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离开（1 / 1）
我疯一样地跑着。
原来是他，竟然是他！终于知道了爹爹是谁，没有任何人可以想象我此刻复杂又激动的心情！
金色的殿宇间，疯狂地找了许久，终于看到他的身影！
远处，一棵姿态依偎的扶桑树下，云台神尊正和昆仑神尊谈论着什么。他们二人眉头紧皱，脸上满是忧色。
我猛地顿住脚步，定定地望着其中一人，时间好像在刹那间静止。
周围的一切忽然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有他那笔直而伟岸的身影。然后，在三千多年，一百万个日夜里，终于第一次能对着近在眼前的他喊：
“爹爹！”
我的嗓子虽哑得像破锣一样，可声音还是传了出去。他们一起转头看我，满脸的惊讶。
我一步步朝他们走去，眼里目不转睛地望着一个人，要把他的每一部分深深刻进心里。他一动不动地立着，表情看起来那么困惑。
我颤抖地走上前去。然后，扯住昆仑神尊的袖子，极其正式地叫他：“爹！”
眼角看见云台神尊的表情猛地由期待变作失望。
胤夕说，从我腰里掉出来的那块玉佩碎片上有两个人的血迹。血迹在神玉的灵力下竟然融到了一起，也就是说，两人存在血缘关系。
而被我不小心用碎玉划破手的，不正是昆仑神尊吗！
他是我思念了三千多年的爹爹！我终于终于，要有一个正式的家了！
昆仑神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很久之后，才憋出一句：“柒柒，你是不是，是不是搞错了？”
我顿觉浑身冰冷，惊恐道：“没有，不会错！”
他斟酌了一下，和颜悦色道：“柒柒，一定是你搞错了。本尊虽表面看起来……那个，有点风流，可实际上我的女人只有昆玦的娘，也就是昆仑山的主母。本尊不可能在外面和别的女人有孩子。”
我心里一痛，哀求道：“爹，你别不认我。我娘已经不要我了，求求你莫要再抛弃我！”
眼前他的神情亲切而陌生。我忽然明白，有一个私生女是一件极其没有脸面的事。当着云台神尊的面，他一定不想承认。
可是他怎能不认？为了这一刻，为了能亲口叫他一声爹，我已等了三千多年！私生女，私生女也是亲骨肉啊！这份血脉相连的亲情，怎能说割舍就割舍？
不！即使你放弃我，我也绝不能放弃你！
“爹，你等等，你千万别走，我去去就来！”我必须把那块碎玉拿给他看，必须让他看见比真金还真的证据。
我扭头往云漱斋跑去。
一跨进殿内，就看见昆玦背对着我负手而立。
我往前几步，心里一阵激动，犹豫要不要叫他一声“哥哥”。他转过身来，看到我时愣了一下。“云柒，脸怎么又红又肿，难道有人扇你耳光？”
我的双颊一直火辣辣地疼。如果把委屈告诉他，他会不会心疼自己的妹妹？
下一刻，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是，告诉我谁干的，我他娘的一定找他算账……问他怎么不多打几下！”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自我头顶浇下。
我凄凉地看向他，下一瞬他身形一闪，猛地把我撞到墙上，一只手掐住我的脖颈。俊美的桃花眼近在咫尺，完全没有平日的媚态，有的只是愤怒和冰冷。
“说！西宸宫的事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他咬牙切齿地对我吼道。
看他的神情，只要我敢应半个“是”字，他定会生生扼断我的脖子。
“旭羽说是我？”我努力地呼吸着空气。
他愤怒道：“没有！那傻瓜说是他自己！他自己偷的噬神刀，然后控制不好力量被刀的神力误伤！”
我挣扎着想说话，他的手上又掐紧了些，“从伤口来看，的确像噬神刀失控的行为。可是，以他的神力怎会控制不好一把刀！云柒，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天下能伤到他的，大概只有你！”
我看着他赤红的双目，颤抖的手，张口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难道你会把我供出去？难道旭羽独自揽下一切，就是为了让你把我推上诛仙台？”
他一拳狠狠砸在我头边的墙上，砸得墙漆和砖土纷纷掉落。
“你！这该死的女人！”他气得额角青筋暴起。
我尖声笑道：“他为我做的那些事都是心甘情愿的，就算这次差点把命玩掉，他也还是拼死护我！既是如此，你又何苦替他不平？”
昆玦已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他忽然松开我，双手握成拳头，眼睛控制不住地湿润。
“你知不知道，他的情况有多凶险？天后一听到消息就昏过去了，醒来后看到他的样子又昏了过去。云柒，究竟为了什么你要下这样的狠手？你不爱他可以，但为什么要利用他的爱来伤害他？直至今日，他还在昏迷中叫着你的名字知不知道！”
心里清晰地出现一阵钻心的疼痛。我颤抖着道：“你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他？”
昆玦冷漠地转身，冷漠得不带半点温度：“不可以。”
“求求你。”
哥，求求你。
他重新转过来，桃花眼里的敌意如冰锥般刺进我心里。
“让你去看他？谁知你会不会在他胸口再补一刀！云柒，我希望接下来的话你能听得仔细些。”
我呆呆地望着他，我们之间的距离远得像是隔了整个天涯，比从未相见时还要远。
“你听好，云柒，如果你不想死，就在三日之内给我滚。随便滚到哪里，只要让我，让他永远见不着你！对他来说，是为了长命百岁。对我来说，则是眼不见为净！”
心里的泪水哗哗而落。哥，你已错过了我的童年，如今，又要错过我的余生吗？
爹爹不肯认我，如今他，我唯一的哥哥对我说眼不见为净。
我忽然大笑起来：“好，这有何难，我答应你便是！我一定走得远远的，绝不再碍你的眼！你眼里容不下我，所以我走！祝他今后长命百岁，祝你，祝你……”
猝不及防，笑声化为哽咽：“昆玦少尊，你也要好好的。”
我转身离开云漱斋，不再去拿那块碎玉。
外面乌云笼罩，灰蒙蒙的天空竟下起了雨！
天宫下雨，说明一位重要的尊神命在旦夕。冷雨湿透我全身，从胸口一直渗进心里。
我抬起头，让雨滴落进眼睛里，再从眼睛滑到脸上。像是终于能够哭出来，发泄心中那无尽的沉痛。
忽然，我脚步一顿，撒腿往西宸宫跑去。一直跑。身后溅起无数朵泥泞的水花。
大门前竟派了持着武器的天兵把守。
“天帝命令封锁，闲杂人不得入内。”他们一动不动地立在雨里，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为什么！”我呼喊道。
“因为殿下犯了盗取噬神刀的大罪，还有不能打扰医神的医治。”
我忽然发了疯似的冲上去敲打紧闭的大门，几个天兵二话不说上来扯我的身子。
我用手紧紧扣住门，双膝跪在冰冷的雨水中，哀嚎道：“我要看他一眼，最后看他一眼！”
雨越下越大，雨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流在我的发上和脸上。看来他的情况已越来越危急。
直至这刻我终于明白，爹爹不要我，阿娘不要我，哥哥不要我，师父不要我……一直以来不离不弃守护在我身边的只有旭羽！我总哀叹着他人对我的薄情，却偏要忽略他这个最最真心的存在。
为什么人们总要经过教训才知对错，为什么总要等到失去方觉可贵？
天兵们拥上来要把我拽离，我用最大的力气扣住门的把手，哭喊道：“不，我不要走，他在叫我名字！你们听到了吗？他在叫我名字！”
天兵们面无表情道：“仙子，天帝说了，谁敢硬闯，就地处置。”
我没听见般死死不松手。
其中一个天兵把手中的短杖往我背后一点，和天雷相当的高压电便通过短杖传进我的脊背。
我惨叫着一头栽了下去，趴在混合着雨水的污泥中。
这时，大雨中急急地走来一个人，没有撑伞，任由雨水打湿了他的广袖长衫。
“柒柒，柒柒！”
我努力地抬起眼，努力地透过雨帘看他的脸。看见云台神尊满眼焦灼。
“柒柒，你不要这样不顾自己，你师父会心疼的。好歹你也为他想一想……”
我两眼无神地望着前方，嘴里喃喃道：“旭羽，旭羽……”
***
昏迷间无数个噩梦。
梦里只有一个人的身影，还有一双眼睛。璀璨的凤目光华万千。
无数次想上去抱住他，可当我的手环住他的腰，才蓦然惊觉他只是一个虚无飘渺的影子。我好害怕，连师父抛下我时也未这么害怕过。
醒来，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床。殿内清新雅致，晨光正好，空气中还飘荡着一丝药香。
“柒柒姐，你醒了！”云染惊喜地叫道。
我动了动身子，电击过后，浑身都带着麻木。
“阿染，我在哪儿？”我口干舌燥地问。
“云台山，茱萸峰。”她轻轻答道。
殿门被推开，云台神尊走了进来。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急切道：“神尊大人，殿下现在怎么样了？”
他答道：“很不好。天帝对噬神刀的事情很愤怒，这是一定要责罚的，可殿下能不能熬过这几日还是问题。”
云染忽然捂脸呜咽着冲了出去。
我看着他道：“神尊大人，你不会也相信噬神刀是他盗的吧？”
云台神尊苦笑道：“我相不相信又有什么用，这事是殿下亲口招认的。天帝和天后审问西宸宫的仙娥们那晚有谁来过，她们的口风一律很紧，都说没有。所以如今，谁也帮不了他。”
我伤心得要滴下泪来。
“柒柒，接来下的日子先待在云台山好么？殿下他，暂时没法照顾你。”
我在云台山一住三月。
这里的吃穿用度不比蓬丘差，风景很壮观，茱萸峰上还有一片广阔的桃林。
我每日的生活节奏几乎一样。早上起来，下茱萸峰四处闲逛，吸收云台强大的灵气。中午，便专心致志地给云台神尊做午膳，然后和元元一起三人围着桌子吃。下午，便和云台神尊的弟子们一起聊天，我给他们讲好玩的笑话和故事，他们亲切地叫我“柒小姐”。
到了晚上，我便站在茱萸峰顶端往上眺望，这是距离天宫最近的地方。
十日前，云台神尊带回消息说旭羽的伤势已稳定下来。危险得紧，背上的伤口差点连凤凰内丹都伤着了，他几乎修为尽损，灰飞烟灭。
云台神尊还说，他已派人把我在云台山的消息告诉了旭羽。他的回应只有淡淡的一个“嗯”字。
我在心里哽咽。他的冷淡是应该的，他的确不该再和我纠缠下去了。无论他找天下哪个女人，都一定比我对他温柔。
云台山的生活虽舒适闲逸，但我还是免不了寂寞。
在高高的茱萸峰顶端，在那有星子的夜里，我低低地叫着他的名字。既想他来，又很怕他来。
其实，他来了又如何，如无意外，定是赏我一个耳光。而我应该做的，就是快快跪下来，对他的不杀之恩感激涕零。
终究是我挥霍尽了他的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