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十二、（1 / 1）

在巫山罕有人迹的山脉深处，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建起了一座精巧雅致的宫殿。那是在一处草木幽深的山谷中，清澈见底的小溪顺着山势潺潺流下，有不少文鳐鱼在其间游动。洁白如牛乳的密山白玉做宫室的四壁和屋顶，维龙山的碧玉、泰冒山的藻玉和竹山的苍玉点缀在角落。葱茏生长的林木勾住飘散的云雾，把宫殿笼罩在一片氤氲神秘之中。宫外还布下了迷阵，倘若有人不慎闯入此地，就会晕头转向，不知不觉又走出去。

宫室内的墙壁上人鱼脂膏的长明灯燃着，既没有烟尘也没有异味，和天花板上镶嵌成星斗模样的明珠一起照明，无论白天黑夜，宫室中总是一片灯火通明。转角处放置着栽了帝屋木的小花盆，馨香馥郁的气息随处可闻。染成各种颜色，织出各种花纹的鲛绡和火浣布裁成帷幔和地毯随处堆叠。

宫室外则自由地生长着许多栾木，九只重明鸟栖居在树枝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企图窃取果实的玄蛇。茂密的草丛里长着养神芝、车马芝、瑶草等灵物。仙兽如缨忠实的趴在地上，巩卫着巫山神女的安全。

如果有外人在这里，一定就要大声赞叹这豪华精巧、鬼斧神工的殿堂，或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而这一切，都比不上居住在这里的，足以让整个巫山的天光水色都为之黯淡的巫山神女。

寝殿里燃着桂木，和四壁椒泥烘烤温热散发出的味道混在一起，形成一种格外好闻的味道。巫山云雾缭绕，气候湿寒，因此要常常燃起炉火。刷上椒泥，一是为了驱寒，而是为了虫蛇之类不会在这里栖居。

结云斜倚在榻上，发髻倾倒下来，头发铺在整个席面上。榻上铺了厚厚一层貂皮，结云身上还盖了一层玄狐裘。也不知是不是火光的原因，整张脸烧的通红。偏偏手上又死死拽紧了狐皮，像是冰寒透骨一般瑟瑟发抖。

自从到了巫山，仿佛一下子就失去了生存的意义，本来还勉励强撑着的精神一下子就垮了，从前压制着的东西好像找到突破口似的一股脑爆发出来。

胸口好像沸腾着一股岩浆，左冲右突，五脏六腑都好似要在这奔流的火焰中化为灰烬。而手足四肢冰凉，活像在冰水里浸了几年。极端对比之下，更是如同酷刑一般难耐。又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个大口，赖以生存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从中流出来，散入虚空。

结云咬住舌尖，提着一口气指挥所剩无几的灵力包裹住才吞下去的甘木。几乎是在入口的瞬间，甘木就化作了一股清甜的液体，继而变成了一团凝聚着强大生命力的灵气，不愧是西王母的疗伤圣药。然而即使是再好的甘木，也仍需要足够的灵力来炼化药性。

灼痛感仍在继续，结云的眼睛都几乎要烧红了，舌尖被咬出一道深深的红痕，榻上的少女仍没有低头，一丝一缕地化开药性。缕缕清凉渗入体内，缓了一缓灼烧感，不过也仅仅限于缓上一缓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甘木的灵气才完全化开，渗入四肢百骸，完全镇压住那股磨人的痛苦。结云大口喘着气松开狐皮裘，黏腻的冷汗沾湿一片里衣。

结云疲惫地拨开湿哒哒站在额头上的头发，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个玄奥的符号，照顾她生活起居的寒梅在榻边现出身形。

“我要沐浴。”

从山上引来的温热泉水里加了满满兰芷和蕙草，甚至还加了美人容色的荀草，泛出浅淡的青碧草色。结云手软脚软地坐在水里，脑子里一片空白，任由侍女动作。

如果不是因为体虚无法久泡，结云还真想就这么坐在水里一天算了，可惜世上没有如果，不过一刻钟她就又被扶起来了。侍女们手脚麻利地拿软布擦干她身上的水珠，吸了吸头发上多余的水分，再抹匀兰膏，就赶紧套上衣服。

寒梅扶着她踩着木屐从山涧上的廊桥走过站定，任由山风从半干的头发中穿过，一点点带走残余的水汽。不能轻易动用灵力烘干头发，这样等待着头发自然干透的过程倒也别有意趣。结云搅动一缕长而软的白色绒毛，脚下木屐踩得咯哒咯哒响。

数条带着叶片的黄金枝干托着铜镜，像是一轮皎洁无瑕的明月落在桂树之上。打磨得光滑的镜面上朦朦胧胧地映出一张人脸，修眉长目，姣丽无比。一头黑发垂在胸前，质比鸦翎，光可鉴人，背后的侍女正拿着梳子疏通发丝，然后又换做沾了兰膏发油的篦子细细篦过，要每一根每一寸头发都散发着动人的香气。

结云用尖尖的指头轻轻刮着镜面，镜中的美人端的是美貌横生，环姿玮态，不可胜赞。只是面色如霜，眼神有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忧郁。再多的美貌，都要因此生生减去两三分，更不必说从前那种纯任自然的天成之美。所谓红颜弹指老，不过如此。

忽然想起以前看书，书里写“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她原来还想，病倒是有了，成天生病，脸色早就蜡黄蜡黄的，哪里来的美貌。没想到这次倒真是得了个连生病都这么美的超级大美人壳子，就是“心较比干多一窍”可没有。

又忽然觉得惶恐，倘若司幽见了她这个样子，会不会觉得不好看。要不要再擦点胭脂，盖住萎靡的颜色？要是这样每数月都这样发一次病，岂不是要更加丑陋憔悴？

结云目光闪动，自菱花镜上移了开来。

侍女梳通头发，轻手轻脚地把发辫结成一束。因是要休息，就没有再梳什么复杂的发髻，只简简单单梳了个慵装髻，插一根云头玳瑁簪固定。

坐了这么久，结云也多多少少恢复了点力气，索性挥退侍女，自己打开妆奁，从中挑出了一块嵌着碧绿婴垣玉的颈饰。

造型简洁古朴不实高华中的碧玉透彻明净，像是漾着轻柔水波，无数细如发丝的符咒连缀成线，组成一个聚敛灵力的法阵，用来吸收天地灵气和巫山神女本身流失的力量。

在碧玉的背后，有几行微小的字：结绿，赠吾儿。

结云枕着软枕，拿手反复摩挲着柔润的婴垣玉，满足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