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误会冰释（1 / 1）
我趴在床前，对着师父喃喃道：“怎么办呢？这碗药该怎么喂？秋寻说过，一滴也不能剩啊……”
忽然心里灵光一闪，我对他道：“既然一滴也不能剩，那我便一滴滴喂你！哼哼，只有一滴，看你能吐出来不！”
于是我试着轻轻地把一滴茶滴在他嘴唇的缝隙间，只见那滴茶缓缓地渗了进去。我大喜地抓紧了他的手叫道：“师父，好啦！你能这样喝进去，真是太好啦！”
我端起药碗，开始一滴滴地喂他喝药。
因速度太慢，过了许久才喂完一勺。我身上原是有伤，此刻早已腰酸背痛，只能和他说话分散注意力。
“师父，战争很辛苦吧，柒柒在那边待的那些时候，身子没有一刻是爽朗的。这几天你就当是在休息调养身子，等云台神尊一来，你就可以醒过来啦！云台神尊总是对我很亲切。师父，如果将来柒柒变成神君后你不肯要我了，我就拜在他门下求他收留可好？不行，师父，你不能不要我……”
自从他告诉我飞升临近以来，此事一直如芒刺在背，让我耿耿于怀，每每想起都会闷闷不乐。
“师父，你要快点好起来，我以后再也不淘气啦！柒柒还小的时候，总是偷偷跑出去和猴儿他们玩，完成不了当天的背书任务。你每次都说：‘再有下次就不轻饶了！’可是当柒柒犯了再犯，低头在你面前，你的手掌却怎么也拍不下来，只是无奈道：‘丫头以后要乖乖的，听师父的话。’你快些好起来，这次柒柒一定听话，无论如何听你的！”
喉头哽咽起来，眼内却干涸得涩痛。
我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停留在他沉静的睡容上。
要怎么望着你，才足够专注。
“师父，你说蓬丘现在怎么样了？师兄们还好吧？好怀念我们八人一起的日子。大师兄沉稳持重，二师兄清逸闲雅，三师兄最喜欢跑到厨房对我指手画脚，有一次还被我用刚切好的萝卜丝钉在墙上……
记不记得有一次大家给四师兄贺生辰，五师兄当天有事不在，他送的生日礼物由六师兄转交。结果宴席间当着大家的面拆开时，里面是一枚指环和一个同心结。你掩嘴咳了几声，四师兄的脸色当时那个潮红啊，那天晚上不知他有没有高兴得睡不着？
哈哈，其实礼物没送出去前，我曾去六师兄寝殿烦他说话，他不理我，我就在他耳边一直絮絮叨叨，最后他皱眉道：‘你出去，还是我出去？’我说：‘故事还没到一半呢，出去干嘛？’他立马搁下茶杯就走，于是那个礼物就被我换啦！
嘿嘿，五师兄回来后，四师兄一直用怪怪的眼神看他，连被他扯一下袖子也大惊失色。我笑得要在地上打滚，后来他们知道原因后合力追杀我，我跑进桃林一头扑到你身后。哈哈，他们刹不住脚步被你一拂袖摔了个跟斗。我知道，你一直是偏袒我的，谁让我是你唯一的女娃娃呢！
师父，你想不想知道我之前在九重天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在这里，我认识了秋寻，你一定听过她的名字吧？她长得美，心又好，还有……还有三殿下，他性子很好，一点也不像馨羽那样跋扈，我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但不知为何，总想莫名其妙地生他的气。说实话，那些事若搁在别人身上我肯定不会介意，可一旦是他……我就忍不住。”
我把最后一滴药喂进他嘴里，放下碗大功告成。
窗外夜幕降临，园里一株开花不久的天女玉兰正幽香扑鼻，殿内也能隐约闻到。
我给师父理了理云被，捶了捶酸痛的手臂，站起身来推门而出。
无意间一瞥，竟发现旭羽正双手抱臂，靠着一根柱子站着，眼神莫测地望着我。
这么久了，他竟没走。
我的心登时加速，羞恼道：“人家刚刚的话，你都听见了？”
他反问：“你有说得很小声吗？”
我要发作，他轻巧地从我身后绕进殿去。我转身跟进，他走到师父床边仔细看了看，道：“喂完药后有给他传送灵力吗？在灵力作用下，药会吸收得更快。”
“没有。”我道。
于是他对上师父的手掌，稳稳地向他输送着自己的灵力。
“柒柒，”他转过头看我，“你刚才的话是真的吗？和我在一起很开心？”
“假的！”我挑眉道。
“坏丫头，你敢欺骗你师父？”他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
我故意顿了顿，然后拉长声音道：“——不、敢。”
他的凤目忽放光彩：“好，有你这句话，我能送出多少灵力，今日全都给他便是！”
在旭羽的帮助下，师父的脸色大为好转。于是我决定不再生他的气。
刚上柳梢的月亮往窗子里投射了几许银光。
旭羽正在我身后给香炉添香。
隔着一整室轻盈飘渺的淡淡轻雾，我背对着他道：“旭羽，我想通了。世上不一定只有我的事才是重要的事，以我为先本就不是你的责任。所以那天晚上你把妩瑶放在前面，原也不能怪你，是我太自私……”
身后忽然响起“砰”地一声，我吓了一跳，连忙回头。
只见旭羽躺在地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啊哟，你怎么啦！”我急得三两步跳上前，把他扶进怀中，他的身子冰冷无比。
“怎么连你也倒下了……”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他。
***
西宸宫，烛火高挂，紫帷垂地，仙娥仙官神色焦急手忙脚乱，一个白衫长须的医神闻讯后匆匆赶来。
他慎重地把三根手指搭在旭羽的神脉上，又看了一眼他惨白的脸色，喃喃道：“今早刚刚苏醒，怎么晚上又这个模样？”
我不解道：“大夫，什么今早刚苏醒？难道他此前也昏迷过？”
“何止昏迷过？云柒仙子，那日你伤痕累累地从魔界回来，殿下把老身叫去，看完老身给你包扎疗伤后，他一出了你寝殿的门口便晕过去啦！直到今早才转醒的。”医神擦了把汗。
我闻言大吃一惊，不敢相信道：“他竟晕了这么久！为什么会这样？”
“殿下用了瞬间转移神术，这法术高深无比且极耗神力，有些神仙修炼一生也无法达到。而他竟连着用了两次，回来时还带了两个人。最重要的是，他施展的距离竟是从天界到魔界这等鸿沟天堑。老身说句大实话，殿下实在不该冒这种险。”医神道。
他叹了口气，“他涅槃后神体一直没有恢复，擅自瞬间转移更是凶险无比。老身探了他的神脉后，急得跟什么似的，殿下却吩咐一定不要禀告天帝天后……唉，他怕他们会怪罪你。这可害苦了老身，我一个人不知花了多少力气才没让他流失了一身神力……当时的凶险岂是三言两语能道尽，若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我的心里轰然炸开，原来，原来他为我做的一切竟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而我之前还寒着脸不理他。
医神抚须叹道，“没想到一时间，天界的两个主帅都伤成这样。唉，他们都是为了什么……”
是啊，这都是为了什么，值得么。
“那他，这次晕倒又是何故？”我失魂落魄地问道，声音轻飘飘的。
医神皱眉道：“仙子可知道，殿下之前在做什么？”
我回答说：“他在给我师父输送灵力。”
医神一拍腿道：“是啦！殿下醒来后我叮嘱过他这几日不可耗费灵力，不可劳心，不然身体一定支撑不住，他怎么不听呢！”
晚风自门而入，殿内烛影摇晃，重重紫帷轻动，我怔怔无法言语。
医神走后，我一动不动地守在他的床边，眼睛木然地望着时不时被微微掀起的罗幕。
西宸宫已归于安静，疲惫忽然重新涌上来。我犹豫了一下，缓缓地，缓缓地把头枕在他肩膀旁，心内一片安然。
“柒柒……”耳边忽然想起他模糊的叫唤。
我猛地直起身子，见他嘴唇微动，双眼仍旧紧闭，显然没有醒来。
虽知他听不见，我还是轻轻答道：“嗯，我在呢。”
他的唇角好像泛起笑意。
***
不知昏沉了多久，恍惚间好像有人在抚摸我的头发，我睁开睡眼，原来自己迷迷糊糊地枕在旭羽的手臂旁睡着了。
我想坐直身子，头发上的手却把我的头轻轻按在他的肩上。
“你醒啦。”我柔声道。
半晌的沉默。
“没有。”他低低回答，“我正在昏迷，所以可以神志不清地把你按在肩膀，你也不能怪我轻薄。”
空气又静谧了一阵。
“我为什么要怪你。”我红着脸小声道。
好一会儿后，他才极轻极轻地叹息了一声，声音十分落寞：“柒柒，你和泠月在一起了，不是么。”
我嘴角翘了翘，往他下巴蹭了蹭，吐出两个好像很重要的字：“假的。”
他放在我头发上的手猛地一颤，声音也颤起来：“什，什么？”
又一阵夜风从身后的重重罗幕间悄然钻进来，携带着些微桂花的清香，想来月光里窗外那棵桂树正花满枝桠。
我微笑道：“卿千恋看到的那个‘夜’字不是我的，我那时躺在自己床上呢。”
他登时喜气洋洋，半晌又困惑道：“那是谁的？九天真王的徒儿不就只有七个。”
我抬起头看他，神秘地笑道：“你可知泠月是谁？他啊，就是我的六师兄！既是蓬丘公子，那个‘夜’字自然是他的。”
他十分吃惊，喃喃道：“那晚看到你在战报上见到他名字时的反应，我就猜魔界二殿下之前一定躲在蓬丘。可我万万没想到，他竟是九天真王光明正大的徒弟！佩服佩服，他们真有本事，真大胆。”
他想了想又道：“可开战前你师父为什么不先消去他手臂上那个字？”
我道：“那个字是九天真王徒儿的特殊标记，只有升阶时才能消去。战争先机多么要紧，等不到他升阶了。也许他们想着只要小心不把手臂露出来便是了。”
旭羽又沉默了一阵，然后在我耳边低低道：“柒柒，我好开心。”
我看着他满眼的笑意，脸上有些发烫，轻轻地捶了他一下：“我可不开心！”
他专注地看着我，我佯装生气道：“你这个大笨蛋，长这么大还不会照顾自己！明知身体没好，不能使那个什么瞬间转移，为什么还要过来？”
他微微一笑，“不知道。”
我又道：“昏迷了这么久也不告诉我，害我那天晚上误会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是怕我难过自责，对吗？”
他又是一笑，“不知道。”
我道：“还有，医神说醒来后千万不可耗费灵力，你却一下给师父输了那么多灵力……这是看我很担心他的缘故？”
他眨了眨眼，依旧说：“不知道。”
好啊，明明都是为了我，却一样都不肯认。
明明知道他是在故意吊女孩子上钩，我还是心痒难耐，忍不住扑到他身上：“讨厌，你再装傻，再敢说不知道，我咬死你！”
“美人唇下死，做鬼也风流！”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眼看就要把我掀倒在床上。
不早不迟，西宸宫的小仙娥捧着灵药来了。我忙挣脱旭羽，掀开罗幕从她手里接过药碗。
黑色的灵药气味熏鼻，一看就极苦。于是我找来一小碟蜜饯，小心地把他扶起来，把枕头立起来给他靠着，将被子往前拉一些。想起他之前全身冰凉，怕他坐着时背后冷，我又转身到衣橱前给他找了件衣服披上，然后捧起碗把药汁搅匀，勺了一勺，轻轻吹了口气，送到他嘴边。
要知道，我一向很会照顾人的。
他怔怔地一动不动，我晕生双颊，小声道：“你盯着我做什么，喝药啊。”
他就着我的手，一口口把药喝完。
我说：“啊。”
他乖乖张开嘴，我用拇指和食指拈起一颗蟠桃蜜饯放进他口中。
他快速闭嘴，我猛地收手，他的嘴唇还是擦过我的手指。刹那间一股电流迅速从手指窜进身体。
“你干嘛！”我觉得自己一定脸红了。
他的凤目光芒闪烁，贫嘴道：“小奶奶，下次喝药我不要蜜饯，只要你的手给我……”
我连忙拈起一颗最大的蜜饯塞住他的嘴：“再放肆，下次让你得多吃一种跌打损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