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十七)修魂(1 / 1)
一百年的时光都磨灭不了殷小统的油嘴滑舌实在让人颇为遗憾,但好在游手好闲倒成就了他万事通出神入化的好本事,竟然连咏南将军府的事情都一清二楚,用他的话说,他殷小统吃的就是这口天下不乱他心便不安的饭。
原来,那日,一切本应该十分顺利,却突然杀出了一只小雀妖。
这只雀妖,便是跟着嫣然从岐望山来到咏南城的那只。
它知道竹青到将军府的用意,一直对他记恨在心,奈何它法力尚浅,能做的也只是对他戏弄一番。那晚,它见竹青催动法术,误以为他是要用捉妖术来收了嫣然,一时情急,耗尽一百多年的修为强行闯进了结界,扰乱了正在施法帮顾念渡魂不能分神分毫的竹青,一切皆前功尽弃。
竹青真气逆行身受重伤,还在咏南城修养。而她,那晚却因引入炼魔瓶中的仙力误入体内而元神离散,险些丧命。
是突然出现的落玉将她从许云年他们手中抢了出来。
“我听说大师兄他们下凡到了咏南,想着应该有热闹好瞧,就赶紧赶了过去,却不想恰好碰到落玉那混小子学人家英雄救美,真是……不过,当时单看他一身正气死活不要命的拼命样儿,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孤孑一人大战群魔只为绝世红颜呢。”殷小统说得绘声绘色,唾沫乱飞,“我当时也不知道他怀里抱的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就是你,心里还纳闷落玉这混小子什么时候开了窍,知道一怒为红颜了,竟然连大师兄的话都不听,舍了命要将人带走。不过,他当时状态也不好,一看就是曾经大耗真气。还好大师兄也不愿为难他,就任由着他将你抱回了一处小院,他们守在外面。多亏了我殷小统眼观八方目光长远,一直隐在暗处,见事态不对,心想若是连阿念你这个初恋也没了,我殷小统可该怎么活下去,就赶紧想办法。还好我殷小统聪明绝顶智勇双全,立刻就想到请十六师叔来帮忙,没想到十六师叔当真就在附近。阿念你可不知道当时十六师叔对我殷小统是如何钦叹不已,但我身为名震天上地下的万事通,为了阿念你这个初恋,动动小脑袋有何不可……”
顾念听得刺耳,忍了忍没按捺住,认真想了想,不客气地斜了他一眼:“咱们能不说废话吗,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拿出你喜欢天晴这件事来还自己一身清白?”
殷小统一怔,捋着胡子的手顿了一顿,惊了半晌,不可思议地瞧着她,终于发现了连他也不晓得的事:“这你都知道?”
“每次你有心事,胡子就会短上一截,天晴成亲那日,我虽没现身,却也躲在暗处,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我看到的殷小统不是长髯翩翩,而是下巴光溜溜。即便你及时用法术又长出了一茬黑胡子,但却还是没能逃出我的双眼。不过,只要你别再胡说八道,我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她挑了挑眉,故作随意道,“听说西海龙王家的三公子可是个六界闻名的醋坛子,若是被他知道身为天晴义兄的你心里还惦记着天晴……”
“被他知道又如何?”殷小统傲气顿生,哼了一声,“我殷小统还怕他不成!”
“可他会闹啊,他一闹,堵心的还不是天晴?”顾念半安抚半威胁,“其实我知道,这么多年你默默守护天晴,也不容易。可你应该很清楚,天晴本和我一般是个凡胎,如今虽修成正果,但毕竟出身卑微,她能嫁入龙门得了如此姻缘,实属不易,这些年她虽看似过得平静幸福,却也不知受过多少磨难,你也不想让她为了你的事添堵吧?”
殷小统眸光一黯,神色微敛,胡子霎时间短了一截,过了良久,轻轻一叹,服输道:“好吧,你不是我的初恋,我殷小统压根儿不认识你。”
顾念哭笑不得:“这个大可不必,被名震天上地下的万事通殷小统不认识,是很没面儿的。”
殷小统抬了眼,捋了捋短了一寸的长须,脸上现出几分得意神色:“当真?”
“自然。”顾念赶紧点头,流露十分钦佩状,“万事通哦!”
殷小统一个没憋住,脸上笑开了花:“乖。”
“那咱们说好了,初恋那点小事儿以后你可不准提了,我也只知道你是天晴的义兄。”见他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她顺势转开了话题,“那,既然我已经元神消散,又是谁救了我?”
“我恰在路上遇到了十六师叔,带着他和摇戎回到将军府时,见到落玉已经在院子外设下了结界,而他,正在用修魂术为你修补元神。”殷小统神色微敛,语气多了几分惊叹,“我倒是没想到,落玉那个混小子一向循规蹈矩,可为了救你,竟敢动用仙门禁术。”
顾念心下一惊,半晌无言。
修魂术是魔界邪术,元神离散,本应坠入轮回,若是强行修补元神,比美人符更加违逆天理伦常。仙界教授修魂术,本是将其作为一个反面案例,既是邪术,与仙力相逆,若强行施用,必定会大耗修为。
更严重的是,仙门戒律森严,动用邪术,实乃大忌。
心中千万般思绪涌动,她终究还是连累了他。
“他用了禁术,十六师叔怕他走火入魔,也不敢妄自破了结界,只能等在一旁。”殷小统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慰藉,“你也知道,修魂术应以完整的元神为引,若缺了这引子,即便保住了性命,那也只是一时。但你的运气挺好,将军府中的那两只蛇妖,甘愿献出自己的元神。”
一切恩怨,早晚都会有个了断。
那天晚上,嫣然终于知道,当年咏裘之所以丢下阿爹独自下山,是因为有个捉妖天师到了岐望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为了调虎离山,咏裘只好在将阿爹安置好之后独自引开了那天师,却还是落入了他的手中。几番周旋后,她虽然逃了出来,并偷了那天师的掩魂香,但却已经身受重伤,修为大损。回到岐望山时,却见到阿爹突然病情加重危在旦夕,纵然她将自己仅剩的修为也渡给他,却仍不见好转。
走投无路时,她想起了不久前在山崖上见过的那个男子。
他虽是凡人,但腰间的那半块玉牌上仙气隐现,却非等闲之物。
她想,若借助其上的仙灵之力,那阿爹便还能坚持一些时日。
所以,匆匆留下了一封书信,带着掩魂香,她下了山,却不想还未找到人,她便先行昏倒在了春花楼的门口。
那时的她,若非带着几分执念还能化成人形,怕是早已香消玉殒,但体力甚至不如一般凡人,原以为那次便是永别。
可是,有句话叫冥冥中自有注定。
她奋力一跃,想逃离囚笼,却不想又坠入情网。
活下来,找到玉牌,救回阿爹,曾是她唯一的心愿,但当时的她,自身性命难保,只能留在将军府。
本以为自己时日不多,却不知为何,身子竟渐渐见好,她虽心下疑惑,却也无暇多想,只等着寻一个良机,将玉牌偷到手中,好早日回到岐望山。
可在将军府留了数月,却仍没有分毫玉牌的下落。她心中记挂阿爹,寻了个由头,想回岐望山一趟。
那一次,方允若陪着她上了山,却不多问一句,只是默默地随在她身边。
她没有找到阿爹,曾经住过的山洞空无一人,仿若已经多日空置,找不到阿爹阿娘或者嫣妹留下的分毫讯息。
她当然不会想到,那时她留下的书信早已被狐妖销毁,根本没有被她阿娘和嫣然看到,而她的阿爹阿娘已经去世,为了找她,嫣然也离开了岐望山。
阴差阳错之中,她已是孤孑一人。
无奈之下,她只能随他又回到了将军府,带着当初接近他的目的,答应了与他成亲。
时光悠悠,不知不觉中,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做一个平凡的人间女子,日子起起伏伏又平平淡淡,几百年的无情无欲潜心修行,终究因凡心一动,乱了一切。
虽然仍会定期到岐望山的家中探上一探,但连曾经修为甚浅的阿雀都能开口说话了,还是没有他们的一点消息。直到那年冬日,白雪皑皑,万里冰封,虽只是短短的一刹那,但她确信,她看到了嫣妹。
只是,昔时开朗的嫣然神色哀伤,而且,只剩下了半面脸。
只一瞬间,嫣然便从眼前消失,仿若只是一眼幻觉,但自此之后,她噩梦连连,似乎午夜梦回时,总能看到嫣然飘忽不定的背影,听到她哀怨细长的声音。
嫣然说,是她为了一个男人害死了阿爹阿娘,连累她成了半面妖,此生再也见不得人。
嫣然还活着,却从不愿在她清醒时与她相见。
她被噩梦惊扰了两年多,直到嫣然在咏南城出现,医好了她的心病,嫁给了她的夫君。
嫣然不提往事,是想让她内疚;她不提往事,是不想让嫣然因愧疚而离开。
所有的一切原本不应该发生,只因一场误会。
有种伤害,叫至死方休,便应了她们两姐妹间的恩恩怨怨。
若不是方允若排演了那台戏折子,嫣然也不会发觉一直以来她对咏裘的误解。
当一切真相大白时,恰逢将军府风起云涌,戏台上方允若心衰力竭元气大伤,带着羞愧离去。嫣然后悔不迭,虽只剩短短几日寿命,却已生无可恋,在得知因阿雀的一时冲动而害得顾念险些丧命时,她甘愿献出自己的元神来弥补阿雀的过失。但顾念受伤太重,咏裘为了完成嫣然的心愿,亦祭出了自己的元神为顾念修魂,尾随她而去。
画心楼中,顾念黯然许久,心想,也许这就是为何那只小雀妖注视自己时是满目深情的原因吧,毕竟,现在的她,元神中有着嫣然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