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风雨如晦（1 / 1）
“他在哪个房间？”我转过头问墨墨。
她将狐氅牢牢绑在我身上，把我扶到了云漱斋最好的客房，为我推开门。房内烛光微明，桌上一支墨绿色的长香刚刚点上，白色的轻烟在黄光下幽幽地飘袅。房内没有一丝药味，师父正静静地躺在床上。
我颤抖着脚步往床边走去，只见云被正好好地盖在他身上，而他一动不动，双眼紧闭，神色安详。
我望着他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想伸手抚上他的面颊，可手上缠满了粗糙的绷带。于是只能轻声地开口唤道：“师父。”
床上的人没有半点反应。我又叫了好几声，他仍是一动不动。
我猛地转头看向墨墨，声音里全是恐慌：“他，他怎么了？”
墨墨“砰”地跪在地上，咬着嘴唇说：“仙子若想知道，需得答应墨墨不会激动。”
看着她害怕的神情，一股寒意从心底涌起。我后退几步扶着一张桌子，咬着牙齿道：“我答应，快说。”
墨墨伏在地上颤声道：“神尊来，来到天庭后便没醒来。医神看了他的伤后面如土色，说他受魔火灼烤太严重，本该立刻疗伤的，可不知为何硬硬多撑了许多个时辰，在此期间又多受重伤，神体受损太严重……而且他昏迷不醒，吃不进药，现下只能靠输送灵力吊着……最后，医神说，说‘臣只能尽力’。仙子，你……”
心在一刹那坠入谷底，我来不及听完便拔腿跑出门口，墨墨飞速追上来拦住我：“仙子，你答应了不激动的！你的身上也有伤！”
我镇定不了，喘着粗气道：“我，我得去找旭羽，求他救命。”
说着猛地逼出灵力将墨墨逼到一旁，飞速冲出云漱斋，一头扎进了寒冷的夜风中。
破了赤魔生死阵后，他该马上疗伤的，可他怕卿千恋伤我性命，硬是撑了那么多时辰……心中的酸楚一阵阵绞着我的心，我忘了自己浑身的伤痛，不顾一切地狂奔到了西宸宫。
找到旭羽就没事了，找到他就没事了……
深夜的风如刀般刮在我脸上，冷冽而无情。
狐裘太薄，料峭的寒意裹紧我的身子，在体内汇成一股，直直冲上脑袋。
守门的仙娥很是惊讶，向我行了一礼道：“仙子稍等，奴婢先行禀报。”
我心中一急，还没等她转身便踮起脚尖失声叫道：“旭羽，旭羽！你快出来！”
宫门的仙娥们吓了一跳，皆惶恐地拦住我道：“仙子，夜深了，殿下应该已经歇下了，求您不要这样大喊大叫！”
我管不了许多，仍是扯着嗓子道：“旭羽，是我！我是柒柒！你快出来……”
还是没有动静。
在我几乎要用灵力甩来仙娥夺门而入的时候，轻盈的脚步声嘀嗒而至。
“何人喧哗？”殿门内传出一个娇柔媚骨的声音。
只听风吹轻袍，一个发髻未绾，脸带睡意的女子从里面一步一步地缓缓走出来。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世上只有一人能将白裙也穿得那么妧媚，就是妩瑶。
不过她此刻穿的不是白裙，而是一件白色睡袍，看样子还是仓促间披上的。
“你们这些看门的是怎么搞的，若是吵着殿下休息，你们担待得起吗！”她没看我，直接朝门口的仙娥斥道。
仙娥们不停俯首唯唯诺诺，她不耐烦地一瞥眼，终于看到了我。
“柒柒，怎么是你，你有事吗？”她瞪大眼睛，好像很是惊讶。
我急急地抓着她的手臂，快速道：“妩瑶，我有急事要见旭羽，你快让她们放我进去！”
她面露为难之色，“这个……”
我又焦急道：“对不起，打扰你们二位休息了。可我有紧急的事情求他，你让我进去吧！”
妩瑶犹豫一会，终于点头道：“那我去问问他能不能见你，你先在这里稍等一下。”
我没办法，只能吹着冷风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身影重新走进去，转身消失在一丛浓密的树影后。
焦急地在门口不知踱了几圈步，手脚已冷得像一块冰，里面终于又有人走了出来。
我立刻迎上去，定睛一看，这次出来的竟是妩瑶的贴身仙娥。
我伸长了脖子往她身后眺望，然而再也没人了。全身顿时像被一盆冷水迎头浇下。
那个仙娥对我福了福，道：“回云柒仙子，刚才我们仙子把殿下叫醒后，殿下便一把将她拉了过去，说什么也不肯让她走。于是她只好顺从殿下躺回床上，让奴婢出来跟您说声对不起。”
我浑身像被石化般，眼怔怔地看着她唇边尤挂一丝娇羞笑意，眼怔怔地看着她转身离去，突然很想放声狂笑。
然而现在来不及瞎想，我一刻不停地奔到秋寻的寝宫。
“神君大人已经离开两日了。”伺候她的仙娥打着灯笼道。
一股绝望涌上心头，我泄了气道：“那你们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她说要去寻治伤的药，吩咐我们如果仙子来找，让仙子暂时不要为那人担心。”那个仙娥口齿清楚地说道。
呵呵，连秋寻也只能用“暂时”二字。
回去的途中，我一路逆风而行。
夜风阵阵拂来，不断掀起我身后的白色狐裘，我手脚冷得麻木，身子踉踉跄跄，没有一步走得平稳。
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了乌云里不再露脸，前方重重的漆黑要将人活活吞噬。
重新经过西宸宫时，心里漫出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酸味。我僵直着脖子没有转头，仿佛有些事不去理不去想，便能逃过那令人伤心的失望。
失望的罪魁祸首，是期望。
对于他，或许就错在控制不住去幻想，然后一次又一次期望。
***
回到师父身边，我跪在床前静静凝视他沉睡的容颜。
自识得师父以来，他一直是所有人眼中无所不能的神，从容地挺立在蓬丘之后。不管出了多大的事，不管下一秒地裂还是天崩，只要有他在，一切困难便能轻而易举地化解。他好像永远不会被打败，永远不会倒下……可如今因为我，他竟重伤至此，虚弱到靠输送灵力吊命，好像一下秒便会随风逝去。
我是他的徒弟，于情于理，应是我去替他死，替他挡住万难。可这么多年来，又有哪一次他给过我这样的机会？
我往前探了探身子，将头轻轻枕在他的胸口，只有亲耳听见他的心脏仍在跳动，我才能微微安心。
墨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我没有动，她叹了口气，无声地给我的膝盖垫上一个丝绸软垫。
师父身上那股淡淡的沉香幽然地缭绕在我的鼻尖，似在轻柔地抚慰着我的害怕与哀伤，我在这好闻的香味中趴在他身上睡了过去。
许是他就在身侧，竟一夜无梦。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忽被推开，两人的脚步声急急传来。他们跨进殿内，见到床前的景象后不约而同地脚步一滞。
我没有睁眼，依旧静静地趴在师父胸口。
顿了几秒，其中一人突然疾步朝我走来，另一人连忙上前阻止道：“别急！”是秋寻的声音。
殿内又安静了一瞬。只听秋寻轻声问道：“她这样多久了？”
“禀神君，一夜加一个早上了。”墨墨有些畏缩地答道。
“她身上有伤！”旭羽怫然道。
秋寻轻叹了口气，走到床前，俯身在我耳旁轻轻道：“柒柒，醒一醒，我给夜穹神尊带了药。”
我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如槁灰般无神。
秋寻吓了一跳，满脸担忧道：“没事吧？身上还疼吗？”
我想摇头，可脖子整整歪了一夜，哪还能动，于是只好从喉咙里混沌地吐出两个字：“没事。”
秋寻知道我身体酸麻，用手扶着我的腰，及其轻柔地慢慢把我架起来，我只觉浑身骨头错位，手臂稍动一下就会脱落。
秋寻一边轻轻地帮我揉着膝盖，一边扭过头查看师父的伤势。旭羽在一旁站着，眼睛一直打量我，“今日医神来给你换药了吗？”
我把眼睛瞥向一边：“哼。”
房内一阵沉默，秋寻转过头看了一眼我的脸色，又困惑地瞧向旭羽，只见他同样困惑地瞧着我，脸上不明所以。
我不理他，问道：“秋寻，昨晚我去找你的时候，小仙娥说你采药去了，是我师父的药吗？”
秋寻点点头，道：“大夫说，神尊受魔火灼伤严重，神体损坏，要驱火毒得用玄冰。于是我跑了一趟天界的极北之地，那里的雪山顶有一种雪莲花，其质奇寒无比，食之可御魔火创伤。”
天界的极北之地与天宫相距甚远，按秋寻来回的时间，必是日夜兼程不停不歇。且那里全是冰山厚雪，温度低得即便是神也难抵其寒，更别说爬上山顶寻找那罕见珍贵的雪莲花了。
“秋寻，太感谢你了！”我抓着她的手激动道。
“我带回了两朵，可以熬四次药。只要神尊一滴不漏地喝完，魔火之伤不日便能痊愈。”她安慰地拍了拍我的手。
我听后觉得不太对劲，遂道：“只魔火之伤？可他身上还有卿千恋下的毒，背后还中了很多道魔光……”
秋寻神色又凝重起来，轻叹道：“柒柒，目前的情况只能是，治得一样算一样了……”
我听后整个身子凉了半截，愣了一瞬，忽然抡起缠满绷带的手狠狠捶打自己：“都是我不好！都怪我！是我害了他！”
秋寻刚要阻止，旭羽已闪到了我身边死死抓住我的手，我抬头对上他的凤目，昨晚妩瑶穿着睡袍的身影忽然浮现在脑海中。
我死命地要挣开他的手，秋寻急道：“柒柒，你这是干什么！别把伤口挣裂了！”
我不听，用力地反抗着旭羽的束缚，心想既然你昨晚为了陪美人把我扔在宫门口喝冷风，现在谁要你来装好人。
“旭羽，放开她！”秋寻忽然道。
旭羽慢慢松开手，眼睛却随时提防着我的动作。
“柒柒，手长在你身上，你若执意要伤害自己，我们也拦不住你。但你若再次倒下，谁来照顾夜穹神尊，谁能有你细心？他豁出性命来保护你，难道是为了看你这样冲动鲁莽地伤害自己么！也许他的确是因为你才伤成这样，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为什么不能冷静一下思考对策？他受伤原就是为了护你安好，难道你想他醒来时看到的仍旧是伤痕累累的你吗？”秋寻语气清泠，不急不缓，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我的心头，提醒着我不要白费他的牺牲。
我木然不动，秋寻站起来给了旭羽一拳：“说！你又干了什么坏事惹得我们柒柒生气了？快认错！”
旭羽认真思索了一阵，困惑道：“我没有。”
我冷笑一声：“人家并未觉得自己错了，你让他怎么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