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惊蛰(1 / 1)
白芷的舅舅韩初时是90年代到美国闯荡的早期留学生之一,虽然他家境算是殷实,但学费和住宿毕竟高昂得可怕,因而他也吃过不少苦,例如给中餐馆□□工丶租住旧公寓的地下室等等。可这些在他看来,都是人生的珍贵财富,因为他最终立足下来,有了稳定的事业和家庭。
但东方人重视孝道的精神,却依旧让韩初时於心不安,他时常因为一句「父母在,不远游」而愧疚不已,因而在数年前拿到绿卡的第一时间就给自己的父母及胞姐都申请了移民。可韩之江当时闹别扭,不愿背井离乡,所以他便只能坚持给姐姐韩夜先办,因为当时韩夜和白芷孤儿寡母的,他一个做弟弟的实在无法放着不管。
不过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也要把二老接走了。年过八旬的韩之江,虽说精神还算抖擞,但头发已经雪白,韩初时憋在心里不敢说,但他的父亲是真的苍老了。此次若再是留下他们离开,他很怕下次再见面的时日已经难以预料,好在韩之江这次也没再拒绝,大概是自知人老体衰、到了依靠子孙之际的缘故。
而甘蓝也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才有了那日呆头呆脑的琴台之行。
好在白芷说,她现在不会离开这里,因为她离不开。她不知道她是如何有底气否认自己心眼儿小的,因为如今,分明小到只能装得下一个人了。
韩初时利用自己假期的後半段先给父母办理了探亲签证,准备到境内再慢慢处理移民事宜,走之前,他和白芷有过一次长谈。他认为甘蓝终究显得有些嫩气不经事,而白芷作为他过世姐姐的女儿,他会永远对她放心不下,他让白芷记住,无论和谁在一起,都不要忘了家里这个依托。
走之前,韩乐天和甘蓝击了个掌,语气仍像游戏,但眼神郑重地说:
「Now she’s all yours. Keep in touch, sis!」
看着他们五人出关入闸时,甘蓝在白芷耳边说:
「我是绝不会让你一个人从这关口走出去的。」
这天白芷下班的时候,发现甘蓝少有地站在公司门口等她,只是身边多了一个身影。
甘蓝手里牵着一个举止怪异的男孩,白芷怎麽也没想到的是,那个男孩竟然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白飞锦。
白飞锦在甘蓝身边手舞足蹈地往四周看着,一根指头含在嘴里,偶尔发现一两件於他来说新鲜的事物,就兴奋地又叫又跳。
自从甘蓝听说胡丽被抓的事後,就和金师傅一起去胡丽的父母家看过几次白飞锦。这个孩子虽然脑子糊涂,但仍旧隐约地知道家里出了事——爸爸走了,妈妈也消失了。而当面临这样的恐慌时,对他来说,唯一的发泄方法就是哭闹。
他一闹,两边的老人就都拿他没办法,只能把他托管给启智小学的老师。甘蓝觉得这孩子和她有些同病相怜的地方,再有,他毕竟是白芷的弟弟,她做不到袖手旁观。因此,她决定有空就带白飞锦出来散散心、打打岔,也尽些自己的心意。
白芷步履明显放缓,面有难色地看着甘蓝:「你这是……?」
甘蓝把白飞锦往身边拉近,指着白芷问他:「看谁来了,你该叫什麽?」
白飞锦的目光是涣散的,扫了白芷一眼,仍旧吃着手冲甘蓝笑。甘蓝把他的手指拿开,他才撇着嘴叫了声:「姐姐!」
白芷低下头不答,片刻後,手却被甘蓝握住,牵着往前走了。
「这样左手牵着姐姐,右手牵着弟弟,回家做饭去罗!」
甘蓝一路上都配合着白飞锦说着些毫无逻辑的话,白芷本来还一言不发,到最後也被逗乐了。
「喂!你看!」白飞锦瞅见地摊上卖的玩具狗,扯着甘蓝的胳膊要过去蹲下来看,他这样一扯,带来了连锁反应,把甘蓝顺带着白芷都拉了过来。
地摊上摆着几只做工粗糙、画风狰狞的绒线玩具,可能内部有些简单的机械构造,这些玩具可以前後跳动和发声。白飞锦拿着一只眼睛能发亮的黄色小狗,看样子是挪不动步了。
白芷躲在甘蓝身後,悄声附在她耳边说:「啧啧,丑死了。」
甘蓝不在乎地笑笑,给地摊老板付了钱,好拉着白飞锦继续走。
「白飞锦,我叫什麽名字?」
白飞锦正聚精会神地和小狗身上的开关较劲,被甘蓝这麽一打扰,不满地大声答道:
「不晓得!」
甘蓝弯下腰来耐心地教:「叫甘蓝,记住,甘——蓝!」
这下可好,白飞锦似乎学会了一句咒语,把她的名字翻来覆去地在嘴里念叨:
「甘蓝甘蓝甘蓝甘蓝…蓝…蓝…栏杆栏杆栏杆!」
「这可是你自找的!」
白芷在旁边笑个不住,甘蓝夹在中间,委屈地说:
「你们姐弟俩联手欺负我啊?」
听见「姐弟」二字,白芷的笑容便收了回去,只问甘蓝道:
「你为什麽接他来?」
「你不是以前对我说,在这世上能多找回一个亲人,是件好事麽?我晓得你从骨子里厌恶胡丽这个人,但你这个弟弟是无辜的,对吧?」
来接白芷前,甘蓝托了李全博的关系,带白飞锦去监狱里探望了胡丽。一看见自己的儿子,胡丽就扑过来贴在防弹玻璃上,痛哭流涕地请求周围的狱警让她摸摸白飞锦,而狱警自然只警告她抓紧时间。
白飞锦也被面前的一幕惊吓得哭喊起来,甘蓝只得在旁边安慰他,替他举着话筒,好跟里面的胡丽说话。
会面结束的时候,胡丽被两个狱警拉起来,死抓着电话边哭边哀求甘蓝:
「甘蓝,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求你以後经常带儿子来看我,我是活是死都会给你赎罪!」
甘蓝看着她戴着脚镣被押走的样子,对她点点头。
白芷低头沉吟不语,半晌,淡淡地问了一句:
「上次找人伤你的,就是胡丽吧?」
她抬头迎上甘蓝在穿帮时惯有的窘迫眼神,佯怒地斥道:
「你有办法瞒着我,我就有办法知道!」
厨房里,甘蓝正忙着给麻婆豆腐勾芡和起锅,白芷手足无措地和白飞锦坐在客厅沙发上。相反地,白飞锦倒是自然很多,抱着刚刚买的小狗两眼直勾勾地看动漫。
「你……饿了没有?」白芷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好长时间才憋了这麽一个问题出来。
白飞锦显然不具备一心多用的能力,他的注意力此时均被屏幕上跳动的色彩所吸引,因此完全无视了一旁的白芷。
厨房门的推拉声响起,甘蓝撇头一看,是白芷进来了。见她脸上微红,有些着恼的样子,甘蓝奇怪地问道:
「怎麽,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麽?」
白芷不作声,拿过一碟子发好的香菇来撕着。
顷刻後,厨房里传来甘蓝捧腹大笑的声音,又夹杂着一些告饶的话:
「我错了……你看烫着!」
大概是动漫播放完了,白飞锦听见动静,跑过来拉开门,眨巴着眼睛看她们。
甘蓝往白飞锦手上一瞧,立刻责道:
「看看,跟姐姐一样,这就是基因,快吃饭了吧,又吃上零食了!」
白飞锦把巧克力饼乾往嘴里一塞,含糊地蹦出一个字:「饿!」
次日上午,因为季然突然请假回了老家,而上次帮甘蓝顶班的金师傅师侄也没能抽出空,因此「烧白」便顶了上来帮忙。本来金师傅也觉得他练得差不多了,决定今後也让他更多地担任炒菜的职务,只是白案和墩子,可能需要另外招人了。
好在这天中午客人不太多,可能是下雨的原因,拢共也就四桌十几个客人。
最後一道蹄花上了上去,甘蓝他们便坐下来休息了。
「大师兄回去是什麽事来着?」袁随把袖套扯下来往边上一扔,坐下来问金师傅。
「说是家里修房子,回去帮个忙,走得还挺急。」
金师傅倒是不想坐,站起来活动周身四处的关节。
「嗯?看来师兄家里的情况…好一点了?」甘蓝没有问得太直接,她只隐约记得季然家里的负担很重,需要他每个月寄回工资的一大半,才能勉强维持。
金师傅知道她疑惑什麽,因为这也是他犯的疑惑,可这毕竟是让季然很敏感的一件事,他不想在徒儿们面前敞开了说。
这时厨房的门猛烈地被人掀开,小唐大惊失色地闯进来,吓得三魂七魄都丢了一大半:
「师傅!客人吐了!好多都喊头晕在发吐!」
四个人都惊讶地站了起来,袁随声音发抖地自言自语道:
「怎麽会…怎麽会,我们做什麽了我们……」
「别想了,先救人!」
甘蓝朝他吼着,压制了内心的恐惧,冲到前厅去看情况。
只见四桌客人都出现了同样的症状,呕吐不止,有些人已经晕在了地上,直喊着难受和救命。甘蓝趴跪在他们身侧,不断安慰着:
「不要怕不要怕!附近就有医院!」她马上叫出了甘凌云和她一道把客人往医院背,为了双保险,又安排了小唐打120。
袁随和吴菁也背了两个人跟在他们後面跑,路人都被这一景象吓坏了,纷纷围在街道两侧旁观,倒像是在为他们开道似的。
到救护车来时,他们已经背了近一半的客人到医院。甘蓝大汗淋漓地瘫坐在医院大厅里,看着一个个因为吃了她做的菜而被推送进急救室的人,只听得见自己紊乱而粗重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