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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79 末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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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如墨,城外的旷道上微微起了风。

月牙淡似画残的娥眉,惨惨然悬在天幕正中,这漫长的一夜,才只过去一半。

谢长庭半闭着双眼坐在马背上,刚刚毒瘾发作过一次,已经让她非常疲惫,何况又这样折腾了半夜。倘若不是符止不时还与她说上几句话,只怕这时候她都要不顾颠簸地睡过去了。

逐影逆着风吹来的尘沙,在旷道上奔跑。他越跑越快,甚至连符止拉它都不肯停下。呼啸的风吹着道旁衰草簌簌作响,夜幕中高低起伏,仿佛黑色的海潮。

忽然地,风中传来“嗖嗖”几声利响。那声音非常之轻,破空而来,但是在这样人与马都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任何声响都如同放大百倍一般。逐影嘶鸣了一声,扬蹄狂奔起来!

几支箭羽凛凛擦着他们的耳朵掠过。

谢长庭一下惊醒过来,陡然坐直了身子。却又被符止按下去,“坐稳,有人追上来了。”

“几个人?”

“不少呢。”符止侧耳听了听,蹄声阵阵,竟分辨不出究竟对方多少人马。况且对方又有弓箭在手,方才的放箭只是示警,他必不会天真以为别人是真的射不准。江帆的性子他了解,不是出尔反尔之辈,方才既然放了他们生路,此刻就必不会再容人出来追杀他们。这些人,只怕是一早就埋伏在城外了。真是算无遗策。

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不似是简王的手笔了。

转眼间,又是几支箭破空而来,擦着马腹飞过去。逐影有些惊了,但好在是百战疆场,尚不因此乱了阵脚,只是有些偏离了正道,一头扎进道边的树林中去。

这下反倒是帮了大忙。对方虽人多势众,但树林内昏暗狭窄,方位不辨,则是个极利于躲藏之所。进入树林之后,那些蹄音渐远渐息,逐影又向前奔了一阵,察觉到危机已过,加之又载着两个人跑了这许久,速度不免慢下来。

就在这时,忽听树林深处“哗哗”几声,似是风吹叶鸣。尚未让人分辨得请,谢长庭却忽觉得腰上一勒,符止挽着她的手猛然收紧。

“怎么了?”她立即察觉到有些不对。这时候,却听林中人声、蹄声一片纷杂,又有人追上来,逐影再度甩蹄狂奔起来。

颠簸之中,一大片温热渐渐濡湿了她的背,淡淡的血腥味漫出来,萦绕在鼻端。不必回头也知道他是中箭了。环境太过恶劣,她问,“你还撑得住吗?”却得不到应答,急剧的喘息声吹在她耳畔,恍惚间竟令人以为他在笑。

说话间天地忽地一旋,竟是逐影被地上枯枝绊了下。虽还说不上马失前蹄,但速度明显慢下来。它实在跑不动了。

借着稀疏叶间投下来的月光,身后追兵似是也观察到他们这边出了状况,缓缓逼近上来,在林间缝隙中不断放着冷箭。穷途末路亦不过如此。

这时候,则听符止忽地叫了她一声:“谢长庭。”

尽管已经尽量克制,但还是不难从声音的颤抖之间察觉到他此刻所忍受的巨大痛楚。谢长庭下意识应了一声,方回过头,唇上却是一热,蓦地被他吻住了。

她不免微微一怔。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说不上有什么不同,却有种不合时宜的热烈,他甚至有些急切地在她唇上咬了一下。待谢长庭回过神来,伸手去推他,手中却适时被他塞了一样东西过来,是缰绳。

那一刻不知怎么,她的心猛一沉,五指收紧想要抓住些什么,却被他一把推开了。同一时刻唇也离了她,模糊之间只听他说了句什么。

马背忽地一轻,减去一个人的重量,逐影再度快速奔跑起来。

她陡然回过头极力远望,可林间一片阴翳,什么都看不见。唇上一点短暂的余温,随之也逐渐冷却在夜风里,好似磨灭了他存在过的唯一凭据。几次想要调转马头折回去,最终却都是忍住了,只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缰绳。

她听清了他最后的那句话。

“活下去。”

冷风吹在脸上生疼,她轻轻抹去了腮边的泪。这种感觉还有些不同于悲伤,只好像整颗心都被抽空了,说不上是为什么,或许是忽然意识到在这个世上再不会有人比他更爱她了吧。

又向前跑了一段路,身后一直紧咬不放的蹄声似乎稀疏了。她侧耳去细听,竟果真如此,连不时飞来的流矢都渐远间无,四周竟陷入了一片死寂。她心念电转,方觉脊背生寒之际,只听黑暗中“嗤嗤”数声,十几只火把熊熊燃烧起来,林间一霎被照得通明。

逐影被如此骤亮惊得嘶鸣一声,前蹄猛然扬起——

谢长庭虽已用力抓紧了缰绳,还是几乎被掀下去。而就在这时,一支冷箭飞射而来,贯穿马腹而过。竟就这样单调地结束了一匹良驹的倥偬生涯。

那支箭同时也擦破了她的脚踝,令她摔下来的时候无法着力,又因膝盖曾有旧伤,在着地的瞬间,她就已经清晰地听到右腿骨断裂的一声。咬牙支撑住地面,尚未起身,就已听无数脚步咯吱咯吱踏着枯叶而来,一柄长刀递到了她的脖颈前。

“夫人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说话的当口,有人反剪了她双手,将她从地上拖起来,“否则误伤了您性命,我等也无法交代!”

火光飘摇之下,竟照出来者约有二十多个人——他们服色统一,皆持刀蒙面,行动整训有素。谢长庭心头猛一跳,这才知他们今夜究竟目的何在。本以为是她随着符止逃命,却不想是自己带累了他。

倘若是如此,他坠马后或可能还有一丝生还可能吧?只愿他原路折回去,等到天亮进城吧。若一路寻来发现了逐影的尸首,大概还要难受阵子……她这样想着,亦不敢轻举妄动只恐激怒了这些人。幸而这些人似是确有顾虑,并未伤害她,只将她押解起来,向树林深处走去。

这一走,却是大半夜,到最后她身心疲惫,脑中已不那么清明。反倒想起许许多多不相干的事来,他会做什么反应啦、明天会不会忘记去接谈瑶啦、又要怎么去祭奠逐影啦……

大约也就是像她祭奠沈佩之那样子吧。

走到天蒙蒙亮的时分,树林到了尽头,眼前便出现了一条岭道。时辰太早,山间空无一人,道旁却停靠着一辆马车。

这些人将她向车上一送,车帘放下。马车便在熹微晨光之中,辘辘向前行驶起来。

这时的天下,分为十三刺史部,加上京畿三辅所统的司隶部,一共十四部。其中的翘楚豫州刺史部——这一块不大的小地方上不仅有鲁、梁两个藩国,还另挤下了颍、南、沛三郡。尤其是颍川和南阳,相邻极近,几乎到了鸡犬相闻的地步。

三天后,谢长庭坐在马车内,听着外面街上人声嘈杂,试图从那些难辨的口音中去揣测这究竟是到了哪一郡。

——那日清晨她被送到马车上之后,便一直睡了一整个白天。虽然那样的情况下也能睡着似乎是很奇怪,但那时她极度疲惫,也没心思去想什么别的。

醒来时已经是傍晚,车里多了一个红衫的侍女,给了她一点饮食,却并不与她多说什么。

之后的几日皆是如此。这二十多人扮作一支商队,前前后后,赶了许多货车,她乘坐的这一辆亦混在其间。这些人防范严密,并不准她下车,连掀个车帘向外张望都不可。同车的侍女也是为监视之用,对她没有什么照顾,平时也就是给她一口饭,不让她死了而已。

如此一来饮食、休息都在车内,不免叫她十分难过了。这些人似是急于赶到目的地,一路上马不停蹄,宿在荒郊野外,亦是常有之事。

越往前走,气候就越潮湿,晚间行至山中,往往夜寒露重。谢长庭几次要求给她一床铺盖,同车的侍女却漠然置之——他们一行人包括这个侍女,有些功夫傍身,并不觉如何寒冷,自然懒得为她费事。谢长庭被人冷落了好几次,便不再提什么要求。似乎是终于黯然认命了。

今天同样如此。马车停靠了一小会儿,便再度启程,穿过街市,向前赶路。那红衫侍女爬上车来,丢给她一只油纸袋子,里面是干巴巴一张胡饼。

因为方便且廉价,这两日她的饮食规格也就是这样了。她咬了一口,半凉的一团面塞在食管中。遂又放下了,“吃不下。”

“那就对了。”那侍女漫不经心道,“今晚还要连夜赶路,前面几十里都没有城镇,你的晚食也指着它,省着点吃。”

谢长庭抬头瞧了她一眼,隔了一会儿,才又拿起那张胡饼吃了几口。复又停住不动,脸上慢慢浮起一个十分古怪的表情。

下一刻,她忽地以手掩口,猛然躬身干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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