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 54 章(1 / 1)
和法兰西相比,日耳曼却是另一番风情。德国的街道上,一切都显得更加整洁有序,不同於部分横冲直撞的法国司机,德国人要彬彬有礼得多。即使是骑着重型摩托车、刻板印象中总是不太守规矩的摇滚青年,也老老实实地捏稳刹车,对正等待过街的白芷和甘蓝做了个「请」的手势。
突突的尾气管声中,机车男撩开头盔,略有些轻浮地要开口展现他的语言天赋:
「你好,我爱你,再见!」
刚说完「再见」二字,头盔面镜就又被「咔」地一声阖上,机车猛地发动远去,消失在一阵烟尘中。
这是到国外之後,甘蓝常遇到的一种情况——欧美人开朗外向的性格(以及偶尔的太过自信),使他们长於、也乐於和人交际。比如走在大街上时,经常有陌生人会对你说「你的鞋子真好看!」、「我喜欢你的外套!」或是「你在哪儿买的帽子?」
还有一类,便是机车摇滚青年这一型、自认为很擅长判断别人国籍的人。他们往往会自信满满地走来,用仅会的「你好」或是「こんにちわ」和你打招呼。
甘蓝觉得机车男的举动可爱又好笑,调侃道:
「『你好,我爱你,再见』,还真是段昙花一现的感情啊。」
「可是我们脚下的地方,恰恰诞生过一段矢志不渝的爱情。」
白芷正在河边阅读乘坐渡轮的注意事项,若有所思地说。
在甲板前端选择了一处落座,甘蓝嘬着手中的橘子汁,问白芷刚刚提到的故事是什麽。
河两岸是绵延的清秀山峰,白芷用手指头点在唇上,直到可见岸上一段开阔地,才指向远方说:
「那里,应该就是勃拉姆斯的故居了。」
「所以主角是他?」
「他无疑是那时音乐生活的主角,却做了爱情生活的配角。」白芷顿了顿,仿佛思绪也回到了所传颂的故事中去,「勃拉姆斯在青年时认识了导师与伯乐舒曼,却不幸地爱上了舒曼的妻子、同是百年难遇的音乐天才Clara。自此,他一直在崇敬与爱情两者间挣扎,直至Clara离世。」
船上售卖甜点的玻璃橱後,终於出现了站台的服务生,巴巴等待了许久的孩子们立刻一拥而上,趴在柜上点选起来。
「终其一生,都心有所属,虽不能相依,但却造就了灵感之滥觞,也为才华提供了寄托,这样看来,似乎也并非不幸,倒添了几分凄美吧。」
白芷听着甘蓝的阐述,良久,回答两可:
「我喜欢、但又不喜欢你的这番感想。」
自欧洲归来後,两人又开始在美国境内自驾旅行,临近开学前,白芷都有些怕收不了心了。
Shannon那边,也因为韩乐天的攻势而感到苦恼,她告诉白芷说,她并非不喜欢这个男孩子,只是因为年龄差距的缘故,她不想「rob the cradle(老牛吃嫩草)」。白芷因而让她放宽心,千万不要因为顾及朋友的面子而勉强自己。
甘蓝在这件事上,总是有些同情韩乐天的情绪,於是问白芷说:
「你真是他亲表姐麽,是不是太残忍了点儿?」
「那小子是想起一出是一出,根本没定下心来。Shannon一直都想和一个同领域的人相知相伴,所以她其实已经委婉地把韩乐天否掉了。」
甘蓝马上说此言差矣,认为最好不要插手相似事宜,因为如果说对方成了,今後见面难免尴尬;如今插手让韩乐天断了念想,也未必能得到他的感激,说不定反而生嫌隙呢。
白芷恍然大悟似的盯着甘蓝,装作後怕的样子,摇头说:
「我说你哪里变了,老实交代吧,这股子圆滑劲儿,到底是什麽时候添的?」
「环境改变人嘛,」甘蓝耸耸肩,「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之前在哪里历练过。」
「说起来,你以前那个相亲对象呢?」
在甘蓝看来,白芷现在完全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
「出事之後,李叔就没再让他找过我,这是自保,我也完全理解。」
白芷忽然意识到,甘蓝出来已经月馀,问她是否需要给国内打个电话。甘蓝知道她的深意,只是此刻已是国内深夜,便推脱说晚些再打。
送白芷上班去後,甘蓝便在家里做些清洁,再就是懒散地阅读几页。时间有些艰难地朝午间爬行着,甘蓝百无聊赖,乾脆下楼去欣赏邻居家的菜园。
附近有一片独院式居住区,家家户户都将花园打理得各具特色。夏季乾燥,甘蓝下来闲逛时,正好有位家庭主妇拿着水管在给番茄浇水。在靠近森林的空旷草坪上坐下,甘蓝觉得,果如梁实秋先生所说「幻想吐两口血扶两个丫鬟到阶前看秋海棠……似乎还不如独自一个硬硬朗朗到菜圃看一畦萝卜白菜。」
周围偶尔有人慢跑经过,或是结伴边交谈边运动,或是单人戴着耳机独跑。甘蓝想着,下次不如带个素描本出来写写生也好。
又发了两分钟的呆,她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她现在,已然是一个无业游民了。
纵然经常叫苦叫累,但她其实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厨房对她而言,不仅是个做菜的地方,而是一席阵地;锅碗瓢盆并不只是工具,而是送达美味的媒介;油盐酱醋不单单是调料,而是绘制佳肴的色彩。
她也还是那样的性子,只是不敢告诉白芷她的想法——被人养起来的感觉,很窝囊。
她冲上楼去打开电脑,浏览起志愿者的机会,几轮翻看中,偶然发现了一个为流浪人士分发免费食物的工作,且时间就是当天下午二到五点。
兴冲冲地注册完毕後,不过一点时,甘蓝就提前到达了安排的地点。食物发放设在一个公园内,此时已有主办方的组织者陆续驾车进场。这些人里,有超市的工作人员,有食物生产厂家派来的司机,也有自发购买食物的慈善家。他们将一辆辆货车打开,逐次传递着纸箱。
甘蓝到签到处签上了姓名,被分配到热食部服务。现下食物还未开箱,甘蓝便想先四处走走。
转过街角,就来到另一片树林中,往两面看去,横跨了几个街区,都是当地州立大学的教学楼区域。教学楼合抱的中间部分,成纵成列地,开设了许多餐车。
这种餐车,多以某种异域风味的食物招徕顾客,或是「正宗埃及风味」,或写「某某的亚洲烧烤」,类似於国内到处可见的「假一赔十,正宗某地某物」的小摊。
在外围观察了片刻,这个时间段,到此解决午饭的大学生还真不少。美国人不太看重中午这顿饭,因此很多学生买了盒饭後,乾脆就在树林里的长椅上坐着吃了了事,擦擦嘴,就背着书包赶往下堂课的教室去了。
甘蓝扫视了大半圈,果然看见了一家名为「Beijing House」的餐车,车内有一对中国夫妇,男主内,正在手忙脚乱地一会儿揉面一会儿掌勺;女主外,正负责包装食物和收钱。
甘蓝上前时,老板娘刚给一个顾客递上一盒炒面,看见甘蓝的面孔,马上热情地用中文问好。甘蓝笑着和她交谈了几句,老板娘却是个兢兢业业的人,立即推荐起了他们新出的炒饭品种。
虽然不饿,但由於想打听些信息,甘蓝只好硬着头皮买了一笼蒸饺。
「你们的生意还不错吧?」
老板娘麻利地装着饺子,听甘蓝问,谦虚地说:「还行,也就那样!」
「做这种餐车生意,有什麽要求呢,我倒是很感兴趣,也想……」
「妹子,千万别!」老板娘果决地打断甘蓝的话,满腔的北方式爽直,「这生意也就做那麽几个月,秋冬天气雨多,根本不赚钱的!」
一见她陡然警惕的神情,甘蓝自然明白了原因为何,也就不再多说,回到了刚刚的公园里。
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们已在专人的组织下排起了队,开始依次入场领取食物。甘蓝环视了一下,觉得倒有些像个餐会:除了热食,流浪者们还可以领到各式甜点、甚至冰淇淋,到了最後,还可领取一大袋切片面包再出场。
发放开始前一刻,每一组的组长都事先叮嘱志愿者们说:
「请尊敬你们将要服务的人!」
悉心为来者舀取着食物,除了听到一声声的「谢谢」,更多时,甘蓝得到的是长者的一句「上帝保佑你。」
日头下站了几个小时,甘蓝有些腿酸,但却感到异常充实。
次日上午白芷无课,甘蓝看着她书写教案和制作幻灯片的身影,失落感再度隐隐袭来。
「你如果想工作的话,其实你……」
白芷耐心听完了甘蓝的烦恼,心下似乎早有打算,但好像又在碍口饰羞。她放下笔,准备旁敲侧击:
「我问你,你的旅游签证要是到期了,你…是怎麽打算的?」
甘蓝不知是说话不经大脑还是有意为之,回答说当然是先去续签了。
白芷马上冷了脸,重新拿起笔书写起来,半晌才淡漠地回了一句:
「那你就续签一辈子吧。」
她又写了几排,心烦意乱地扔了笔,突然赌气似的,让甘蓝带着所有证明身份的文件跟她出去。
车速比平时快些,去的是市内的方向,在一栋简朴的建筑前停下,甘蓝往窗外看去,楼前一块牌子上写着:「County clerk’s office(县政职员办公室)」。
「本来想带你去法院的。」白芷还在呕气,说话时胸口起伏着,「你这个被告,就不给我原告一个交代麽?」
甘蓝看白芷气急的样子,有点後悔自己的促狭行为,她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信用卡,紧张地吞咽几次,抿了抿嘴唇说道:
「我早就查过了,填申请表时,交付60美金,只收取信用卡或支票,对吧?」
「填什麽申请表?」
白芷故意问道,她双手扶在方向盘上,头微微低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仪表盘。
「我其实…早就考虑过了,但是你知道我的毛病,我总是觉得自己还不够好…而且…我也还没去买......」
「我不在乎这些,只想要你的态度。」白芷出声打断了她。
甘蓝点点头,清清嗓子,又继续说:
「长久以来,你包容我的愚钝和鲁莽,无视我的幼稚与胆怯;欣赏我稀松平常的技艺,坚定地称之为天赋;体贴地守候我艰难积蓄的勇气……」
她窘迫地停下来,坦白说她有些词穷。
白芷并不理她,但胸口的起伏却未停止,还多了些肩膀处的微微抖动。
「最初遇见你的时候,我觉得你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几乎是带着一次次的感激和绝望去接近你。后来,我知道我们曾同病相怜,我想,至少你的生命里,还有一些我能填补的空缺。再之后,我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件一去不复返的事情...我...我或许是个蹩脚的守护者,但请给我一个,成为合格伴侣的机会。」
车内没有答应或拒绝的声音,只有几下伴有抽泣声的点头。
甘蓝伸手把白芷揽过来,不断在她後背轻拍。
「你眼睛都哭红了,咱们还进去扯证麽?」
「你嫌我?」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