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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第 38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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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春後,锦官城内一片花语,夜间也总有细雨潜入,因而每到黎明之际,人便有幸在红湿之处吟杜子美诗。此季节的容城远近处,有桃花烂漫,也有梨花压枝,能见海棠堆积,亦可观红枫染天。

唯独恼人的,是天暖时苏醒的蚊虫,凡见了任何亮丽的色彩,都会一拥而上。因此,在这个时节里,人们都会避免穿色彩太过绚丽的衣物。

而甘蓝恰好忘了这个规律,一路上都忙着拍打黄色帽衫上沾的蝇虫。她手上提着带给金师傅的保温桶,一遛小跑进了病房,谁知金师傅拿起勺子尝了两口,说他突然又不想喝八宝粥了。

甘蓝翻个白眼,觉得五脏六腑都有些抽搐,可又不好发作。

金师傅虽然活了有一把年纪,但从未动过开刀的手术,他纵然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保守,却也固执地认为开膛破肚会损人元气。只是一套检查下来,结石的图片铁证如山,更由於数目较多、尺寸偏大,碎石和药物拍石的选择都被移除,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开刀取石的路可走了。

「甘蓝啊,你师父都要被人家放在案板上宰割了,你还面不改色的!」

金师傅可怜巴巴地坐在床边,随着嘴巴的开合,肚上的赘肉也有节奏地微颤。

「行啦师父!你以为医生开刀跟我们切肉似的?人家上学都多上好几年呢!再说了,你这算小手术,大夫不是说了麽,微创,开几个孔就行。」

甘蓝在病房里收拾着前来探望的人带的慰问品,对金师傅这讳疾忌医的毛病感到哭笑不得。

金师傅还是忧郁着一张脸,半天後,似是嘟囔了一句:

「说得轻巧,吃根灯草!又不是在他们身上钻眼子!」

甘蓝笑叹了一口气,拿过一只梨子,坐在他身旁削起来。

金师傅瞧见了,表示不满,只说不吉利,让甘蓝不许继续削下去了。

「你看看你,我又没切开,只是削个皮!」

甘蓝说着,仍是依着面前的「老小孩儿」,无可奈何地放下,又去桌上换了个苹果。

自从住院以来,金师傅就特别容易伤感,时不时给甘蓝讲些他年轻时的故事。有些段子,甘蓝早就听得耳朵起茧了,可依旧只能耐着性子偶尔附和两句:例如金师傅小时候家里兄弟姊妹多,一只煮鸡蛋都要切成五牙分着吃;又或是在乡下的时候,每天要自己背一小袋米和一小包咸菜去上学等等。

「後来考上了城里的中学…」

「家里就存钱给您买了双皮鞋,您舍不得穿,每天都是到校门口才偷偷换上。」

甘蓝一顺嘴就把金师傅的话接了过去,念经似的补完了後半段,没想到金师傅的神色一变,语气在一刹那间哀怨起来:

「好哇甘蓝,我才得个肾结石,你就这麽不耐烦了,不想听我讲我以後不讲就是了!」

甘蓝是有冤无处诉,只能硬着头皮做自我检讨,又央着金师傅再讲一遍他小时候被大风刮到隔壁村的故事。可金师傅这次来了劲,别过头去再也不愿开口,赌气拿着iPad去下象棋了。

「师姐!」袁随在病房门口做贼似的叫了一声,「你出来一下!」

「你偷偷摸摸地干什麽?」

甘蓝拿湿巾擦着手,刚走到门口,就被袁随一把拉到了外面。

正要开骂时,她看见吴菁正姿势奇怪地扶在墙边,脸上还带着一处擦伤。见她过来,吴菁腼腆地向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咧了咧嘴。

「『烧白』,你怎麽了这是?」

甘蓝把他的脸搬过来检查了一番,又问他撑在墙上干什麽,哪里不对劲。

「他这个笨蛋骑车来的时候被车撞了,但是死活不肯看医生,我费了好大劲才让他把皮外伤处理了一下。」

袁随说着就来气,在吴菁本就绵软的耳根子上狠掐了一下,疼得「烧白」哎哟一声哀叫。这一叫又扯动了身上的伤,折磨得他脸上的五官一阵痉挛。

「『烧白』,有没有脑子,伤这麽严重不看医生?」

甘蓝说着就要撩他的衣服查看,她从来都把「烧白」当个长不大的弟弟来看,因而没什麽顾忌。可「烧白」却羞得面红耳赤,忍着痛、瘸着腿也要往後闪躲。

「师姐…」袁随按住甘蓝的手,在她耳边解释说,「他被撞出去的时候,是屁股着的地,所以才不好意思给人检查的。」

甘蓝被他这别扭劲气得肺疼,坚持要拉他去挂个男医生的号,又问他肇事司机在哪儿。

「撞了我…就跑了…」

吴菁低头不好意思地说着,好像逃逸的人是他似的。

「车牌号也没看清?你就这麽稀里糊涂地……」

甘蓝本还气急地责问着,忽而愣住,神情僵滞起来。

袁随显然还没注意到她的异常,继续滔滔不绝地数落着吴菁,一会儿说他手脚笨、平衡能力差,一会儿又批评他不争气、没出息。

「吴菁,给我去挂号。」

甘蓝一张发青而冷峻的脸,把袁随和吴菁都吓了一跳。

「袁随,你等会儿带他进去看,完了我们去交警大队……报案,如果那条路段有电子眼的话,兴许能找到撞人的司机。」

她这偶尔「发作」一次的「师姐威严」也确实顶用,吴菁右手扶着屁股,一颠一颠地乖乖跟着袁随往挂号处走去了。

他们走远後,甘蓝靠墙蹲下,脑子乱作一团。

她希望这只是场普通的交通事故,司机撞人後心悸怕担责任,才一逃了之,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竟然依靠侥幸和祈求来躲避愧疚心理,她开始瞧不起自己了。

幸而吴菁受的主要是软组织挫伤,可臀部毕竟乌青了一大块,行动走路依然有些受限。甘蓝去药房给他取了治跌打损伤的药油及喷雾,交给了袁随,嘱咐他给吴菁涂抹。

随後几人去交警大队报了案,也都知道结果大有不了了之之意。吴菁看甘蓝的神态依然很严肃,以为她还在生自己的气,情绪也跟着低落下来,尝试了几次,才开口向她承认错误。

「又不是你的错,道歉做什麽。只是以後骑车小心些,那种变速车,快起来刹都刹不住。」

甘蓝简单地安慰着,安排他回家养伤,又丧气地说反正店里也没什麽生意,让吴菁只管休息,别惦记厨房里的事。

连袁随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认为甘蓝这么说未免太灭自家威风:

「师姐,你这样哪儿还像我认识的那个人啊,一次挫折就把你打趴下了?我们能起来的!」

他的声音很快被鼎沸的人声所淹没,驻足一看,三人已到了武侯祠门口。

成群结队的独行客并旅游团填塞在此,或为品小吃饱口福,或是游宗祠访三国,亦或是购蜀锦赏华美,构成人山人海。

隔在这些人潮和古迹之间的,不是红墙青瓦和绿竹,而是一张六十块的门票。

这大概也是很多人不进祠堂,而是选择参观旁边的美食街「锦里」的缘故。可这「锦里」表面上披着美食街的纯良面具,实际上也售卖各类让人管不住手的器物,一番游逛,钱包里被勾搭走的银两也远不止六十块了。

袁随见甘蓝又开始出神,便指着武侯祠内说:

「师姐,咱们仨同甘苦共患难,情谊不下桃园三结义,什麽都能挺过去的!」

强撑起一抹笑容,甘蓝知道袁随是在担心她,作为一个粗枝大叶的人,还破天荒地用可考的典故来安慰她,也算他心细了。

「你走错剧组了吧,猴三儿?」

「嘿…...师姐你笑了就成。」

路途不远,别过两人后,甘蓝便徒步走回了滨江路白芷的家。在门口看见通知,今天正好是缴物管费的日子,她便顺路去了停车场旁的物业办公室。

出来时,她不想等电梯,於是乾脆穿过停车场,打算走楼梯。

不经意地往白芷的车位看了一眼,甘蓝的视线猛地停固住。她上前绕车查看了一圈,顿觉怒火中烧,一拳打在墙角一根废旧水管上,金属的嗡鸣声传遍空旷的场地。

快步沿楼梯回到家中,所幸白芷还没回家,甘蓝盯着储物架上的车钥匙,立即给白芷打了个电话。

「喂…开会呢。」

听得出白芷刻意压低的声音,甘蓝连忙抱歉地说对不起。

「没关系,我到走廊里了,说吧。」

背景音里的高亢男声逐渐消失,换以隐隐的车流喇叭声,看来白芷到了一处阳台。

「哦,嗯…今天你没开车?我能借你的车用麽?」甘蓝试探地问道。

有片刻的沉默,甘蓝正紧张时,听见白芷自鼻息中一叹,嗔怪道:

「你气死我了,原来就为这个。钥匙就在架子上面,你不晓得自己拿?说什麽借不借的?」

甘蓝掩饰地傻笑一声,仍是约好了接她下班,才挂断电话。

迅速驾车到最近一家汽车美容的门市,甘蓝催着老板来估计刮伤程度,问他多久能修复好。老板应声走过来,带得手上的各类工具啪啪作响,半晌後开口说:

「你这刮伤又深又长,还两边都有,我得重上底漆和抛光,反正今天是不可能给你弄出来的。」

甘蓝听了,眉头蹙成一团,心想只能跟白芷撒个谎了。

从修车场出来,甘蓝的情绪灰色至极,她拿出手机,打算正式和李全博谈谈那个她已经思考许久的想法。

听完她的叙述後,李全博亦是为难地说:

「外事处我虽然托得上人,但是管签发的机构我可能干预不了。」

甘蓝觉得每个字音带来的震动都像鱼刺刮在喉间,可还是强迫自己说出:

「那麽,如果给公司施加压力的话,至少可以使他们单方面断了给白芷申请工签的念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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