旁边隔了距离跟着,一行人在雪地里浅浅印出脚印来,踩成一条小径。
“屠苏,我讲件有趣的事给你听。”见屠苏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少恭便找些闲话来说,想让他高兴些。
“我和千觞在江都认识,冬天那里也下雪,富商巨贾们习惯买皮袍子穿着,一来轻便保暖,二来炫耀身价。所以,那里的皮货铺子很有几家,专门从打山货的猎人手里买进打死或打伤的野兽,制作皮袍,冬天高价卖出去。江都附近有山有林,猛兽不多,但是有不少黄臀赤鹿,这种鹿毛色鲜亮,所以在皮毛价格中最为昂贵。千觞经常欠了花债酒债,没事还去耍钱,所以就在这些野鹿身上打主意,指望着冬天能多赚几两银子。谁知道那些皮货商十分可恨,明知道人们指着鹿皮挣几个钱,却故意变着法子压低价钱,说什么活鹿用好草好料养过一天,那皮毛色泽最好,若是死了的鹿,放一天,颜色就暗了,所以拿活鹿来才给高价,若是死鹿,价格只有活鹿的十分之一。其实这种鹿最警觉,若非打残打死,很难捉住,人一靠近,它们就往悬崖峭壁上去,有不少人为了捉鹿,从悬崖上摔下来,摔死的也不在少数。正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些猎鹿人白白赔上身家性命,其实都成全了皮铺老板。千觞去捉鹿,也吃过几回暗亏,他带着死鹿去,老板就各种挑剔,不愿给他钱,千觞也生气啊,后来就学聪明了,每次去,带的鹿都是活的,就是有些呆呆愣愣的,乖乖跟在千觞后面走。皮铺老板这下说不出什么来,只能照价付钱,可是那些鹿总是撑不了一天就死了,老板再将皮子卖出的时候,就只能按死皮子卖,得不了大价钱,算是暗暗吃了千觞一个大亏。”
“千觞大哥……尹千觞是怎么做到的?”屠苏好奇地问。
“说来倒也不难。千觞总是清晨的时候去,趁着林间有雾,他事先在身上披着一块皮毛,一口一口往上面哈气,直到整块皮子看起来都是白的,然后就蹑手蹑脚摸到鹿群旁边,鹿群看不见他,也就不知道危险,他选中了哪只鹿,便在其要害处轻戳一刀,鹿当时不死,还有行动能力,却跑不了了,只能乖乖跟着人往回走,但是伤了要害,往往撑不过一天。”
“这么神奇?难以置信。”
“还不止,那些鹿还会说话。”
“越说越玄了,鹿能说什么?”
“鹿说:‘别看我们呆,好歹还知道跟着人走,不像某些人,发起呆来,只知道抄佛经了。’”
后面有轻笑传来——屠苏这才知道少恭拐着弯绕到自己身上了,于是颇不甘心地找回场子:“少恭,我猜尹千觞一定没有带着你去猎过鹿。”
“恩——这倒确实。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想也知道啊。若是少恭去了,不论皮子哈气哈得多白,走到近前一抬头,准保把鹿群吓跑了——这黑脸可怎么遮住啊。”
“我只是白的不稳定罢了。”少恭也不生气,停了脚步,伸手去握住屠苏的手,“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怕你一味地活在过去里,连眼前的人和事都注意不到了。今日你还能说这些玩笑话,就是好的。”
“少恭,等我去了永巷……”
“别想那么多,我不会让你去那儿受苦的。”
“可是……”
“没可是,你有我呢。”少恭温言软语说完了,牵着屠苏,继续往前走。
不过几步,“喵呜”一声,一团黑球从前面的花木丛中滚了出来。
屠苏愣了一下:“黑曜?”
“还能有谁?太上皇不喜欢猫,这么大的天墉城,也就黑曜是个例外。”少恭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抓抓黑曜的脖颈下面,黑曜抖抖身上的雪,一双滚圆的亮眼叽里咕噜地转,侧着脑袋看着少恭,爪子在地下蹭,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这是高兴了。”
“太上皇为什么不喜欢猫?”屠苏看着小巧的黑曜卖萌,也跟着少恭蹲下,学着给黑曜抓痒,谁知道黑曜眼神扫了扫屠苏,一爪子就拍过来。
少恭急忙挡在前面,这才没拍上:“小心点,这猫在天墉城混的日子长了,都快成精了,欺软怕硬,比人还有眼力呢。对着有些头脸的,就刻意讨好卖萌,对着一般的,就连唬带吓,仗着太上皇宫里出来的,没人敢惹。”
“黑曜……在天墉城多久了?”屠苏很怀疑一只猫是怎么混出这种识人的功夫的,人还不一定能做到呢。
“恩……”少恭想了想,“总有三十几年了吧,比我来得早多了。”
“三、三十几年!”
“别吃惊,屠苏,这猫就是长不大的个儿,看着小,年纪大得很。”
居然还活着……
“那岂不是比陵越……”
“比陵越大,肯定的。听说太上皇当年做太子时,曾想封一位良娣,却没能成功,那人在天墉城住过几月,黑曜就是此人所养,后来此人不知所踪,黑曜却一直留在天墉城了,太上皇不喜欢猫,但独独对黑曜青眼有加,纵容娇惯。”
“黑曜的主人……叫什么?”
“名字不知道,听说姓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