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 45 章(1 / 1)
「小妹妹,你是新来的?」
郝厅长道谢後,接过甘蓝装好递给她的食物,笑逐颜开地问道。
「嗯,上个月刚来。」
甘蓝老实地汇报着,收了郝厅长的饭票,戳在一根带座的铁锥子上。
「挺好的,年轻人,就是有干劲。」
郝厅长将口袋栓上,只再对甘蓝说了句「工作愉快」,便挪步离开了。
身边的台面上发出一声突兀的巨响,「大嗓门」刁大姐重重地将一摞卖空了内容的笼屉扔放在了金属案上,没好气地说:
「诶我说,外面都忙不过来了,你是不是去搭把手?」
甘蓝看她一脸被人借了谷子还了糠的表情,赶忙答应了,拉起塑料门帘朝外走去。
刚才一直守在另一个窗口的女人,此时见甘蓝出去了,转过来对刁大嗓门说:
「她刚刚和郝厅长套近乎呢,我都看见了!」
刁大姐跷起二郎腿,手指夹着围裙一角往脸上扇着风,她的两层下巴跟着动作摇曳起来,像大风天里的後浪推前浪。
「年纪轻轻,心思倒重得很啊。」
「在我们面前尽装傻子,肚子里的花花肠子简直是九曲十八弯。」
那女人说着,侧头对窗口外招呼她的人答一声「来了」,就又回去帮人捡取早点了。
刁大姐靠墙坐着,勉强把自己的身体收拾进了一个盲点区域,撩起门帘,注视着甘蓝移动的身影。
甘蓝并没有把今天早晨的事情视为某种意义上的进展,她很清楚,靠这样机率不定的巧遇,根本不能建立起任何虚实关系。只是邱大爷这老狐狸,实是有一手趋炎附势的本事,连厅长都知道他老婆姓什麽。不过他这套法子用意昭彰、手段廉价,且收效在浅表,因而甘蓝绝无学习的兴趣。
早高峰过去後,食堂里恢复到空旷无人的状态,大家於是随便坐了,聊些杂七杂八的琐事。雷大妈一个人在做清扫,旁人只是肆意说笑,皆不把她放在眼里,就连贾班长也毫无主持公道的意思。这样的情况甘蓝已经看见多次,也对他们这群人的三六九等大致有了个数。
去角落里取了笤帚和簸箕,甘蓝不动声色地走到雷大妈擦过的桌子旁,帮她扫落在地上的碎屑。雷大妈眼拙,居然没有察觉,等到甘蓝进储物间内归置清洁用具时,才听到身後有人跟她说:
「刚才谢谢你了,平时除了老陈,是没人肯帮我的。」
甘蓝正欲说不用客气时,雷大妈却直接问她:
「你都看出来了吧,我男人只是个守门的,不如他们腰板儿硬,所以我也只能由他们欺负。」
甘蓝心下有些惊异,本来反应呆滞的雷大妈,今天说话时语速竟突然加快了。她用舌头掂量着可以出口的词句,感到还是不发表意见得好。幸而雷大妈的话匣子也还没关上,拉过一个空箱子坐了,继续说:
「一开始我以为你跟他们是一码事,但是你毕竟是个娃娃,有善良的地方:比如你早上给我泡茶、帮我抬东西,我就想,你大概确实是来图个生活稳定的。」
雷大妈说,炊事班里虽然没有什麽高等职位,但这儿的工作放在哪里都能算个小肥缺。捡最基本的说:起码全年的柴米油盐、菜肉酱醋就可以不用操心了。再者,在这种地方做事,也不用担心效益不好发不出工资。
甘蓝点头说,她的确是为这个来的,因为自己读书不行,做其他事脑子又不够用,所以家里给安排了这个差事。
「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吧。」雷大妈很为她感到幸运,传授着自己的经验之谈,「你看现在的大学生研究生,几千个人抢那麽一个公务员的位子,读那麽多书,还没我们这些粗人过得滋润。」
这一番话,甘蓝并不清楚用意何在,只觉得两个人待在储物间里,叽叽咕咕得久了,外面的人难免多心,她因而以还有活没干完为由,要抽身离开。
「那个姓刁的,最爱在别人背後捅刀子,防着她点。」
雷大妈的叮嘱很中肯,甘蓝也早知那厮不是个好打发的角色,便轻轻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
餐厅里聊得正欢的众人,见甘蓝出来,嘴上忽然都急刹车般没了动作,正好构成一张「鸦雀住声」的图画。贾班长善做好人,一见此状,便刻意对甘蓝说两面话:
「怎麽样甘蓝,这段时间还习惯吧?我看大家都对你挺好的,你平常也要多和前辈们请教请教。」
甘蓝连声答应着,就听门外一人粗喘一声「起!」,寻了看去,是先前把她吓了一跳的大块头陈师傅。陈师傅有着同梁山好汉相似的体魄、脾气与饭量,他此刻正扛着一袋五十斤的面粉进来,麻袋像打桩的锤子一样落在地上,所有人脚下都传来猛烈的震感。
「老贾,我给你说,这个女娃娃,干起活来比男娃子顶用多了!」
陈师傅拍打着手上的白灰,说话时嗓音厚重如钟鼓之声。
「陈叔,我帮您抬吧。」
甘蓝卷起袖子,要和陈师傅一道出去。
「哪里轮得上你!」陈师傅喝住她,话里有话地说,「这儿还有那麽多大老爷们儿闲着呢!」
他这话一出口,包括贾有德在内的在座几个男性,俱被呛得有些没面子,撇嘴的撇嘴,抠脑袋的抠脑袋,十分勉强地站起,出去帮着搬了起来。
「老贾,你不要当了个芝麻官儿就忘了本,天天跟女人在一起摆龙门阵绣花!」
陈师傅言语措辞着实不留情面,居然当着炊事班全体,劈头盖脸地教训起贾班长来。
贾有德脸上仍旧是和气的,拍拍陈师傅的肩,抱歉说着对不住,可同时也劝告他要就事论事,表达意思不要这麽尖酸刻薄。
他们离去後,留下甘蓝和那几个女人在一起,场面实在是更加尴尬。她热脸贴人冷屁股地跟她们搭了些话,都被人家敷衍冷淡地回了,最后只能悻悻然找藉口躲开。
都说「宁愿」得罪君子也别得罪小人,甘蓝最近体会深刻,和这些心胸狭窄、斤斤计较的人相处,像吃了苍蝇似的难受。
五点收工後,甘蓝意外地接到了李全博的电话,称有些话要当面给她讲。
她调到这里工作的事情,李全博在初次听到时表现出了严肃的沉默,首先,他不认为一个厨师能搅起多大风波;其次,让甘蓝沉浮在此种场合里,他有些愧疚,觉得不好跟金师傅交代。可现在事已至此,而甘蓝既然又身处此境,他也只能把她拉进来了。
「李叔。」
甘蓝在车窗上敲了敲,李全博便开了门锁,打手势让她进来说。
「最近没再出什麽事了吧?」
车驶在一条林荫道上,夕阳下,树荫如剪影一样装饰着所映之地,暖风过处,皆是清香缕缕。
知道李全博所指为何,甘蓝「嗯」了一声以作答覆。
「我们上星期收到消息说,现在各机场都布了人,只要庄家的人出境,就一举拿下。庄君直这老家伙最近想尽了办法洗钱,连自卖自买古董的手段都用上了,可是他的帐户还是被盯上了,只要一有大动作就会被冻结。」
李全博说这算是一个好消息,虽然交锋起来还有些顾虑,因为庄家尚掌握天然气与酒厂的资源,但至少目前他们的行动大为受限,气焰也被灭了不少。
从李全博的车上下来,甘蓝在街上晃了许久,迟迟没有回去的意思——这又怎样呢,她想着,心里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她更愿意庄家的人立刻就死。
次日清早六点半,手机就轰鸣起来,声响辗压甘蓝的脑神经而过,让她从本就梦多的睡眠中心惊肉跳地弹起。拿起一看,是很奇怪的号码,且显示地不明,甘蓝用劲摁下去,掐断了电话。谁知她刚躺下,对方竟又拨了过来,甘蓝有些恼,憋着一股气接起来,只「喂」了半个字,听筒里的人却先吼开了:
「What happened between you two What the heck did you do to her(你们俩怎麽了?你到底对她做什麽了?!)」
甘蓝按开台灯坐起来,紧闭几下眼睛,视野清楚了些。
「你是?……是韩乐天?是…小天儿麽?」
「对!」韩乐天语气中很是不满,气急之下,组织中文的能力也受了影响,「白芷她很不好,we trusted you!(我们当初可是信任你的!)」
「她哪里不好?她怎麽了?」
刚起床时本来就口乾舌燥得慌,甘蓝一着急,喉头涩滞住,不免咳嗽起来。
韩乐天继续用中英文夹杂的方式讲述着,说白芷回去之後就只顾着找工作和面试,饮食三餐也吃得极少。
「Every single time when I speak to her, she’s completelyzoned out! (每一次我找她说话时,她都处於出神的状态!)」
甘蓝把头深深地埋进被子里,像只无措躲避的鸵鸟。电话那边有一连串悉悉索索的声响,似乎是韩乐天正起身去开门。半晌後,他压低声音说道:
「她到家了,gotta go!(不说了!)」
「等一等!」甘蓝翻身跳下床,彷佛这样就能制止万里之外的韩乐天挂断电话似的,「小天儿,先别挂电话,你能不能……把手机放在包里,过去跟她说几句话,我想…听她的声音。」
韩乐天原本是打电话来声讨甘蓝的,现在听她这样乞求般地拜托他,心中困惑,却也只能无奈地扔下一句:
「Ugh, women are a handful!(女人真麻烦!)」
再传入耳中的已是衣料与手机话筒的摩擦之声,韩乐天大概到了楼下,开始找着话和白芷攀谈:先是说了今天天气极热,又问白芷的面试如何,白芷只答还好,便再没有下文。
「Um…do you think you’ll get this job(你觉得这次会被聘用麽?)」
「We’ll see.(走一步看一步吧。)」
「Well, okay…嗯…那个,甘…甘蓝…」韩乐天的话锋转得十分缺乏技术性,可电话这边的甘蓝还是听得屏住了呼吸。
「What about her?(提她干什麽?)」
白芷的声音急速冷却下来,而甘蓝也听得比刚才更加清楚,大概是由於韩乐天把手机拿出来捏在了手上。
「You know,you haven’t really talked about her ever since you……(就是,你一直没谈起过她,自从你……)」
「Don’t you ever mention this person again around me. (你以後少在我面前提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