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二十八)真相(1 / 1)
回到宫城的时候,殷小统对他们已经望眼欲穿,刚见着他们抓着胡子便势如破竹地扑了过来,好在落玉眼明手快地将她护在了身后。
“你们总算是回来了。”他忙指了指身后的殿门,脸色有些发白,难得地认真,“鸾月来得可真是巧,恰碰上天帝回来,现在他们已经在里面一个刻钟了,万一没谈妥打起来可如何是好?”
顾念不解问道:“这个你也操心?天帝的家事还会影响你游历天下吗?”
“放心,他们都是不知道一己之私是何物的人,既然鸾月决定过来,便不是来倾诉别离之苦的。”落玉并没有打扰他们的打算,神情亦是平静,仿若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更何况,这件事本就只有一个结局。”
突然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顾念默然片刻才小心问道:“一个结局?”
落玉侧头看她,微微一笑,似乎和平时并没有区别:“不错,这件事惟一的结局,便是你拿到巫凤秘术,寻回巫凤台,成为它真正的主人。”
纵然世事多变,但她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妄下断言的人,所以总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他说出的每一句话,但这次,她却有些迟疑了。
凤池本就不是无情之人,即便为了顾全大局,他也无法逃避鸾月便是他愧对了几百年的女儿的事实,再说,他已经辜负了她的阿娘。更何况,他是天帝,有什么理由能让他帮她一只魔女找到巫凤台?
倘若他心头一软,将巫凤台的秘术转告给了鸾月,那她最好的选择便是放弃巫凤台,不为黑玄寻获。只是若是如此,倘若有一日黑玄找到巫凤台后再逼迫她交出台心的话,她的麻烦可就大了。虽然她也不相信凤池会这般感情用事,但谁还没个想不开的时候。
或者,他不会将巫凤秘术传给任何人。
只要她得不到巫凤秘术,她便不能随意找到巫凤台,对天界自然不会有什么威胁。
殷小统也有些吃惊:“阿玉你是从哪里来的信心?”
落玉笑得很天真:“因为我相信,阿念她便是巫凤台最好的主人。”
即便只是那样轻轻巧巧的一句话,但殷小统却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看她的目光百年难遇地认真:“阿玉说的不错,我万事通殷小统也相信,这世间只有阿念才是巫凤台最好的主人。”
她心中一动,仿若整个天地都明亮了一重。
历经背叛与抛弃,信任对她而言,便是那飘在天际的云朵,即便绚烂,但总归是看得见摸不着的虚幻之物,没有人会相信一只魔会对信任有什么概念。
不过,天帝会因为落玉的信任将巫凤秘术传给自己吗?这个想法,简直是痴人说梦。
还未来得及询问落玉的计划,凤池和鸾月已经一前一后从殿中走了出来,看表面都很平静,就如同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在路上恰好走进了同一家客栈,擦肩而过时自然而然地瞧了彼此一眼而已。
见他们竟如此淡然,顾念不由感慨,所以说,成大事者必定都是心理素质绝对过硬的,倘若他们其中的任何一方换成她,那她早就哭天抢地远远不能自已了。
鸾月依然一身黑衣,却除下了头上的斗篷,露出了真实容貌,俊美的脸上依旧带着似乎与她的倾世容颜不相匹配的清冷严峻,但此时看来,总觉得她的眼中多了几许倔强。
她便是沉暮与凤池的女儿,但从性情乃至容貌,都没有一分一毫与沉暮相似,唯有决绝与抱负能和凤池相比上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想起那时凤池称赞鸾月时殷小统说他就像是在夸自己的女儿,没想到一句玩笑话,竟早已点破天机。
反倒是午央,虽然他的性情更近于度翁的洒脱不羁,但骨子里却有几分凤池的狠绝,而且,他与凤池还有几分形似,尤其是背影,所以,舞眠在南岷山看到凤池背影的那一刹那会有些出神。
倘若午央醒来,知道当今天帝便是他的亲生父亲,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但也许更重要的是,鸾月是否愿意将他的身世如实告诉他。
鸾月从她身边经过时,尽管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却轻声吩咐她道:“随本座过来。”
神思回转,她忙应了一声,正要抬脚跟去,蓦然听到天帝平静的声音:“落玉,随朕过来。”
她脚下一顿,不由看向落玉,却见他也正好看向自己,目光相对时,笑意从他的眸底缓缓散开,仿若破冰而融的春水一般清澈。
就如同那一年初见之后,她和他又在东白山五关峰狭路相逢,那时的他应该已经从许云年那里明白了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一见着她,许是害羞,还未开口,白嫩嫩的笑脸先红透了,但眼中的笑意却是和现在一般无二。
纵然时光匆匆,但她却清清楚楚地记得,落玉那唇角刻意弯起的微笑意味着什么。
即便他已然极力掩饰,但他还是笑得太过勉强。
她心底莫名一颤,方要想向他走去问个清楚,但却见他已然转身。
鸾月的催促声隔空在耳边响起,她却望着落玉随着凤池渐渐消失在眼中的背影默然发呆。
即便是分别,她也很少留意他离去的背影,一直以为随性而活的他总是乐观快活的,却从未察觉到,原来他的背影也会如此地寂寥与落寞。
她想,等这件事完结后,她定要寻一个好的时机,将那句话认认真真地讲给他听,即便他只会将它当成一个笑话,甚至很有可能从此自己便多了一个笑柄在他手中,但是,至少在他情绪消沉的时候,他还能拿出来笑一笑。
残阳如血,鸾月的一身黑衣融在暗红色的黄昏中,只看一眼背影,便让人心生敬畏。
但她的声音,却是难得地低落与消沉:“本座终究是败了。”
纵然不知道她与天帝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但听到她如此说,顾念已然猜到了此事的结局,虽并无遗憾,还是客气了一下:“君上威震六界,纵然无巫凤台相助,有朝一日也定能一统天地。”
鸾月的轻笑中似带了几许嘲讽:“本座一直的心愿的确是要一统天地,但从未想过要得到巫凤台的相助,本座要的,是成为巫凤台永远的主人。”
顾念一愣,有些不解。
“虽然已经瞒了你近百年,但在得到巫凤台前,本座从未打算将真相告诉你,本来嘛,牺牲你一个便能一统六界,这原本就是极划算的买卖。”她轻叹一声,似是十分惋惜,“只可惜,本座还未成于央儿,却注定败于央儿。”
听到她无端提起午央,顾念心中惊诧,但最出乎意料的,是她一直都打算牺牲自己夺取巫凤台。
当年在冰火玄,她答应了午央一定会保护自己好好活下去,原来承诺之后早就另有打算。
连一族君王都能将谎言说得那般情真意切,难怪魔界在六界中没什么信誉可言。
“你不必惊讶,从一开始,本座就只打算要你死而不是活,若不是你的魔心已与巫凤台台心相融为一体,单凭迷惑央儿这一条,本座早就让你灰飞烟灭。成大事者必不能为情所困,这一点,本座从小便烂熟于心,央儿迟早是我魔界一代君王,本座岂能任由他因一个女子便随时乱了分寸?更何况,虽然你已入了我魔道,但原因我们都心知肚明,不用开口询问,本座就知道若巫凤台在你手中只是暴殄天物。”鸾月声音平静,仿若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所以,为了成就霸业,本座只好让他平静一段时间。”
她心下一震,愣了半晌,才不可思议地颤声问道:“你的意思是,午央他……”
“只不过是挨了一剑,还不至于伤及性命。央儿昏迷不醒,是本座的主意。”鸾月缓缓转身,背着残阳的绝美容颜冷若冰霜,眸中没有丝毫感情起伏,“本座用了咒,让他安静地睡下。”
阵阵凉意从心底慢慢渗出,只觉天旋地转,她的双腿有些发软,咬牙道:“你说午央昏迷不醒,是因为他的魂魄被师父的古剑所伤,这世间只有女子阴元才能修补,所以,我才会用美人符来换取阴元。为了救午央,我害了那么多人,让那么多女子饱受情伤之苦,现在你竟告诉我午央只是睡着了?”
“没错,央儿只是睡着了。女子阴元根本救不醒央儿,但却能让你的魔心与巫凤台台心分离。”她答得毫不迟疑,甚至没有流露出一分一毫的愧疚之感,“巫凤台是我魔界上古至阴魔物,这世间除了其主人的命令,便只有由女子阴元炼就的阴元丹能将它的台心从其宿心中剥离出来,而且,它的脾气古怪,只认得与其宿心相合的阴元,而女子阴元又不同于精魄,不能强求,所以,本座才会大费周章地让五罗刹为你量身定做了早就在六界失传的美人符。这样,即便你死了,只要阴元丹炼成,巫凤台便非本座莫属。”
“宿心?”她只觉自己已然麻木,心中百感交缠,却早已不知是惊是怒,“就是我的心?原来午央如同死人般躺在冰火玄那么久,只是因为你想要将巫凤台的台心从我的心中剥离出来?”
“是啊,本座只是想借用你的手杀了你自己而已。美人符,以痴情为引,以灵露为水,你以为是真的?”鸾月冷笑一声,看她的目光有如利刃,“美人符的引子不是你的痴情,而是你的心。若当真是情,你敢断言你对央儿的痴情够用吗?”
晚风吹过的声音清晰而残忍,城墙下的点点灯火似乎温暖却遥不可及,她捂住了心口,直到心跳平缓,才弯了唇角:“为了你自己一统六界的心愿,你竟能狠下心让午央沉睡那么久,可曾愧疚过?可曾后悔过?为了得到巫凤台,你骗我害死那么多无辜女子,可曾半夜被噩梦惊醒过?可曾因你自己的残酷而害怕过?”
残阳渐渐隐去,即便曾如血般惊艳,也终究有一瞬间彻底消散,默然一瞬,鸾月利落转身,笑声中带着几分豪气:“央儿醒来是在本座掌握之中的事,但重获巫凤台的机会却是难得。身为魔界少君,为了我族大业,央儿本该尽一份力,即便他醒来,本座也无愧于他。至于那些女子,既然因一副皮囊就愿意舍弃转世轮回的阴元,想来也没什么必要活在世上。你在凡间游离多年,很多事情都应该想开了,若是一味纠结,只是让自己徒增烦恼。”
“顾念本就胸无大志,也没打算牺牲自己来成就魔界霸业,君上将真相告诉我,难道不担心我就此收手,让君上一统天地的美梦从此破灭吗?”她冷笑,站直了身子,“君上应该清楚,只要我顾念还有一口气在,便绝不会将巫凤台交出来。”
“本座的计划原本天衣无缝,美人符是五罗刹的用心之作,即便美人符用尽了你的心,你也不会有所察觉。但本座却没想到,已经等了近百年的好机会,竟然会毁在一个小子手上。”鸾月只觉得十分惋惜,“若非因为他突然闯入黑玄,一切都应在计划之中。”
她愣了半晌,终于明白鸾月所说的人便是落玉。
原来在他在那些日子里去了黑玄,而且是刻意隐瞒了踪迹,所以连仙界都找不到他的下落。
可是,落玉是如何发现鸾月的阴谋的?
“说起你的青梅竹马,本座也不妨顺便告诉你,即便现在本座处于下风,却并不代表从此败落。”望着渐渐四合的暮色,鸾月毫不回避自己的身世,“自从本座出生,便无父无母,即便是现在,央儿也是本座唯一的亲人,本座可以为了他暂时放下心中的抱负。但是,待你收集的阴元已足够炼成阴元丹,才是你我一决胜负之时。”
顾念一愣,只觉得她的话有些莫名其妙:“难道你以为我知道了真相后还会与美人符扯上半分关系?”
鸾月却轻笑一声,十分自信:“本座认输,不仅仅是为了央儿,也不是因为当今天帝是本座的亲生父亲本座便以为天下一家亲,而是因为,本座从天帝那里得到的筹码,太便是即便你知道了美人符的真相,却依然不会舍弃收集阴元的任何机会。顾念,人活在世,总是自私的,无论是为情还是为权。你是个聪明人,却太感情用事,所以,本座相信,你自然不会让本座失望。”
话音未落,鸾月已不见了踪影,她站过的地方,只留下了一方巾帕。
隐隐有些不安,却始终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顾念愣怔半晌,才走上前,拾起巾帕,才发现上面竟然是巫凤秘术。
纵然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好像原来所有的一切都被颠覆,但师父总是说她法力不强长得又不好,如果再不想开些人生便会很痛苦,所以,捧着巫凤秘术站了片刻后,她已然想开了。仔细掂量一下,今天还是好事多一些。因为午央终是平安了,而自己也还活着,想来心上多个坑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现在又得到了巫凤秘术,落玉应该会安心不少吧。
原本打算拿着先去找落玉,她却转念一想,巫凤台毕竟是魔物,倘若伤及他就不妙了,还是自己先行试用一次比较妥当。
心绪稍定,她摸到了墙根,静静地将巾帕上的咒语牢记在心,随后收起巾帕,盘膝而坐,静气凝神,祭出秘术。
仿若听到了召唤,纵然闭目凝神,但眼前山河不停流闪,只觉心神飘忽,穿过川流人群越过城镇乡野,只片刻间便似跨过山河万里,在一处葱郁山峰处停下。
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般熟悉,她正在愣怔之间,眼前一晃,目光已掠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一刹那,天地塌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