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四十一章 爱屋及乌(1 / 1)
徐小公子在当天回家同阁老提过想入仕之后,如愿在不几日后,就见到了曾在茶馆见过的那人。
李思成在御书房接见他,徐慕青被带进来时,他只抬了抬眼,而后坐直了看着他。
这人和三年前并无容貌上的差异,看起来仍旧是三十上下的模样,成熟稳重,而且因为坐在那里的姿势,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因为他没有开口,徐慕青注视了片刻之后,在一种无言的压力下,单膝跪下去行了礼,“草民徐慕青,见过皇上,万岁万万岁。”
“平身。”李思成抬了抬手,唇际勾起一丝笑。
徐慕青站起身,又直直朝他看过去,他本以为自己会输给身世,输给年纪差别,或者甚至是天意,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这或许是个天意,却因为那个人是眼前这个人,而给人感觉不像是天意,而是人意。
这个人固然样样都比他优秀,身世不用说,年纪也不必讲,可是她却并不是因为这些。虽然刻意让自己不去这样想,可是事实却是那么浅显明了,无法回避。
“在想什么,三年前在茶馆的事?”李思成闲闲开了口,语气里有种很容易察觉的愉悦。
徐慕青摇摇头,“皇上是个大度之人。”
“既然你如此说,朕便做一回大度之人,问吧。”李思成拿了笔,已经开始写答案。
“她究竟是谁?”徐慕青往御案前又走了两步,看到皇帝拿起了那张纸,纸上就写了三个字。徐慕青略一思索,往后退了两步,“前吏部侍郎桑大人的女儿,她不是入宫为妃,之后被赐死了吗?”本来后宫中事不会被君子议论,但她之事因和桑大人谋反一案相关,许多人猜测是皇帝为了封住桑大人的口才抓了她进宫,也算是和前朝政事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徐慕青对她的看法只是可怜和生不逢时。她这一生在众人口里本应就是这样了,是个有些冤枉的悲剧,她的死几乎在所有人预料之中。
“徐小公子是个爱屋及乌的人吗?”李思成将手里的纸张捏在手心里化作了碎片,如此开口问了句,站起身也走了过去。
徐慕青这才明白皇上为何告诉他这事,“皇上是说皇子殿下?”
李思成走到他身边,勾起笑,“我一直在想,这世上除了至铭,还有谁会那样爱洛儿,可能上天已经给了我第二个人选,徐公子觉得呢?”
这话信息颇多,徐慕青猛地抬起头,回想起段至铭曾经有一阵子的失魂落魄,也就是在那时结识了如今的妻子,现如今看来,这全是一个局。段至铭没有将事情闹得很大,但他曾找皇帝求后宫女子为妻一事民间还是有传闻,却原来和那时死在后宫的桑采薇也有联系。
“今日这话,朕只说这一次,徐公子也大可忘记。”李思成走回御案后,重新落了座。
徐慕青浑浑噩噩听了封,迷迷糊糊出了宫,也没回家里报喜,就直接去了兵部找段至铭。
自年初那次之后,桑采薇这里再也没有来过相识。洛儿九岁这年的时间过得特别安逸,以至于之后回想起来,好像只记得将军府里那一湖的荷花,满处的花香,还有杯盏里的茶香。
这荷花池是将军府新修的,做了红幡的别苑,平时也不许别人进来,只皇帝来时,至铭常在这里招待他,而桑采薇本来是随侍之人。
红幡也不常在他们来时过来作陪,而是花了更多时间陪炎儿。她和段至铭之间终究有根刺,而红幡是个容不下沙子的人,夫妻之间关系便一径冷淡了下去。
记忆里最多的时候只是在湖心亭里陪他下棋,至铭大哥会帮他们添茶,这时候桑采薇都会有些慌乱,从棋局里回过神,便吓到了一般。李思成只是看她每每如此,看着她的神情撑着头微笑而已,而段至铭大多时候也只是笑着说不妨事。
洛儿有时候也会陪坐一会,或者下一局,但孩子心性大多坐不住,不一会就出去寻干娘和炎儿,默儿大多数时候也是在一起,几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段至铭站在亭边的时间特别多,看着天边云彩,从这头到那头,有天晴的时候,也有阴天的时候。
要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年初,李思成以“大雪兆丰年”这样敷衍的喜讯来桑采薇这里,被她关在了门外。之后桑采薇陪了他在府里闲逛,段至铭自然也是相陪的。这以后李思成用了各种朝里的大小喜事来找她,可却十之八九桑采薇都不会让他进门。
于是才修了这处别苑,初夏落成之后,呆在这里的时间就特别长起来。
等到深秋过了,就不再适合呆在户外了,李思成在房里看她绣花有时候也能待一下午,而且不肯走,每每要她开口赶他走。
这样悠闲的时光过到年底的时候,段至铭终于又习惯了起来,李思成和她走之前似乎毫无差别了,仍旧是那样不太在意君臣之礼的兄弟,会和洛儿交心的父亲。这一年多时光似乎是把之前遗失的补回来一般,所有事情好似都回到了正轨。
虽然也能明白还是有很多事不太一样了,却很迟钝的抓不住那线索。偶尔和徐慕青在酒楼喝酒的时候,恍惚间好像察觉了什么,一眨眼却又过去了。
“段兄眼里的皇帝是个怎样的人呢?”这年冬的一晚,冬雪飘飘扬扬的一天,徐慕青请了他过府喝酒,说是得了几坛美酒,家里设了红泥小火垆,问他能饮一杯无?
段至铭并不是个风雅的人,却也看着窗外景致有了几分醉意,“我从小时候便叫他思成,这一叫已经三十多年,你问我这个问题,叫我如何说得清?”
徐慕青就是知道,他和皇帝走得太近,反而容易说不清,却又比他们这些人看得更多更清楚。
“段老将军年迈,却听闻要请调边疆,为的是你们府里的事,还是为了你?”徐慕青扯开了话题,这问题问了便罢,他自会去想,并不一定要有什么答案。
段至铭摇摇头,“两样都有吧。”父亲看不过府里这些事,炎儿也大了,边关的确也安定太多年,恐怕迟早会有祸患。他虽早年从军有过时日,但并无战功,朝里这些封赏不过是仰仗父亲。若他要让这将军府立稳,便不得不去立这战功,这是迟早的事,他也有了打算,父亲此去也是为了他将来打基础。
“皇上有没有对你讲,明年打算让皇子殿下上朝?”徐慕青笑着问出这最后一个问题,也是就这不久前皇帝才与他谈过的话题。
段至铭放了酒杯,回过头看着他,而后就起身告辞了。
段至铭忽然有些明白,是什么不太一样了。虽然很多,很杂,却有一样,从他认识采薇起,便一直如此了,他很急。一开始的时候,是前皇后梁家一门的事,提前了两年,而后,是洛儿入将军府的事,也提前了两年,洛儿入宫的事则与说好的提前了三年……
这一回,却是洛儿入朝的事,比早先计划好的时间,提前了五年。
这不应该,五年不是一个很短的时间,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思成和洛儿应该也是,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消耗掉这么多的准备工作……
操之过急会出事,就如他过早去找他求采薇这件事,若没有这一出,可能采薇仍然会在后宫悠闲度过很久。
可是段至铭发现自己也变了,他没有在知道后第一时间去见思成,却选择了回府,第一时间告知了采薇。
从采薇院子里出来时,段至铭站着发了会呆,是什么时候,事情变成了现在这样?
在之前,就她的事情,都是他和思成商量,如今,却颠倒了过来,他常常是就思成的事情,在和她商量。他依赖了她很久,是因为知道她是最好的桥梁,去和思成沟通。以前并不是这样,他自己就能和思成定下所有一切,哪怕是平叛谋反。
并不只是因为这些事情和她也有了关系,或许他应该承认,他和思成之间,还是失去了那样的互信,那样最深层次的,不会互相伤害的信任。思成曾对他说过,不要总是在她的事情上忤逆,他没有想象中的宽容。在有些事情上,思成的确不会任由他妄为,而他也知道了这些底限,下意识地选择了最简单的解决方法,把事情推给了她……
何其懦弱,何其卑鄙。
“相公,怎么了?”红幡想着下雪了,来看看采薇这里会不会太偏,太冷,想着是不是让她搬到自己那边过冬,就看到在雪地里装雪人的自家相公。
段至铭回了神,抱了抱自己娘子,在她额上亲吻了一下,“娘子,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的夫君是个胆小鬼,你会怎么想?”
红幡呆了一样僵着身子没有动,他刚才那些事做得太过自然,好像一下子跨越了许多时光。“我相公怎么会是胆小鬼,即便是,我也已经嫁了你,自然,由我来保护你。”
“这一生娶到你,是我最大的福气。”段至铭由衷说出来,低头吻住了自己娘子。
红幡伸手抱住自己相公,眼泪也落下来,雪光一片,一切都变得晶亮而璀璨。
不论过往有过多少迷茫,在这一个下雪的冬夜,似乎一切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