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十九)躲雨(1 / 1)
顾念想,像十六师叔那般超尘脱俗的人也会有动情的时候,遑论其他人。想那凤池一打出娘胎就被高高举着,千百年都没跌下过一次,远看是星辰,近看是座山,总之是高不可攀,度翁身为神仙都能被父母赶出家门本就不是一般仙,所以才能高处胜寒地和他做兄弟那么多年还没冻死,但其他人见了天界太子恐怕能跑就不会躲,所以凤池看着风光,其实内心孤寂得很,平时忙得没时间感伤也就罢了,如今下了凡还受了情伤,正是心灵脆弱需要陪伴的时候,所以才会任由沉暮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这也很容易理解,谁还没个寂寞的时候。
落玉却善良地说,以当时凤池正邪不两立的坚定立场,能允许沉暮跟在他身后,是因为他担心她一个人上路不太安全,这也很容易理解,天界太子本就是心怀天下,同情弱者也是在所难免。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许久,跟在后面被冷落了大半天的殷小统没精打采地幽幽道:“你们当看戏呢,还写评语。他可是天帝,背后非议,实属大逆不道,论罪当诛九族。”
顾念侧过头看他:“你觉得呢?”
殷小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小跑两步挤到了他俩中间:“很明显,这是追媳妇儿三十六计中的欲擒故纵。”
顾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唔,好像是有几分道理,原来你追媳妇儿是先纵之再擒之,难道不怕你纵得太多她跑得太远再也追不上吗?难怪天晴还是嫁给了九岩。”
落玉颇有深意地看了看殷小统,饶有兴趣地挑眉:“天晴?”
殷小统识趣地向后退了几步:“你们聊,我瞅瞅风景。”
见他迫不及待地将躲开了他们,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仙山的事,落玉轻笑一声:“那会儿咱俩聊天时若有人插嘴进来,你总会有法子让他们知难而退,现在你的功夫依旧不减当年。”
她笑道:“我现在怎么说也算是头老姜,何止不减当年。不过还好魔君与舞眠同意你的建议去了度翁那边,若是她要说两句,我可没本事阻止得了。话又说回来,你到底对魔君说了什么,她那样独断专行的人,竟然能听进去你的话?”
落玉似无意般看了一眼怀中沉睡的嘟嘟,随意道:“有理走遍天下,魔界也是讲道理的。”
虽不信落玉当真是用道理说服了魔君,但没了黑乌乌的她们在一旁,她心里轻松许多,看着凤池寂寥的背影也觉着顺眼了许多:“都说可怜的男人比较容易让女人心动,你说沉暮喜欢上他是不是因为正好看到了他最无助的样子?”
落玉的考虑明显在更深的层次上:“可能是因为他最无助的样子也依旧风度翩翩。”
顾念咯咯一笑:“庸俗。”
见她的笑深深地挂在唇边,十分轻快,他也不由心情大好,眼前萧索的景象也变得秀气起来。
如今凤池和沉暮已经离开南海有十数日,因要寻找阿度,凤池一路步行,进度很慢,而沉暮也许是认为他能帮她恢复记忆,也许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可去,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没有走近几步与他聊上几句的打算,也没有与他分道扬镳的计划。
凤池对她恍若未见,连赶都懒得赶她,就好像在他眼中她不过是脚下的一块石头耳边的一只蝴蝶,就算无意间瞟见了,目光也毫不停留。
瞧不见一点波澜壮阔的转折,殷小统备受煎熬:“他们俩再不说句话,我殷小统就要去月老庙砸场子了。”
顾念认同道:“记得替我多踢两脚。”
落玉不认可地道:“我倒觉得雷神电母该出点力了。”
果然不愧是雷神电母的干儿子,他的话音刚落,天上猛地打了一个霹雳,一场暴风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
恰到一座城外,正值午时,许多人赶着进城,凤池不方便用仙术挡雨,见前面有个亭子,便走快几步进去躲雨。
八角亭中陆陆续续又多了几人,但沉暮却还是站在亭子旁的一棵大树下,片刻间便被大雨淋湿了衣裳。
亭子里有对夫妇,那妇人见沉暮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树下却不来躲雨,好心地出声招呼她过去。
沉默的凤池许是闲得无聊,无意间朝着她的方向看去。
已经浑身湿透的沉暮在雨中朦胧,但清澈的笑容却干净得让人心中不由怦然一动。
眸底闪过一丝不忍,他还是在瞬间便转了目光,始终默然。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却慢,眼见雨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一群原本陌生的凡人聚在一起,东一句西一句地开始闲聊,都是家长里短的小事,比如东城的哪家姑娘刚出嫁,西街的哪家媳妇儿生了娃,南楼的哪家孩子远游几年没回家,北城的哪家公子中了探花,听着琐碎,放在心上却平淡而真实。
默然隐在一角的凤池从未如此真实地感受过人间烟火,一向平静无波澜的眸子似乎闪闪而动。
年轻人说得热闹,一个年近六旬的老阿婆说不上话,正觉无趣时突然见到了在一旁背手而立的一个年轻人,热情地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年轻人,你怎么一个人?也是咱们青阳县的吗,你是哪家的孩子,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打算听听热闹的凤池只好转过了身子,平易近人地答道:“我只是路过此地。”
有些人无论在哪儿总会成为众人的焦点,凤池便是其一,他一开口,方才正说得热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答案。
许是不太习惯用平民的身份和旁人交谈,那句话凤池说得十分生硬,但老阿婆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很是满意,没打算就此停止与他的谈话,再开口时,开门见山地问了一句大家都很期待的问题:“那你是去探亲还是相亲的?”
凤池没想到人间的民风如此开明,愣了一怔,见所有人投向他的目光十分期待热忱,也没好意思撒谎:“我只是来找一位好友的。”
老阿婆的眼睛亮了一亮:“孩子,你家里是哪的,可曾婚配?”
凤池觉得他有些水土不服,勉强道:“我家在上天,还不曾婚配。”
老阿婆转了头对身旁的儿媳妇儿道:“上天这个地方倒是没听说过,不过这孩子看着面善,既然还没婚配,倒是和咱们璇儿挺般配。”
被片刻间配了婚,凤池有些没反应过来,等他回神时,方才只看脸的众人已经由围观进化到评头论足了:“这孩子一表人才,一看就出自大户人家。”
见众人对她的眼光十分认可,老阿婆十分得意,热心地强拉了他坐在一旁,继续打听:“孩子,你父母可健在,兄弟几人,可有姐妹还未出嫁?”
明白了她的意图,凤池顿觉招架不住,忙道:“我虽未曾婚配,但已有婚约。”
老阿婆年纪虽大,却很有尊严,堆满笑意的脸登时拉了下来:“你瞧不起我们家璇儿?”
凤池哭笑不得,老阿婆身边的儿媳妇儿忙劝道:“娘,人家公子都不认识咱家璇儿,怎会瞧不起?既然人家已经身有婚约,那就算了。咱们璇儿是个好姑娘,总会嫁个好人的。”
老阿婆却是不依不饶,对她大方地道:“我就是看上这孩子了,你对他说说,让他娶了咱们璇儿,东边的几亩菜地就当嫁妆了。”
凤池无言以对,起身要走,但偏偏衣衫却被那老阿婆紧紧抓住,他又不敢用力挣扎伤了她,只好解释道:“婆婆,我已经有了未婚妻子,而且,我家也不缺菜地。”
一旁的儿媳妇儿向他挤了几眼,意思是老人糊涂请他谅解,一边哄着老阿婆:“娘,你看他个子这么高,璇儿不一定喜欢,咱们还是回去问问璇儿的意思再做决定吧。”
老阿婆性子却倔强地很:“他骗人,但年那个天杀的就是骗我说他早有婚配才把我给丢下,所以我才嫁给了你爹那个老不死的苦了一辈子,如今我不能让璇儿也受这般苦。”
这句话脱口而出,倒似透着几分凄凉,那儿媳妇儿见婆婆将家丑悉数倒出,脸上有些挂不住,想离开又碍着大雨,只好给凤池使眼色希望他能寻机离开。
见老阿婆一脸沧桑性子却坚韧,而且好像年轻的时候也曾为情所伤,凤池推己及人,多了几分感慨,不想强行离去让她留下遗憾心中难过,思量片刻,蹲了下来,指着雨中的沉暮对老阿婆道:“婆婆,我没骗你,那个就是我的未婚妻。你看我和她相识许久,但就因她不听话我便让她在雨中反思,我这么不会怜香惜玉,倘若你们家璇儿嫁给我,岂不是要受委屈?”
周围方才还是欣赏的目光在霎时间变成了无限的嫌弃和鄙夷。
民愤的力量是不可摧的,在众人的虎视眈眈下,凤池只好走出亭外,亲自将沉暮接到了亭子中。
被雨水淋透了的沉暮很听话地跟着他到了亭中,长达一个时辰地听着周围的凡人对他的莫名指责,直到又一个时辰后,天地渐渐被夜幕笼罩,他们再也等不及,等雨小了一些,渐渐都上了路,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
她静静地捏了个咒,将他和自己身上的衣服都变干。
虽然感受不到冷暖,但身上顿舒服了许多,凤池不由抬眼看了一眼她。
沉暮微微一笑:“蒂婆婆说,我是只魔,不能在凡人面前随意使出法术,不然会吓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