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 46 章(1 / 1)
「你真看见了?」
刁大姐把围裙上的瓜子壳往地下一拍,翻着眼珠子,问向对面正与她嚼舌头的那人。
「我看得真真儿的,就是她,上了一个老男人的车。」
「手段还真不少,现在的年轻女娃子都小看不得。」
刁大姐还欲说下去,对面的人朝她咳了两声,左手藏在腰侧,指了指甘蓝走来的方向,悄声道:「来了来了,别说了。」
甘蓝正端着一小箱子东西往厨房走,看见她们两人坐在餐厅里,只能尴尬地点头一笑,快步扎进了帘子後面。
看着甘蓝的背影消失,刁大姐冷笑一声,「呸」地一下吐出了嘴里残留的瓜子壳,讥讽道:
「看她这几天脸上惨白那样儿,难道说男的也喜欢小白脸儿?」
将早点铺子里的塑料袋都换上了新的,甘蓝又把抽屉里的零钱整理夹好,返身准备拿进去上交,却迎头遇上了陈师傅。
陈师傅似乎刚接完一个电话,愁眉苦脸的从外面回来,也没等甘蓝问他,就惋惜地叹气道:
「唉,我姐从医院来电话说,我姐夫刚刚…过去了。」
甘蓝听了微惊,连忙用节哀顺变等话语安慰着。
陈师傅垂着头,在一张木凳上坐下,凳子那可怜的表面积,和正发出吱呀声的四条腿,明显在抗议这难以承受的泰山压顶。
「一辈子没做过坏事,多好个人,不晓得咋就得了胰腺癌,人缩得只有一副架子。」
向来以硬汉形象示人的陈师傅,此时也红了眼圈,一手抓着支在膝上那腿的脚踝,肩背上的肌肉仿佛都松散下来,不再如平常那样轮廓清晰。
陈师傅将头埋得极低,自墙上随便扯了张帕子在脸上抹了,说他晚上要和妻子去奔丧,转念一想,又烦恼地说,他正上高三的女儿就没人接了。
「晚自习九点才下,她学校那儿周围又乱得很,前几天报上才登过有人抢女孩子东西,其实东西倒是次要的,就怕她人被害了。」
甘蓝想都没想就自告奋勇地说她去接,制止了陈师傅再打电话去拜托其他人:
「您要打就给您女儿说一声,让她别以为我是拐卖她的就行了。」
陈师傅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反覆跟甘蓝确认了几次是否合适,直到被甘蓝批评有些婆婆妈妈了,才拿出手机给甘蓝看了自己女儿的照片。
「名字叫陈静彤,穿的校服,扎个马尾,背的蓝色书包,上边儿挂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晚春初夏间的夜晚,空气中有点点茉莉与栀子的雅致馨香,单从嗅觉上讲,这个时节充盈着小家碧玉的和煦之美。
陈师傅的女儿就读的是一所国家级重点中学,据说学校对学生的考核之严,惨烈到每次考试後都会按年级排名重组班级,搞得老师不熟悉学生的情况,竟像极了宋朝时很普遍的「将兵不识」的现象。
这学校处於一条幽静的林荫道中,道旁的梧桐郁郁葱葱。只是到了晚上,树叶迎风时留下的「沙沙」声,配上昏黄街灯下的游弋点影,确实不适合女孩子独行。再往远处些,是所谓电脑城的商业区,白天拥挤无比,可到了夜晚却甚是萧条无人,也属事件多发区。
「你是陈静彤?」
光线很暗,甘蓝在校门口观察了一阵零星而出的学生,最终锁定了一张匹配度最高的脸孔。
「啊,你是我爸说那个姐姐吧。」
陈静彤出来时和另一女生同行,甘蓝略一打量,见两人都把浏海梳成厚厚的半片窗帘形状,遮着一边眼睛,让人看了会觉得自己脸上也发痒——时下的孩子们似乎都很青睐此种发型。
甘蓝说是,低头从包里拿出一个纸盒子打开递到她们面前,顿时乳香扑鼻,许多路过的学生都投来了眼馋的目光。
「上那麽久课饿了吧,我下午给你烤的可颂,就是醒面时间不够,起层效果不是特别好。」
陈静彤立刻欢呼起来,大赞甘蓝贴心手艺好,从盒里拿起一只,又推给身旁的女生,让她也尝尝。那个女生略显安静,看了甘蓝一眼,却又被眼下抵挡不住的气味吸引住,伸手取了一个默默吃起来。
一辆车驶来,打亮了前灯,那女孩一看,朝陈静彤挥了挥手,再腼腆地谢过甘蓝,便走去开门上了车。
「她是你的好朋友吧?」
走向停车位的路上,甘蓝随口问道。
「嗯,最好的朋友,她妈妈跟我爸还是一个单位的,哦,当然,也和你是一个单位的。」
陈静彤的注意力还在盒子里的甜点上,又好奇地问甘蓝是怎麽卷成这形状的。
「那还不简单麽,切成三角,往中间裹。」甘蓝用手比划着做示范,又问:「那她妈妈是……?」
「听我爸说,姓郝。我妈老让我和她搞好关系,我爸就说我妈势利眼,其实我们就是同学情谊,哪儿有他们想的那麽世俗。」
陈静彤一副十足老成的样子,点评着她父母的不可救药之处。
甘蓝和陈静彤一路上都聊着天,深得她的喜欢,令她有种相见恨晚、一拍即合的感觉。陈静彤抱怨学了一堆死知识,考试题也都是机器而非人设计的。甘蓝便附和说她也曾读过一篇访谈,被采访作家的文章是当年高考阅读理解所用选段,那次的高考题中有一题为「文中所提『蓝色的窗帘』起到了什麽作用」,「标准」答案解释说「蓝色衬托了作者忧郁的心情」,而对此作家本人却啼笑皆非地反驳道:
「我当时所在的房间里,恰好挂的是一袭蓝色的窗帘罢了!」
陈静彤顿时拍案叫绝,意欲第二天就用这个故事去同语文老师挑衅,又感慨说:
「真没想到,我老爸还有这麽对我胃口的同事!」
甘蓝一直把陈静彤送到家门口,但又被她硬拉进去,展示了堆积如山的习题册和试卷,控诉着充满血与泪的沉重学业负担,想引起甘蓝的更多共鸣。
「这个星期天,我带上叶紫,就是刚刚那个女生,你教我们做西点好不好?」
甘蓝笑答道:「好啊。」
周日这天,甘蓝特地冻好了做法式点心需用的面团,预备在家中接待两个小孩。二人来时,陈静彤始终那样思虑无邪,相较之下,叶紫说话则时刻注意分寸,显出比实际年龄大许多的周全。
陈静彤看来做足了功课,把在法国电影里见过的糕点种类都列了个表,可惜甘蓝说条件有限,只能做其中的两三样而已。她在甘蓝的帮助下,成功卷好了一只羊角面包和一只可颂,兴奋不已。
「你比我爸强多了,他就只会用猪油做那种腻死人的东西!」
甘蓝立刻纠正她说:「欧式点心里也会经常用到牛油,再说,你爸爸做起酥的技术好着呐,可不能小瞧。」说着,甘蓝又向一旁全程干看着的叶紫道:「你也试试吧?」
叶紫羞怯地摸摸鼻头,将提包往桌上一放,挽了袖子到面案前。
「叶紫,你又偷偷用你妈的包了吧!」
陈静彤拿起叶紫放在桌上的包,端详着包上所印的某奢侈品牌标志,口里念念有词地说太老气了。
「我妈说,现在在单位不能带着这些名牌的包啊表啊什麽的,她又不用,白放着也是浪费。」
叶紫一边说,一面将成品放进烤盘,甘蓝在旁边默默听着,不发表言论。
待将歪七扭八的成品放入烤箱後,甘蓝在厨房里守着炉温,陈静彤则在网上分享自己做点心的照片,叶紫不知正在包里翻找着什麽。
「你是专门做西点的师傅?」
趁甘蓝转过来回答她问题的空档,陈静彤抓紧时间在手机屏幕按下了键,甘蓝面对她的偷拍无奈地笑笑,答说:
「不是,只是西点,前段时间…做得多一点,烤箱,也是几个月前才买的。」
甘蓝对着烤箱的可视窗短暂地出神,然後套上厚手套,拉出烤盘来调了个头,再重新放入。
出炉的时候,陈静彤对着满目的金黄又是一通拍照。几人连吃带聊了一会儿,叶紫便提出要回家复习了。
「我妈该催我了,她说就让我玩儿两个小时的。」
陈静彤觉得有些扫兴,埋怨说叶紫家里管她管得太严了,因而只得往甘蓝要了袋子,把自己的战利品一一打包。
她们二人走後,甘蓝开始品味起郝厅长和叶紫这对母女的性格——叶紫的沉稳一定得於母亲的真传,只是眼里这份晦涩不明的阴郁,倒不知是来自背後的什麽故事了。
弯下身来收拾茶几上的残屑时,甘蓝发现了一个白色纸团,展开来看,竟然是一张处方和一张取药单。处方上,除了患者的姓名外,其他的龙飞凤舞她自然是认不得,不过幸而取药单子是打印的。
甘蓝喃喃念出药物的名称,思忖之後,将两张纸摊平折好,收在了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