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暴毙(1 / 1)
那晚牢中密谈过后,苻秋揣着一肚子心事回宫,东子坐在身边,他把头靠在东子肩上,问他:“你在想什么?”
东子摸了摸他的头,不说话。
苻秋急道:“你爹辞官归田,你可不能跟着去!”
东子嘴角翘了翘,轻轻吻了吻苻秋的额头。
苻秋略放下心来,抱着东子的脖子,像个猴儿似的挂在他身上,马车一颠,苻秋被东子抱着,他知道东子也一样心事重重。
袁光平在牢里呆了两天,不着急出来不说,还说这两日才是一生中最惬意清净的日子,为大楚效力三十年,袁光平忍辱负重,在铲除十王的大案里不遗余力发热发光,总算也不想再瞎混下去了。
官居右相的袁光平,已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那时分天窗漏入的微光将他的须发都染白。
苻秋和东子都再明白不过,待得大楚江山稳固,必要找出个与袁家抗衡的势力,为君之道便是不能由着外臣坐大。而如今袁光平不想玩儿了,他想告老还乡,那后起的便会是方家,卫琨贪慕权势,自然时时盯着怎么把方家吃下去,要是外臣俱勾结在一起,苻秋又没有子嗣,岂不是成了个被架空的傀儡皇帝?
马车懒洋洋摇晃着,苻秋趴在东子膝头睡着了。
东子目光沉沉,小指把苻秋的耳发勾在耳廓后,低头亲吻他的侧脸,久久方离开。
天亮之后,苻秋于朝上命三司会审,限令七日查清睿国公女儿丧命一案。
与此同时,袁光平府上送来他的辞官折,原来不是因为此案袁光平才想归隐,而是他一早便有这个打算。
承元殿,苻秋朱笔悬在折子上方,半天落不下笔去。
他看了眼一旁随侍的东子,抬手,落笔,又提起,苻秋摇头叹气,撂开笔,拢着袖子无奈道:“朕还是不想放你爹回去。得想个法子,留他再为朕卖几年命。”
东子屈着一条腿,抱膝出神,茫然地自言自语,“他老了。”
“放走你爹,朕就无人可用了。”苻秋道。
“先压着,待恩科之后,让他选几个人出来,再准奏。”
苻秋喜不自胜地抱着东子狠亲了口。
东子脸孔薄红,举袖擦了擦脸,呼出一口气,将承元殿的窗户打开,望着天空,站在窗前一动也不动。
苻秋望去,心底一慌,把他的腰抱住,拖回龙案前,急得语无伦次:“你可不许撂挑子不干……”
东子发出沉沉笑声,把苻秋揽着,揉了揉他的发,摸他的背,轻吻他的发顶。
“我不会。”
“把窗户关了。”苻秋无聊地缩在被窝里,手捏一卷书,正看到大楚开国皇帝同皇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终其一生,只有这么一位皇后,直至驾崩,二人葬在同一陵墓中的传奇爱情故事。
东子坐在床边铺着的一块兽皮上,起身关上窗,把黄猫抱起来,放在自己盘好的腿上,继续削一把木头小剑。
苻秋瞟他一眼。
“干嘛?给谁做的?”
换一把锉刀将表面打磨平滑,吹去木屑,东子说,“给太子做的。”
苻秋笑了,抢过来一试,“太子觉得做得太小了,只能扮过家家用,不能上阵杀敌,没劲。”
东子扯袍子把手擦净,拿过木剑,放在黄猫翻出来的肚子毛上,爬上床去,将苻秋压着,嗅了嗅他的脖子。
苻秋怕痒,又笑又叫地翻了个身,叫道:“朕的书,哎,书别弄掉了,朕好不容易让人从宫外寻来的孤本……”
东子亲他的额头和鼻梁,苻秋鼻息滚烫,望着东子英俊的脸庞,舒适地叹了口气。
“真好。”
“好什么?”东子蹬了鞋,腿压着苻秋的腿,与他躺在一处。
“就是好呗。”苻秋笑了笑,“朕要是能平白变出来个大胖小子就好了。”
“……”
苻秋手在东子肚子上摸来摸去,憧憬道:“这里要是有一个就好了。”
东子看他一眼,亲了亲他的嘴唇,苻秋脸颊通红,目不转睛望着东子。东子喉头一动,凑过去又亲了亲。
“朕怎么就这么喜欢你,下辈子你变个女的罢。”苻秋叹了口气,“你要是个女儿身,咱们指不定也像始祖皇帝和他的皇后一样。生同衾死同穴。”
东子手指懒怠地在苻秋额头上摩挲。
“你当女的。”
半晌苻秋方听见东子说话,笑眯眯道:“敢抗旨,朕得罚你。”他翻身上去。
机警的黄猫竖起了耳朵,一个打挺,健步爬上窗台,蹲下,朝着摇晃不已的床榻懒洋洋“喵”了一声。
苻秋是半夜在东子的独院里被叫醒的,一太监高声叫着“大事不好了”连滚带爬地撞开东子的房门。
那时分,大总管与皇上还在一个被窝里抱着。
东子松开苻秋,给他披上衣,苻秋头晕目眩地垂头坐在床边,耳朵一阵一阵发聋,喝令报信的太监再说一次。
“袁大人在诏狱里突然暴毙,御医已确诊死亡,陈玉清大人在承元殿求见。”
苻秋看了眼东子,他已系好袍带,苻秋道:“你先去诏狱,朕随后便来。”
东子帽子也来不及戴,便直奔诏狱。
苻秋趿着鞋爬上轿辇,让人抬着去承元殿,在辇上穿好龙袍,脑中嗡嗡作响。北风凛冽挂在脸上,刀割一般,后脑勺疼得他眼前发白。
东子的生父死在牢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这么巧,暴毙而亡。谁又能有那么大权势,把手伸到诏狱里去。
苻秋到了承元殿,负责调查睿国公一案的陈玉清已焦头烂额,一见皇帝,立时拜倒。
“圣上,右相暴毙,睿国公一案还需继续查下去吗?”
苻秋暴躁道:“右相怎么会暴毙的?”
“臣也不知……接到消息臣立刻去了诏狱,为防万一,还叫了冯太医一道前去。袁大人确实已身亡,死亡缘由不明,已命仵作检验。冯太医也留在了诏狱。”
“即刻随朕前去。”苻秋才在承元殿呆了盏茶功夫,立刻随陈玉清出宫往诏狱去,路上向陈玉清询问,谁知陈玉清一问三不知,连症状都讲不清楚。
半个时辰后,龙袍加身的苻秋随陈玉清下到狱中,与傍晚时见到的不同,他躺在一间石室中,自脖子之下被白布蒙着,东子手持一把长剑,拦在袁光平的尸体前。
仵作两手摆在身前,不住摇手,快哭了。
“公公,属下也是听令行事,右相已故,总得让袁大人死得明白,快让属下看看……”
东子亮出剑刃,冷声道:“等皇上来了再做定夺。”
陈玉清道:“圣上在此。”
此时众人方才看见苻秋,将他让了进来,苻秋近前,与东子对视一眼,东子便即收起长剑,苻秋看见东子眼眶发红,眼内充血,他嘴唇动了动,像有什么话对自己说,却又没说。
静躺在石床上的袁光平确实已死硬了,摸上去皮肤发冷,手上皮肉松弛,不再有活人的弹性。
苻秋向东子道:“朕叫仵作看看。”他以征询的目光看着东子,声音不大,近乎小心地留意东子的反应。
“嗯。”东子点了点头。
仵作验尸时,他便站在那人身后,双目紧追仵作的一举一动。他掰开袁光平的嘴,以湿布擦拭袁光平的口腔,又用银针检验,仔细检视袁光平的眼睛、耳朵,指甲。
苻秋与东子并肩站着,手指勾住东子的手,将他的手握着。
陈玉清满头大汗微低着头,一听苻秋点到他的名字,几乎魂飞魄散,慌忙道:“请圣上示下。”
“睿国公之女的案子,是否有眉目了?”苻秋声音听来有些不悦。
“睿国公小女乃自缢身亡,臣已审问过她的贴身婢女,那婢女前后两次口供截然不同,于是臣命人先行收监。尚未再次提审,不过,此女试图翻供,恐怕其中大有玄机。”陈玉清一面答,一面拭去额上因为紧张而冒出的汗珠。
“仔细审问此女。”苻秋目光凝在仵作身上,还未开口,仵作“咚”一声跪地,双手扑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陛下请看,银针发黑,袁大人是中毒……”
最坏的结果令苻秋眼前一阵发黑,他脚底站不稳,被东子扶住,稳住声线,问道:“怎么中的毒?”
“属下自袁大人的鼻腔和咽喉粘黏物中验出毒物,想是毒烟之类造成,将诏狱看守叫来一问便知。”仵作禀道。
诏狱看守被人押着跪在地上,吓得不敢抬头,反复申冤。
苻秋一个示意,侍卫左右提着看守的肩臂,令其直起上半身。
“朕问你,傍晚都有什么人来过狱中。”
“没……没有人……”
“欺君之罪,足以株连九族,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朕。”苻秋摸着指环,眯起眼。
“真的……小人不敢撒谎,自皇上和……对,这位公公。”看守匆匆一眼掠过东子,眼睛张大,浑身发抖,双臂被侍卫抓得疼痛无比,却不敢哎哟出声。
“皇上和这位公公离开后,小的便去外间守着了。诏狱连只苍蝇都放不进来,小人想着,袁大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臣,也不必时时刻刻都守着,何况右相未必真的有罪……小人也怕看得太严,来日袁大人官复原职,小人也吃罪不起啊。自袁大人入狱来,小人一直有求必应,从未敢有一丝不恭,皇上明察啊!小人真的冤枉……”看守双臂被扭得咔擦作响,他眉头痛苦拧紧,半边脸贴在遍生尘土的地面。
苻秋起身,在袁光平待过的牢狱中反复踱步,脚停在一块方形投影上,想起他和东子来时,袁光平一直在看地上的方形投影。
苻秋抬起头,正对着墙上那扇小窗,他手一指,问诏狱看守,“那外面是哪儿?”
“那边也是牢房,关押的是的朝中大臣,袁大人因特别交代被关在此处。那边现没关着人,是间空房。”
站在苻秋身后的东子已跑了出去,到门口,抓过一个狱卒,提着他的后领,那狱卒被提得离地三寸,惊恐大叫起来。
东子一撒手。
狱卒坐在地上,连退几步,又见皇帝自后面出来,心头叫苦不迭,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诏狱里那间关押右相的密室,上面小窗对着哪间牢房,带朕去看。”
狱卒连忙手撑地爬了起来,佝偻着身,点燃一盏牛皮灯笼,头前带路。在曲折的暗巷中走了足半刻,左右两排牢房在眼前展开。狱卒走到其中一间牢门前,将灯笼里的蜡烛取出,插在墙上灯座上。
白光照出空牢房,这里霉味很重。
“昨晚有人来过这里吗?”
狱卒踌躇片刻,右手摸着左手手指,垂着头说:“昨夜无人来过,最近一月这两排牢房都是闲置的。”
苻秋嘴角翘了翘,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右相所中之毒,一定是诏狱守卫下的手,否则还有谁有机会朝右相所居的牢房里投毒?”
狱卒双目圆睁,鼻翼扇动,跪倒在地,浑身有如一滩烂泥,片刻愣神后扑上去想抱苻秋的腿,被侍卫一脚踹开。
他趴在地上,声音极度慌张,“皇上饶命,绝不是小人们所为,就是借一百个胆子给小的们,咱们也没那个胆儿谋害右相。”
那狱卒再要磕头,下巴被苻秋的靴尖向上抬了抬,他问:“那你说,昨夜除了朕和袁总管,还有谁来过狱中?”
狱卒慌张地左右乱看,目光停在陈玉清脸上时,陈玉清清晰听见兵刃出鞘之声,连忙后退,声音卡在嗓子里几乎要惊叫出声。
狱卒哭丧着脸,眼睛看着苻秋的朝靴,哭道:“是……是……方太傅府上的一个随侍,说方大人的一块玉佩遗失,不知是否是当初在牢中时落下的。小的便带他看了。”
“你看着他进来,守着他找东西的?”苻秋问。
“是啊!”
“若有半句不实……”
森寒的刀刃搁在狱卒后脖子上,杀气渗入他脊骨,只得硬着头皮道,“不……不是……他说要慢慢找,给了小的五两金子,打发小的出去守着。小的一想不过是找东西,如今牢中又没有犯人……”
“就……就出去了……”狱卒感到两股间一股热流。
淡淡骚味弥散在监牢之中,那狱卒吓得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