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番外 月如钩——结局篇（上）（1 / 1）
岁月如梭。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手上的老茧，满脸的皱纹，突然恨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她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每日都要照镜子，只可惜，岁月果然无情。
她想，除了因果报应，还有什么原因会让她活得如此讽刺。
不知不觉中，子时已到，她轻叹了一声，目光从青铜镜上移开，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推开了窗子。
外面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但穿过重重雨雾，南方，不远处的天边，一轮青色弯月依旧透着幽幽光芒，似是挂在城墙上的一盏夜灯，一如往昔的每一个七月十四。
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她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像窗外被雨滴打湿了的青叶。
已是深夜，有冷风裹着雨滴飘来，不知不觉中便湿了她的衣衫。她觉得有些冷，却依旧一动不动，似是不愿错过什么。
身后似是有窸窣的脚步声传来，她还未来得及回头，便有一件大氅被裹到了身上，随即又有人在背后轻轻抱住了自己。
身上的暖意漫到了眼角，她抬手，想悄悄将脸上的泪痕抹去，但右手刚抬起，便被他轻轻握住。
“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怎么连擦个眼泪还偷偷摸摸，想欺负我看不到吧。”落玉低着头，左手将她搂在怀中，右手将她的手松开，准确地抚上了她的眼角，轻缓语气中带着几许无奈，“我不是说过，为娘子的眼泪善后也是相公的职责之一吗。”
“怎么醒了？”顾念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笑，“是不是我开窗的声音太大了？”
“这窗子你轻手轻脚地开了几十年，早就轻车熟路，怎么会吵到我。”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他道，“今夜是午央的忌日，你总是一夜不眠，我又如何不知。以前都不愿打扰你，但今天不同，外面下雨了。”
顿了一顿，他埋头轻轻在她的额间落了一吻，柔声道：“而且，我们也老了。”
她的心底突然一阵纠疼，转过身来，抬手抚着他鬓间的白发，泪水悄然滑落，唇边却漫开笑意：“是啊，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当然要老了，要是比咱们的孩子还要好看，岂不是成了和孩子们争芳斗艳的千年老妖怪。”
他笑道：“前几年我去北琴山探望阿爹阿娘，在凡间的时候，那些人都将我误以为是阿娘的亲爹，都说阿娘长得像我。现在再回去，恐怕他们会以为阿爹是我的亲孙子。”
她听着心酸，眼中的水雾又浓了几重，语气却仍是轻松：“那是他们太肤浅，在我眼里，你还是当年能迷倒仙子一大片的英俊小男子。”
眼角的皱纹笑得更深，他苍老的声音里尽是笑意：“能做你的英俊老头儿，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她的手从他的鬓间移开，默然片刻，道：“阿玉，若非因我之故，你现在本应还是不老之身，这些年终究是委屈……”
他蓦地将她的话打断：“你都拖累了我大半辈子，这会儿咱俩都该入土了，该不会又想假惺惺地想说抱歉吧。”
“自作多情，明明是你拖累了我大半辈子。”她抿嘴一笑，认真道，“我是说，终究是委屈阿爹和阿娘了。两位老人家只有你一个儿子，却终年不得相见，以后还注定要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我想让华儿和瑾儿拜入仙门，这样他们还能替你我在爹娘面前尽一份孝心。”
落玉略一思索，道：“这件事我也考虑过，只是，他们终究是青月城的人，总是还要回来。”
“咱们的孩子自小懂事，自然知道守护青月本是我洛家的职责所在。爹娘也深明大义，待他们学成归来，必定会全力成全他们回来。”顾念知道他担忧什么，劝道，“更何况，虽然孩子们有师父留下的秘笈能够自行修炼，这里集天下灵韵之气又有助于他们的修为，但若无实战历练，终究还是缺少应敌之策。”
这里虽是隐秘之地，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倘若有一日这里的秘密传于六界，只怕青月城终究会面临一场血雨腥风。
“娘子的话，我从来都不会忤逆。”他将她拉入怀中，有些疲倦无力，“明日一早还要去城南为午央扫墓，我知道你睡不着，不如让我陪着你吧。”
感受着他的心跳，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又岂会不知道，习惯每年的今夜无眠的，何止是她一人。
他们相依在窗边坐下，齐齐抬头望着雨夜，好像回到了初识时的东白山。
“年轻的时候不懂事，以为只有任由你误会，才能更长久地将你留在身边。现在想想，当真是错过了许多好时光。”落玉的声音黯哑而虚弱，落在她的耳中却胜似天籁之音，“那些年，我总会站在你的身边，你却不知道，我有多少次想像现在这样将你抱在怀里，可你和我总是离得那么近又那么远。说来说去，都是我酒量太好，喝来喝去都不能醉得有胆量向你表明心迹。”
“既然你也知道娶媳妇儿这么不容易，还总是惹我生气。”她抿了嘴唇笑道，“都说良缘佳配，但这些年咱俩可是没少吵架，有一些现在想想都可气。”
“咱们俩的矛盾充其量也就是拌嘴儿，相公我哪里有胆子和娘子吵架。”他笑道，“再说，师父他也说了，真正相爱的夫妻都是如此，凡间还有句话叫打是亲骂是爱。”
“师父那些废话原本都是吃饱了撑的才说的。”眸中染上了一重思虑，她忧心道，“自从二十年前师父离开青月城，到现在都杳无音讯，也不知他老人家现在过得好不好。”
“就像师父临走时留下的那封信所说的一样，他老人家没了你这个让他糟心的徒弟才会过得潇洒。现在，师父终于达成所愿，自然过得很好。更何况，他老人家走了也好，总不能让他看着我们渐渐老去。”他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道，“放心吧，除了拿你没办法，师父凡事都能想得开。”
她噗嗤一声笑道：“我知道，这一点你们俩很有共同语言。”
他无声浅笑，问道：“明天咱们该骑马去城南了吧？”
“还说自己是老糊涂，每次都把这一年该骑马该步行还是该乘车都记得这么清楚。”她静默片刻，道，“可是你几日身子不太好，明天还是乘车吧。再说，咱们俩都都一大把年纪了，骑马太招摇，会被人笑话的。”
“我看不见，你脸皮又一向很厚，被人笑笑也无所谓的。”他认真道，“更何况，我虽然成了糟老头子，但还是想与你策马驰骋，这是我年轻时的心愿，就算咱们都白发鬓鬓也不曾改变。”
她心下一甜，柔声应道：“好，那我就再大发慈悲再圆一次你的心愿。”
青月如钩，岁月醉了千秋。
第二日清晨，他们早早便出发，骑着马缓缓而行。
雨停了，风中携着花草香气掠过，他突然颤了一颤。
在他怀中的顾念感受到他的乏力，忙伸手勒住缰绳，担忧地侧头看他：“怎么了？”
他的脸色惨白，头上冒着虚汗，枯黄的双眼没有一丝神采，却依旧直立着身子将她护在怀里，声音更是孱弱：“没事，只是觉得清晨还是有些冷。”
她看了看他身上裹着的大氅，那是她特意为他做的，因为这些年他愈来愈怕冷。
“咱们回家吧，然后乘车过去，好不好？”心底莫名地升起一丝恐惧，她颤声道，“我也觉得有些冷，咱们回家再加件衣裳。”
他的眼睛眯了眯，好像快要睡着一般，却在考虑片刻后才道：“既然娘子也冷，那就回去吧。”
他吃力地想要扯一扯缰绳，但却无法阻止缰绳从枯槁的手中滑落。
一阵心慌铺天盖地地掩来，她慌忙替他拉了缰绳，但还未策马而动，突然感到身后的落玉猛地向前贴倒在了她的后背。
她的身子猛然一震，还未回神，便觉身后之人已然在一瞬间向下滑落。
“落玉！”
颤声惊唤了一声，她猝然伸手想将他拉住，但只觉手中一滑，却是只扯下了她为他做的大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