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63 鱼龙舞(下)(1 / 1)
“千重绸庄”这四个字一落地,符止的思绪仿佛猛然被挑动了下,一时间目光如炬。
“给我一匹马。”隔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道。兵丁们不明所以,很快牵了一匹马过来,他一翻身上了马背,又点了两个徼士的名字,“守好城门。不管我回不回来,天亮之前,别放任何人出入。”
雍华门属北城辖区,倘若出了事,他们这些人自然少不了要被问责。是以符止要亲自前去这个决定,自然没有什么人有疑议——江帆眼下被派出去了,将军重视北城安全,只好自己去了嘛!两个徼士齐齐应了一声,“是!”
遂催马扬鞭,城门上高悬的角灯虽明亮,却照不出太远,转眼被甩在身后。
北城门附近并不热闹,狭窄的小巷中,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的窗纸透出昏黄的灯光。清脆的马蹄声踏入巷中,又逐渐消失在巷尾。而空中依旧焰火盛放,万种华彩,落在清冷的石板路上,化出五颜六色的、忽明忽灭的、淡薄的影子。
突然间,只见巷子的深处,一道幽幽白光闪过——
那一闪太快了,转瞬即逝,几乎像是一种错觉。可那种敏锐的直觉,让他猛地一提缰绳——马前蹄高高扬起,似乎唏律了一声,立刻湮没在了焰火的爆鸣与人群的山呼中。可那一瞬间,他的感官却仿佛一下到了顶点,湿冷空气中有微弱的风声,他听到了,忽而劈手抽刀,“叮”的一声,与迎面刺来的一剑,猛然撞到了一起!
一切都是在电光火石间发生的,这一撞力度非常之大,竟让他虎口隐隐发麻。再抬眼去看——来人偷袭失败,一击不中,转而便落在了路正中,那是一个身材极瘦的青年,面目苍白。一时间,符止只觉得有几分眼熟,似乎在何处见过一般。
是谁呢?就在这时,对面的青年微微冷笑了一下,露出了一种介于忸怩与傲慢间的神态——他似乎是个太监。
符止怔了一下,忽而有了印象,“你是那个……太后寿宴上,给湘王捧盒的中人!你叫——”
“解蓝。”
焰火的光照在那张苍白脸上,几乎模糊了他的神情。解蓝又冷笑了一下,“还请符将军记住,是谁送你上路!”
最后的上路两字还未落下,解蓝已经陡然动了。他的身影虽孱弱,却异常轻巧,足尖轻轻一蹬,在墙壁上一个借力,便提剑向符止当胸刺来。又是短促的几声兵刃相碰,窄巷中剑影翻飞,白刃映着夜空中的焰火,光华如水荡涤。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街头欢声如潮。
一个人影矫捷地登上了木架的高台——他身穿绣百花齐放的锦衣,腰带以金线织就,其上缀满了五彩斑斓的宝石,熠熠生辉。他身后跟随的许多少年男女,也拿着百花仙童的竹篮,穿过人群之中,洒下一朵朵的缣织仿花,一时间异香扑鼻,各处生春。
“东君!快看!——是东君报春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了这样的喊声,顿时,更多的人欢呼起来,“是东君!东君到了!”谢长庭不由自主,被人群向前推搡着,头顶是接连怒放的焰火,四周是近乎狂热的人群。极度的混乱中,她伸手猛地向前一抓,将前方被推出不远的王少初的衣领攥住,用力扯了回来。
“谢夫人?”王少初也是满面红光——这样的环境感染之下,几乎所有人都会感到无比兴奋,他也概莫能外。方才那一两个片刻里,他几乎忘记了身在哪里,身边还有谁,只想立时拥到前面,到那东君身边去。
而此刻一回过头,他才好像一下醒过神来,四下看了一眼,有些慌了,“梓娘呢?去哪里了?”
谢长庭摇摇头,这样的混乱中,被挤去哪里都是有可能的。不过方才林梓书站在他们身后,此刻倒可能是被困在了马车那边。两个人待要走回去,却被人潮拥住了,不能移动一步。这时候,只见那东君越登越高,在木架上灵活攀爬着。待到了最高处,他忽地从怀中摸索了片刻,取出一只竹筒点燃。
霎时间,一朵金红的焰火在天幕绽放,犹如牡丹吐蕊,几乎要烧尽那夜空,四下亮如白昼一般。
“东君报春了!东君报春了!”狂欢的人群如沸水翻滚。只见那东君又取出了一只竹筒,这次,他却多了一个动作——先将竹筒绑在了木架上,随后,才点燃了引线。
做完了这些,他却没有再停留,而是顺着木架攀了下来,三两下就到了地面。
此刻,一张张热切、亢奋的面孔,都在盼望中不约而同扬起来。东君走下来,倒也没有太多人去注意。谢长庭视线略一转,却忽而发觉那东君正脱去身上的锦衣,毫不起眼地趁乱混进人群里。她不由一阵疑惑,这时候,对方却仿佛察觉到她的目光一般,骤然回过了头。
两道视线在半空一碰。谢长庭顿觉诧异——这不是湘王府那个算命先生吗?
对方似乎也愣了一下,是认出了她,片刻之后,却只是对她一笑。转身便没入了人群之中,遍寻不见了。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阵不安,一手扯住王少初,“这里不对劲,快走!”
可周围太嘈杂,王少初露出迷惑的神情。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直到声嘶力竭,都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这时候,只见王少初忽然仰起了头,看向她身后的方向,脸上露出了一种极度悚然的神情。谢长庭来不及回头,只看见他瞳孔里一瞬间倒影出的火光。随后,一声剧烈的爆炸传来,吞没了周围的一切——
尖叫、哭泣、木架的断裂声、火舌的噼啪声……连成了一片。巨大的气浪推搡着他们,因为太过灼热,竟连身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
忙乱之中,她只觉头顶一阵疾风,似是什么庞大的东西砸下来。忽而身上一沉,是王少初将她扑倒在地上,一阵巨木轰然折断的声音之后,世界好像突然安静了。
‘呛啷’!
长剑落在地上,回音在清冷的小巷直中,显得格外清晰。
解蓝靠在墙上,血不断顺着指尖低落下来,一滴一滴,渗入杂草丛生的青石板路中。他徒劳地想要将它拾起来,颤抖地抓握,却在碰到前的一刻,被另一只手截在了半途。符止握住了那柄剑,横在他颈上,他不由紧紧闭上了双眼。
“我不杀你。”
迟迟等了半晌,却等来这样一句话,解蓝不由讶异地睁开眼睛。发觉符止的神色却很平静——他只是不想今晚有人死在城北的辖区之内。转过头,淡淡看了解蓝一眼,忽而手腕一转,长剑刺透血肉,牢牢将他钉在了墙上!
一阵彻骨剧痛从肩上传来,解蓝的脸色一变,倏然间苍白如纸——符止对人体的构造与他一样了解,知道怎样取人性命,也知道怎样留人性命。这一剑,穿碎了他的右肩胛,从今往后,他的右臂再不能握剑,形同废人。
一时间,解蓝眼中几欲喷出火来,咬着牙道:“你最好杀了我……倘若我活着,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我等着。”符止重新翻身上马,回过头道,“回去告诉你主子……”
话音未落,头顶的夜空忽然大亮了起来。
万炬浑惊烈日升,金红色的焰火在空中盛放,姣艳妖异,仿若一蓬沸腾起来的鲜血。
他往那方向看了一眼,心中陡然一沉,解蓝见他神色变化,唇边不由缓缓露出一个笑来,断断续续道:“我主子……送你的……一份大礼……”
符止无心再去理会他,策马离开了小巷,踏入了街市,周围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拥至一条街口,已经远远能看到“千重绸庄”四个字的匾额时,人群已经密得挪移不动。耳边充斥的呼声,尽是“东君”二字。
“符将军!”这时候,忽听到有人唤他,那声音在嘈杂中几乎微不可闻。
转过头,才发觉是林梓书,她靠在一辆马车旁边,焦急之色溢于言表。他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或许与她也差不多,“你怎么在这儿?谢长庭呢?”
林梓书点点头又摇摇头,隔着人群,要解释什么也是徒劳。最后只是向后一指。
符止顺着她指的方向去看,只见灯火阑珊之中,所有人都蜂拥在那庞大的木架之下,翘首以望。木架的最顶端,绑着不知是什么物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忽地,那火光一暗。紧接着,数条通红的火舌忽然窜起,向各个方向爆裂开来!木架承受不住那剧烈的冲击,霎时间四分五裂,燃烧的巨木倾倒在地,砸在人群之中,有无数人惊叫、哭喊着躲闪,混乱之中,却有更多的人被推倒在地上。繁华的街道,几乎在顷刻之间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炼狱。
相隔这么远,那热浪依旧扑到了他面上,却一瞬令他全身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