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十八)相伴(1 / 1)
几番思量之后,沉暮已然明白了黑羽魔王要夺取巫凤台的企图,若是一般人,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应该及早动身回家,但沉暮却似乎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很快便将之前的危险抛诸脑后。
两人聊了几句,发现竟是同路,有了之前的两次机缘,自然相伴而行。
阿度只当她是只得罪了魔界的小妖,连她是只什么妖,修行多少年,家在何方都懒得问一句,而且虽然带着她可能会招惹麻烦,但见她自己都毫不在意,他更是无所谓。
一路上,一魔一仙相谈甚欢,一个是孤陋寡闻天真灿漫,一个是胡吹海吹毫无顾忌,两人再见更如故,很快便成为彼此都很满意的同路人。
但很显然,那时的他们并没有因为相谈甚欢而愿意为对方掏心掏肺,但有时候不管路有多长,只要并肩走在一起,总会有机会患难与共。
更何况,他们一个不怕天不怕地,一个从未想过怕天怕地;一个在被打扰时也会出手收些小妖来平复心情,一个本身便被妖魔惦记。
所以,在到达无花谷之前,沉暮和阿度并不孤单,一路斩妖除魔,渐渐已成为了一对默契的搭档。
有句古话说,爱情本身便是一场战争,谁先动心,谁便先输了。
如果当真如此,一向痴心酿酒从未考虑过终身大事的阿度在无花谷外,篝火旁边,突然望着沉暮有些莫名晃神的那一刻,便彻底地输了。
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发现自己凡心已动,便与她被迫分离。
花开遍野的无花谷被喂下了百花仙子的花开丹,原应该仙气四溢,但不知为何,还未踏入谷中,他们便感觉到了里面即便是仙气也难以将其冲散压制的邪怨之气,而山谷之外,竟是骷髅遍地白骨成堆。
避开山谷绕路而过的一个当地大叔告诉他们,那山谷邪门得很,以往寸草不生,现在听说是花开漫野,但绝对去不得,因为谷中一直住着一只凶狠毒辣的虎妖,平日里虽然不会伤人,但最不喜被人打扰,对擅闯无花谷的人却绝对不会手下留情,进去的人生龙活虎,出来的时候便成了被虎妖扔在谷外的骷髅。
两人相视一眼,一个没有放弃摘花的打算,一个对虎妖没甚兴趣,只想去看花。
那时,谷中的景色,惊艳绝伦。
各种奇花异卉争相绽放,漫山遍野都是姹紫嫣红,几乎没有落脚之地。
相比于赏花,收服虎妖似乎只是顺手的小事。
那虎妖占了荒谷,原本只想在故地专心修行,不想无花谷突成百花谷,为了耳根子清静,便杀一儆百,以免被再三打扰,但这世间什么都不缺,不怕死的人也多得是。
沉暮和阿度便是其二。
他们虽然对收妖兴致不高,但见百花被一头老虎随意践踏实在太过可惜,便打算先清了场子再做赏花摘花的正事。
以他们的法力,收服一只虎妖原本并非难事,但世间事总是难料。
黑羽魔王虽然忌惮太子凤池的威名,但既然出手便无法收放自如,更何况五罗刹早晚会将沉暮寻回,时间越拖变故便越大,所以,伺机而动的黑羽魔王决定借刀杀人,在暗中先激起了虎妖的魔心,然后附身其上,令虎妖一时之间突然法力大增,趁着沉暮一个不备将她打成重伤。
原本的小打小闹在不知不觉中已成你死我活的厮杀。
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的阿度在生死关头将虎妖紧紧缠住,拼尽全力将已经奄奄一息的她抛到了谷外。
相遇只在一瞬间,分别也在刹那时刻,甚至来不及说一句江湖再会。
心中明了谷外必定被黑羽魔王的人包围,那一抛,阿度用尽了力气,虽身受重伤但神志清醒的沉暮如同一片轻盈的落叶,远远地飞了出去。
很多时候,为了守护,只能放弃。
沉暮在阿度眼中越来越渺小,直到消失的那一刹那,阿度的心猛然一空。
那时的他,以为担忧,所以心颤。
沉暮很凑巧地落入了他们初次相遇的那条河中,顺流而下,有如无所凭依的浮萍。
上一段缘还未终结,又一份情因此萌芽。
凤池在九重天上没了阿度的消息,用了法术也寻不到他的踪迹,心中担忧,寻了个由头也下了凡间。
不偏不巧地,他遇到了被河水冲到了岸边的沉暮。
那时的沉暮依旧昏迷不醒,魔气也渐渐从体内溢出,他站得远远地,见是一只小魔,虽然坚持了仙君的高风亮节没有落井下石,但更没有出手相救的打算,只扫了一眼,便打算绕道而去。
可惜只走了两步,他便不得不停了下来。
尽管她的声音很低,但四周实在太安静,以至于那声“凤池”静悄悄地便飘进了他的耳旁。
疑心深重的凤池向来对妖魔下手不留情,那声轻唤虽然毫无敌意却来得极为突然,尽管听得不尽清晰,他却自然而然地将仙力凝于指尖,不及细想便对着躺在地上的小魔挥去。
痛哼一声,原本已经恢复几分意识的沉暮又彻底昏了过去。
本以为她是要偷袭的凤池这才有了几分疑惑,走近几步,见她受的伤竟然是被魔力所致,更是惊疑。
几番思量之下,他决定出手相救,当然,初衷并不是造七级浮屠,而是纯粹地要弄清她为何会唤一声他的名字。
仙界医术高明的仙人虽然不少,但愿意救一只魔的却很少,最后凤池决定带着她去南海壶心岛求医于蒂婆婆。当然,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南海中住着他从小便倾心的龙女白婴。
蒂婆婆对六界一视同仁,见天界太子带了一个魔女来求医也不多问一句,唯一的要求便是他要在为她诊治期间留在壶心岛。
这是个很合理的要求,魔心难控,即便并非出自本意,魔人在病痛难当之时,魔性发作也是在所难免,若砸个桌子摔个碗蒂婆婆还能应付,但出手再重一些防范就重于收拾烂摊子了。
将大局重于兄弟的凤池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闲来无事时,听蒂婆婆说仙琴之音会有助于伤者痊愈,便借着讨琴的由头去了趟南海龙宫。
那一趟,他讨到了琴,也伤透了心。
他见到了白婴,却只是匆匆一面,因为她听说南仓山的掌教,她曾经的同门师兄晏封在下山收妖时身受重伤,惊慌之下来不及和他寒暄一句,便匆忙向南仓山而去。
她毫不掩饰对晏封的关心,就如同毫不掩饰对他的不在乎。
凤池也是成年人,还是个心思缜密的成年人,这一个来回,已然明白了白婴的心并不在他的身上,心如死灰。
龙与凤本来是门当户对,但即便天造地设合了天地的意,也难以摆平无情的神女。
身为天界太子,凤池自小便家教甚严,凡事一旦开始,便会倾尽心力,对待感情亦是如此。
和白婴的初遇,还是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恰逢天界筵席,那时他的母后,当时的天后指着惊艳全场的小白婴对他说,瞧见没,她就是你未来的妻子,未来的天后。
自打那时候起,他便认定,那个出身高贵气质绝伦的女子必定是他凤池的妻子。
可他从未想到,她竟会对他一屑不顾。
不知是心有不甘还是被彻底伤透了心,生性坚忍的凤池从南海龙宫归来后,几乎一蹶不振,寄情于琴。
明明是一首轻快欢乐的曲子,从他的琴弦中溢出时,却是说不出的凄凉。
蒂婆婆心无旁骛地救人,不管他的琴声是无病呻吟还是痛不欲生,都扰不了她的心神半分,只不过壶心岛上除了她,还有一个沉暮。
沉暮第一次在壶心岛醒来时,他正坐在竹林中央的琴案旁,琴声跳跃而欢乐,他的背影却寂寥而孤独。
一阵海风吹过,竹叶婆娑簌簌而响,她缓缓走到他的身边,低着头看着他,迟疑地轻轻唤了一声:“凤池?”
琴声戛然而止,凤池惊讶抬眼,却见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站在他身边,眸光清澈而疑惑,仿若能看穿人的心底。
蒂婆婆说,她虽然醒了,但内伤还是很重,甚至因为被击中了头部,暂时丢失了记忆。
她忘了凤池的模样和有关他的一切,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但却记得凤池这个名字。
凤池多少有些失望,见从她那里也得不到什么消息,而她已经没有大碍,看样子也只是一只掀不起大风大浪的小魔,便打算离开这个伤心地,先去找阿度。
离开的前夜,明月当空,他站在海边,任由沉暮站在一旁,望着月光下的南海,突然心生安宁。
太子凤池心怀天下,纵然会因儿女情长略有感伤,但毫无痕迹地将一切悲伤抹平也是早晚的事。
但那夜若没有沉暮在一旁静静倾听,放下又谈何容易。
第二日,他原本打算不辞而别,却没有成功。
沉暮带着蒂婆婆给她收拾好的包袱在他离开南海之界赶了上来,悄无声息不近不远地跟在他的身后。
若在昔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挫骨扬灰,但许是心情尚未收拾妥当,他破例地由着她随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