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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店生意不好,我就有了写小说的空闲。
她每天都会来串门,因此,我们很快熟络了,无话不谈。
她对我的小说很热心,每次都要做第一个读者。
这次,她又抢过我的座位,翻看我的小说。
醉酒的太阳刚走完最后一段路程,阴险的夜就耐不住了潜伏的痛苦,悄悄地溜了上来,控制了整个天空。
暗夜里,两位老人在闲聊。人老了,很容易谈到人生的无奈和悲凉,落寞如夜色浓重深沉。
夜色随着老人话语的增多而稀薄,最终黑色完全消退,现出白的底子。光明把握时机,迅速收复了失地。
最近最适宜放风筝。
在一条薄亮的小河边,四个孩子趁着好时光,在风筝比赛。风筝有燕子、老鹰、鸽子以及蜈蚣形状的。
燕子形状的风筝最高,从下面往上看去,像是触碰到了天。稍低的蜈蚣紧紧追着。鹰是最低的,在暖风里左右摇晃,像是喝醉了酒的醉汉,站不稳。
小孩儿甲认真的牵引着燕子形状的风筝,一招一式有模有样,竭力使自己的成绩杠上开花,与此同时,瞥了一眼伙伴的风筝,得意的说:“我的最高吧。”
小孩儿乙不甘示弱,撇着嘴不服气的说道:“得意什么?我的蜈蚣马上就能超过你的燕子。”
小孩儿丙自信满满,一只手叉着腰,以胜者的语气说道:“你们两个是狗屎运,我的鹰马上就会稳居第一。哈哈哈哈……”
小孩儿丁立即嚷道:“你的鹰比我们的低一大截子呢。”
小孩儿丙满不在乎的说道:“这是我的骄兵之计。嘿嘿。”
燕子突然落下,重重砸在了鹰身上,压着鹰向下滑去。鹰像是陨落的流星,迅捷地落进了河里,瞬间散了架,一下子就被吞没,消失不见了,像是白糖融化在水中。燕子一用力,又站在了最高处。
小孩儿甲哈哈大笑道:“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小孩儿丙满是怨气,气呼呼说道:“鹰天生就比燕子厉害。”
小孩儿乙连忙纠正道:“我们放的是风筝,和动物无关。”
小孩儿甲厌烦的说道:“别理他。只会逞能。”
在不远处的小土堆上,站着两位老人,正是昨晚的那两位,一个头发花白,另一个头发是黄颜色的。与黄发的相比,白发的略显沉稳,像是深谋远虑的类型;黄发的,面相是比较积极,像是刀斧加身,也能够哈哈大笑的类型。
两人望着那几个放风筝的孩子。
白发喃喃自语:“人就像这风筝一样,总得不到自由。被时代捆绑,被环境捆绑,被他人捆绑。有些人以为自己横行天下,无拘无束,天管不着,地也拦不住,其实,他一出生就被自己的父母给予了身份上的限制,不得不出于这个时代,不得不出于这个环境。在与他人交往时,难免会为了与别人和谐相处,不得不放弃一些原则。每个人都是傀儡,被丝线牵引着,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种思想一个念头,都挣不脱这丝线。”
黄发满是豪情的说道:“所以嘛,你我就尽可能处于巅峰,少受些控制。人生得意,无过于在巅峰狂啸一世。”
白发叹息了一声,失望的说:“你我永远不能意见一致。算了。你中意的是哪个孩子?”
黄发调皮的眨眨眼,说道:“你猜猜看。”
白发沉吟了一会儿,肯定的说道:“放风筝水平最差又爱说大话的那个?你们真是臭味相投啊。”
黄发笑了,拍拍白发的肩膀,揶揄白发道:“不愧是我的知己啊。”
白发有些感触了:“知己,虚假的名词,也是锋利的杀人工具。士为知己者死,骗杀了无数英杰。所谓的知己,不过是在某一个时刻,就某一件事,双方心有灵犀。遇到一位终生的知己,就像一片落叶的叶尖在狂风暴雨中与另一片叶子的叶尖相碰撞,一棵树与另一棵树紧紧拥抱,一匹马与一头猪发生了恋情。人与人永远不能彻底了解。每个人都是依据自己有限的知识和想象力对别人的行为做出评价。人与人在知识和想象力方面是存在着极大的差别,这就导致了人与人会发生误会,会发生冲突,亲人会互相猜疑,朋友会互相暗地计较攻击,陌路人会互相杀伐,这人世间的一多半悲剧都是由它造成的。”
白发一脸正经,面色凝重,像刚出土的青铜。
黄发乐了,拍着白发的肩膀说道:“没想到多年不见,你还是喜欢长篇大论,喜欢把事实公布,冷了人心。”
白发沉吟了一会儿,好奇的问道:“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黄发神秘的笑了笑,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缓缓说道:“无可奉告。”
夜里,大雨安安静静的。人们从熟睡中挣脱出来,惊奇世界猛然变了:窝在屋中的人会从鸟儿扑棱潮湿的羽毛上发现,从院子中的桃树上发现,从院子中的新鲜泥土上发现;远行的人会发现世界全被清洗了一遍,谷满河平。
山路泥泞,两位老人脱掉了靴子,赤脚在泥泞中行走。
黄发恋恋不舍,挽留朋友说:“不住一段时间?”
“时不我待,很多事晚不得。”
黄发一把扯住白发的右臂,笑着说道:“我讲件趣事给你听。”
“我去意已决。”
“随便。我那屋住着一窝耗子。一直以来,偷我食物的都是那只老耗子,可能是它爱惜子女,也可能是它不服老。前几个月,我突发奇想,逮住了老耗子,关了起来,想看看小耗子们敢不敢来救。”
“结果呢?”
“结果,小耗子们只敢眼巴巴地站在洞口,不敢行动。我设置的牢笼,是很容易从外面破坏的。最后,老耗子在牢笼里活活饿死了。”
“哈哈哈哈哈……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老了,不中用了,应该放手让年轻人去干。”
“嗯。我们老了,体力不行,脑力也差了,就像老耗子,该歇歇了,该让年轻人一席之地了。这次,我请你来,一是劝你归山,放手让宗介他们去闹腾吧;二是我想让你和我一道培养这个小孩儿。”
白发不以为然的说:“我自有打算。”
望着白发逐渐变小的背影,黄发忍不住长叹一声。
傍晚,黄发推开篱笆,走了进来。
赵梵的父亲打招呼道:“李叔,有事吗?”
黄发打趣道:“我要收赵梵为徒弟。”
“我不同意。你们的疯狂,夺走了我的父亲,夺走了我的母亲,现在又要夺走我的儿子。他是我仅有的儿子啊!”
“疯狂?你父亲是个伟大的领袖,你母亲也令人从心底里钦佩。你这个懦弱的儿子却对他们的牺牲提出异议。我们耗费了一生,不避险境和死亡,是为了什么?我们的朋友抛家弃子,献出生命,是为了什么?你这无知小儿!你这不争气的竖子!
无寿已经见过你的儿子了。你了解无寿的阴险。你父亲活着时,把他死死压制住,逼得他不敢轻举妄动。你父亲战死疆场,无寿在内部掀起了血雨腥风,害死了不少朋友。别忘了,你母亲的惨死,幕后黑手就是他。”
中年人的脸开始扭曲,痛苦里夹杂着巨大的愤怒,像是受伤的野兽。
“现在宗介是首领,只是名义上的。不过,我这次去,发现温顺的小狗,变成了野心勃勃的狼。无寿再不放手,势必会有重大劫难。”
“人都是会变的。比如你,居然要打一个小孩儿的主意。”
“随你怎么说。我是个雕刻家,见到上好的玉材,不努力一番,就是死了,也不得安宁。在乱世里,谁独善其身?猎物和猎人,只能选其一。安坐在家,也会大祸临身,何况是你们。”
“好吧。不过,一旦发生了意外,即使你死了,也要保住我儿子的性命。”
“放心。”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见天色已晚,黄发离去了。
夜已经深了,冰轮斜挂在天上。
栅门开了,赵梵走了进来。
“怎么没睡?”
“跪下!”
他见势不妙,连忙跪在地上。
“我说的话,一定要牢记在心间。以后不要逞英雄,凡事保身第一。记住了吗?”
“记住了。”
一道白光闪过,过了片刻,他的左脸颊渗出了鲜血,顺流而下,滴落在潮湿的泥土中,变成了红色。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看完了?”我不安的问。
“看完了。”她淡然回答。
我忐忑不安。
“他的父亲为什么要他做个胆小鬼?有个英雄儿子不是很好吗?小说、电影、电视剧中不都是这样吗?”
“为人父母,总会把儿女的安全视为第一,其它的倒是其次。”
“你为什么不写出那些小孩儿的名字?张三李四王五也行啊,干嘛要写甲乙丙丁。”
“我坚持精英论。这个世界是由精英来推动,普通人只能紧跟其后,以蠕动的方式前进。比尔盖茨发展互联网,我们才会受惠多多。有了孔子,儒生才挺直腰杆混饭吃。世人不过是甲乙丙丁而已,就如微风吹过,没有留下来过的痕迹。”
“你自认为是精英?”她得意的看着我,似乎在说,你不过也是甲乙丙丁。
“我就是精英!我会推动世界飞速向前!!”我毫不犹豫。
“把遥远的梦想当成现状,自欺欺人。爱说大话的人,一定会遭到人们无情的嘲笑。”
“谬论。说大话并不是坏事,反倒是前进的动力。好名利,好美女,都不是坏事,完全可以利用的,就像鸣人利用九尾。我做事,只为了快乐,与他人无关。”
她话锋一转,说:“你什么时候写第二章?”
“现在就可以写。”
“别写了。我想玩会儿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