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十八)终结(1 / 1)
有殷小统陪着,她的日子看似惬意,实则难熬了许多。因为他在旁边喋喋不休,想睡个囫囵觉都难。
若是将他强行撵了出去就是将他赶到留怡阁暂住,用他的话说,完全没有回家的感觉,她只好自我牺牲一番,将他留在了画心楼,造就了他早晚随时跑过来扰她清梦的便利条件。
想起没心没肺十来天都未来看她一眼的嘟嘟,她感触良多,世间万物皆如是,连兔子也是重色轻友。
一日午后,喝了药后,正是应该蒙头大睡的大好时光,殷小统却因为刚刚在山谷里调戏了一只母老虎而兴奋过度,手舞足蹈地给她历数他曾见过的奇珍异兽,而且,还是从一百多年前为起点,过了一个时辰,却才数了十年。
殷小统的过人之处,果然在于他的记性实在太好。
她听得眼皮打架,但好不容易同窗相见,更怕自己流露一个不耐烦,他转身走了,以后连个端茶倒水的都没有。
不过,说来也怪,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子还没完全康复,她总觉得自己现在很容易感知饥渴,如同凡人。
“这几日怎么不见摇戎?”好不容易等到他歇了一歇嘴,顾念赶紧见缝插针,转移话题,“她好像和你挺熟的。”
“十六师叔不近人情,收的徒弟倒是个鬼机灵,和谁都能聊上几句。不过,我殷小统走遍天上地下,也是阅人无数,摇戎那个小丫头看似天真无邪好相处,但骨子里却生着一股傲气,性子倔强得很。”他顺手倒了杯茶递给她,道,“我也好几日没见着她了,应该是回到飞狐谷找十六师叔了吧。”
顾念笑道:“我记得拜师大会的时候,你心心念念想拜入十六师叔门下,却惨遭回绝。怎么样,名震天上地下的万事通殷小统被一个小丫头打败,可甘心?”
“西华山待我不薄,你可别妄想挑拨离间。”殷小统不在意地道,“再说,拜师这件事,和成亲都是一个道理,要讲究缘分。十六师叔不是我的命中注定,我自然不会强求。”
“这倒也是。若连这点胸襟都没有,你殷小统早就气得俩腿一蹬地死翘翘了。”她赞成地点头,顺带着提了点小要求,“小统啊,那个,你能不能去落玉那里一趟,把我的嘟嘟给抱过来?”
“那只肥兔子?”殷小统利落地回绝,“不去,简直强人所难。”
“当年嘟嘟还小,年少不更事才不小心把你的胡萝卜给吃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怎的这般小心眼儿。”她斜了他一眼,“枉费我刚刚还夸你胸襟开阔呢。”
忆起往事,殷小统尽是心酸:“阿念你有所不知,我……哎,算了,也不瞒你了。当年那小畜生偷吃的可不是一般的胡萝卜,那是我专门在南海采来给阿晴补身子的,名唤玉带根,听说功效与千年人参差不多。却不想我刚到东白山便被那只小畜生给盯上了,它趁着我不备抢了玉带根就跑。我当时也糊涂,脑袋一热,竟追了过去,没想到兔子没抓到玉带根也没追回来,却误了和阿晴的相约。”
顾念思量须臾,有些意外地喃喃道:“该不会是那次吧……”
殷小统一拍大腿,痛心疾首:“就是那次!阿晴久等我不来,却碰上了西海的那条小白龙……”
顾念唏嘘:“我记得那天是周先生大婚,阿晴说你和她约了在夏清峰相见。但后来她回来的时候,却是和西海的三公子九岩一起的,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莫非,嘟嘟坏了你的好事?”
殷小统幽怨地瞧了她一眼,惹得她一个哆嗦:“你说呢?”
“嘟嘟只是只兔子,又不是月老,哪有那么高的觉悟。”身为嘟嘟的主人,顾念不免有些心虚,为它开脱道,“都是平日里我对它管教不严,害得你错失了对天晴表明心迹的机会,还成全了九岩那个小白龙。”
殷小统默然片刻,开口道:“其实,是我把去夏清峰的路指给九岩那个小白龙的,自作孽不可活啊。”
没想到无意间又扯到这么伤感的话题,顾念心下一叹,虽然即便那次天晴和九岩没有相遇她也不一定会和殷小统走到一起,但有时一旦与机会擦肩而过,便再也没有尝试的机会了。
她之所以感同身受,是因为她也同样错过这么一个机会。
总而言之,殷小统为了几个虽名为玉带根但其实仍归属于萝卜一族的胡萝卜而错过约会导致单身至今的悲惨故事告诫后人,礼物诚可贵,心意价更高,虽然不带礼物前去赴约后果很严重,但却不会比不去赴约更为严重。
话又说回来,她倒是没想到嘟嘟竟然早她一百多年便做了毁人姻缘的缺德事,不过,这纯属是站在殷小统的角度上考虑的,对于九岩来说,它可是做了件天大的好事。
这样说来,每每看到嘟嘟殷小统便会想起当年的那桩伤心事,让他们共处一室,实在有些不妥,看来,二者必须舍其一。
思虑半晌,考虑到让嘟嘟干个端茶倒水的活儿比让殷小统闭嘴还难,心下一横,只好勉为其难地决定让它在落玉那里多享受几日。
但没想到她刚下了这个决定,嘟嘟竟然自投罗网。
有门不过,它从窗子跳了进来,那眼神急切得让她怀疑它是不是一时眼花,把她当成了落玉活着胡萝卜。
彼时殷小统又跑到山谷里逗母老虎玩儿了,她刚刚能活动身子,正拄着殷小统特地为她幻变出来的的一截拐杖一瘸一拐地在房里活动筋骨,突然瞧见嘟嘟一抹白影子从窗子掠了进来停在了地上,动作很是仓促,一怔之后,唇角一弯,自然而然地腾出一只手招呼它,示意它可以跳到她怀里。
但嘟嘟却一反往常,一动不动地瞧着她,红宝石般的双眼奕奕有神却深沉似海,仿若故人久违,街角偶遇,竟要将她看穿了一般。
顾念亦是一愣,笑意停在了脸上,一丝惊疑从眸中掠过,有那么一刹那,还未来得及抓住的一种错觉从心头一闪而逝,再也不见踪迹。
再回神时,突然发觉自己不知道发什么呆,竟和一只兔子相视良久,许是因为一百多年来第一次和嘟嘟分别这么久吧,被它忽略习惯了,第一次见到它对着自己如此激动,一时还真有些不适应。
她心下感动,看看,近朱者赤,嘟嘟在落玉身边久了,也学着长良心了。
扔了拐杖在一旁,她缓缓蹲下了身子,向它伸了双手,脸上笑开了花,却又显得有些僵硬:“你再不回来,我可打算找落玉拼命了。”
眼珠子一瞬也不离她的面容,嘟嘟又愣了一愣,前爪微微一动,打算朝她过去,但还未向前跨出一步,却突兀有个人影掠了进来,端端站在了它的面前。
顾念顺着眼前的雪白衣袂顺着向上看去,目光触及他清明的双眸,一个愣怔之后,满心欢喜,蹭地一声站了起来,却忘了自己还有伤在身,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落玉眼疾手快,忙向前一步,将她扶住,有些责怪:“找摔。”
“我是找摔,你是找我吗?”她反手抓住他的胳膊,紧紧地不放手,“这回你也别想跑了,我可有好多账要和你慢慢算呢。”
“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走。”眸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脚下的嘟嘟,落玉转眼对她微微一笑,“我也想算算,究竟是你欠我的账多些还是我欠你的账少些。”
她回味须臾,不满蹙眉:“不一样吗?”
“一样。”落玉笑意更深,甚是欣慰,“我只是想确认站在我面前的人有没有算账的能力。”
正值夕阳西下,斜晖散在了二楼的廊间,翠绿竹楼上犹如镶上了一层淡抹光华。
因着行动不便,这是她回到东白山后第一次到了二楼,坐在廊间的藤椅上,一经远眺,目光所及,此情此景,犹如旧事重现。
果真是老了,原本对画心楼没什么印象,现在却日渐清晰起来。
她方要开口说话,站在一旁的落玉却突然捏了个咒。
隐在屋檐下的一只雀鸟猝不及防地扑着翅膀现了身,虽不停挣扎,却还是被落玉一伸手便捉在了手中。
顾念瞧了一眼,认出它便是岐望山的那只雀妖。自从殷小统来到画心楼后它便没有出现,原以为它已经离开了东白山,没想到它却藏身此处。
落玉没有伤害它的打算,将它递到了顾念面前:“那晚害得你险些丧命的,便是这只雀鸟。如今它已经修为丧尽,连人形都幻化不得,该如何处置,你自行做主。”
她伸手接过,见方才还是惊慌失措的阿雀在看到她之后霎时柔了目光,心下不由一动,对着掌心的阿雀柔声道:“自从嫣然下山到了咏南城后便郁郁寡欢,话也不多,但偶尔听她提起说她有一个好朋友,多年来对她不离不弃,甚至在狐妖伤她的时候无所畏惧奋力相救,说的,应该就是你吧。虽然她只是轻描淡写,但我听得出她对你的感激之情。如今,嫣然已经不在了,你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而我,也不可能是她,你总归要重新开始,只有这样,才能不负你们往日的情义。”
阿雀默然,眸中似有雾水泛起。
落玉伸手,摊开了掌心:“这是方允若留下的小半块玉牌,其内含着昔日方印留下的内丹,能循妖迹,增修为。方允若在临死前,将它交给了嫣然。”
在暗中请了竹青来收嫣然的,便是方允若。玉牌异动,他察觉到城中妖气,又不愿露面,才在暗地里托人请天师来收妖,只不过,那时的他并不知道,嫣然便是咏裘的妹妹。
顾念明白他的用意,伸手拿过,对阿雀轻声道:“带着它,回到岐望山好生修炼,为妖本分,为仙慈悲,看山有石看水有鱼,莫要因一场误会误了终生。”
她说得极为认真,一旁的落玉却隐隐动容。
莫要因一场误会误了终生。
那她和他的误会,究竟何时才能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