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心中千万言，谁知（1 / 1）
最后一张纸笺落下，地上已重重铺满了卿千恋的笔墨。我沉默地看着那些落在我身上和脸上，倾尽感情的文字，觉得自己快要被感动了。
“恋姬，你先放了她，我们之间的事我会和你说清楚。”师父道。
“放了她？哼，看着你在战场上那样维护她，那样喊她的名字，我的心好痛！她作为你身边唯一的女人，霸占了你这么多年，你以为我还容得下她？”卿千恋嫉恨地盯着我。
师父一下变了语气：“你自己想想，若杀了我的徒弟，我还有可能像你期望的那样对你？”
卿千恋先是一愣，又狠狠道：“我不杀她，你就愿意留在我身边？夜穹，反正我在你心中已经罪恶不堪了，那我们之间的障碍，铲除一个是一个！”
话音一落，她的指甲忽然变得和手指一样长，泛着幽幽的紫光：“我先杀了她，再去杀那个讨厌的公主！”
说完便张爪往我头顶扎下来，我被她恐怖的指甲吓得半点也动弹不得。
师父忽然身形敏迅地扑过来，挥掌把她挡开。她的指甲刺进了师父的左肩，他痛哼一声摔倒。我大叫着往他爬去，肩膀却被黑衣卫死死按住。
“你明知自己一离开原地便会触动周围的十几个机关。即便这样，你仍是要扑到她身边么？”卿千恋用刺痛的语气道。
我再也忍不住吼道：“你这个疯女人，干嘛要伤他！快放开我，放开我！”
师父紧紧捂着左肩，疼得浑身颤抖，面无血色。
卿千恋转身慢慢踏上台阶，凄然道：“其实我并不是要杀她，我是在试探你，结果真令人失望。我的指甲上有剧毒，夜穹，你再也别想抵抗我。”
她一甩袖子端坐在榻上，“来人，上刑！”
五个黑衣卫拥上来围住我，用手中发出的魔绳将我团团捆住，开始喃喃念咒。我惊恐地看着脚上的鞋子开始结冰，然后是裙尾，再蔓延到腰……
玄冰裹身，峭寒至极，我用双臂紧紧搂着自己，呼出的气体没有一丝热度，只颤抖地□□着：“好冷，好冷啊……”
师父挣扎着想爬过来，却虚弱得挪不动半分，只能无奈地对卿千恋道：“快住手，她身上有寒疾，不能受冻……”
他的手掌竟泛出浅浅的黑色，想是剧毒已传遍整个手臂。
我一边瑟瑟发抖，抵御着刀扎般的冰冻，一边听见卿千恋哼道：“不能受冻？你倒是关心她！好，咱们换一样玩。”说完便伸手朝我一指，冰寒消去，我四周燃起及膝的红色烈焰。
刚刚是严寒，现在是酷暑。这些火焰温度极高，烤得我从表皮道到内心无不烫得发焦。我汗湿全身，像一个高烧得濒死的人，不住地说着胡话：“好热，好热，我受不了了……”
卿千恋娇媚的声音传来：“好热？那便把衣服脱了，脱完我就把火熄灭。”
“卿千恋，你卑鄙！”师父怒道。
我身体烫得受不了，伸手撕着衣服，师父焦灼地哄着我：“柒柒，你先忍一忍，马上就过去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运气驱毒，却不见有半点成效。反而运气使毒液传播更快，他冷汗涔涔，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我拼命忍着不去动衣服，嘴里咬得满是血腥。卿千恋看着无趣，把火苗撤去了。
“把毒白蚁拿上来！”她扬声吩咐道。
一个黑衣卫捧来一个黑箱，把黑箱放在我面前。
“这群毒白蚁是我亲手培育，能钻进肉里啃食骨头。听说蓬丘小姐的一双巧手很会做菜来讨师父欢心。若这双巧手没了骨头，只剩下肉会怎么样呢？”
我吓得赶紧把手藏到身后，拼命地摇头，“不要，不要没骨头……”
师父盯着卿千恋的目光闪出恨意。
她对着他绽出一个最迷人的笑：“怎么样，想不想救她？那就把自己的毒解了啊。解药嘛，就是我的血。”
她说着用一颗牙齿咬破下唇，唇上渗出一粒血滴。
“来，夜穹，解药就在这里，看你愿不愿意来取了。”
师父嫌恶地偏过头，卿千恋眼里泪花闪了闪，随即喝道：“给我用刑！”
于是我的双手被人死死抓着，硬是塞进了那个黑箱子。
瞬间，密密麻麻的白蚁爬上我的手，咬破皮后开始往里钻。十指连心，我痛得昏天暗地，偏偏双手毫不能动，只能任由毒蚁撕咬啃食。骨头被啃去的痛苦，比肉体的溃烂还要难受千万倍，一只毒蚁就有够我受的，何况一整箱！
无数疼痛齐齐凌迟着大脑，一秒好像过了一千年。
恋滟宫里满是我的撕心尖叫，卿千恋唇带血红地一步一步往师父走去，腰肢摇曳，香肩半裸，周身风情无限。世上怎么会有男人抵抗得了这种诱惑？
“怎么样？难道你要看着她的手骨被啃食殆尽？那可是很疼很疼的！”她睁大眼睛道。
师父的眼里满是心痛和挣扎，我无泪地哀嚎着：“师父！我要疼死了！救救我！”
卿千恋伸手抚上他的脸，手指满是爱意地撩拨他的嘴唇。“夜穹，再犹豫她的手可就要永远废了。亲亲我而已，当真这么委屈你吗？”
疼痛越来越严重，我不停抽搐着，撕心裂肺地叫道：“啊哟！它好像啃到我的手腕啦！”
卿千恋眼里妧媚更甚，“一滴血不够，想解毒是越多越好哦！”她凑近师父的脸，将饱满红唇微微嘟起，满怀柔情和期待地望着他。
师父咬紧牙齿像在下着极大的决心，卿千恋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自己忍不住将唇贴了上去。
下一秒，她好像浑身的火焰都被点燃，热烈地搂住师父的脖颈，紧紧贴着他的身子。
刹那间，心里的疼痛好像超过了手。我喘着粗气忘了喊痛，心里腾地燃烧起一股浓浓的恨意。
卿千恋双颊绯红，眼睛紧闭，神情既满足又享受。忽然，师父掌风劲起，瞬间把她震出好几米之外。
她重重摔在地上，眼神依旧迷离，嘴角渗出鲜血，流到下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师父快如闪电地打倒了几个黑衣卫，一手搂过我疾速从门口飞出。我随着他拼命往前飞着，一转头看见身后满天都是狂追而来的黑衣卫。
“丫头，还疼吗？”他焦急地问道。
我抑制着疼痛，用平稳的声音道：“不疼，一点儿也不疼了。”
师父的脸色苍白如纸，他脚步虚浮，显然余毒未清，身上仍负重伤。
“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苦。”他说道。
我刚想阻止，他又马上道：“柒柒，其实我和卿千恋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就如过往烟云，并无任何特殊。我只是单纯地帮了一个人，仅此而已。你明白吗？”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向我解释这些，我还是顺着他道：“明白，师父，我明白的。你要是没力气，就不要说这么多话了！”
他却固执地说下去：“柒柒，刚才我和她……那实在是没有办法，我完全不想，一点也不想。你，你别误会……”
我知他所指，柔声安慰道：“师父，柒柒刚才什么也没看见。那些毒蚁厉害得很，柒柒怎么有力气看周围呢。”
他的表情似乎好受了一点，身后的黑衣卫看我们越逃越远，便开始射出魔光，想把我们击伤后抓捕。
他们都是一顶一的高手，杀伤力巨大，师父带着我左偏右挡，身后的魔光好像狂风暴雨般一波波袭来。
突然师父一揽手臂把我按在胸前，我恐慌地回头，正好看到无数魔光一下子击中了他的后背。他闷哼一声，一个踉跄差点从云上摔下来。
“师父！你没事吧？”我急急叫道。
“没，事。”他紧咬着牙，好像吐出每一个字都痛苦万分。
看他要支撑不住了，我连忙弯下腰将他负在背上，脚下用尽全力飞逃。
身后数不清的黑衣卫在穷追不舍，我逃了一小段路后气喘喘吁吁。
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平坦荒原，黄沙铺地，枯树零星，丝毫没有躲避的地方，我实在不知该奔往何方。
“丫头，把我放下，你自己逃吧。”师父也看到了眼前的困境，在背后虚弱地说。
我想都不想便摇头：“不行！”
身后的黑衣卫又发起了一轮进攻，无数光点从我们身侧闪过，我完全是凭着运气避开，再偏一寸就要击中。
“丫头，不要管我了，你自己总是能逃掉的。”他又说了一次，我仍是不应。
他叹了口气：“卿千恋对我有情，她不会伤我。可若他们捉住了你，必定会……”
我飞奔中一急，脱口而出道：“哼，你是要回去找卿千恋吧！告诉你，想都别想！我不允许，我偏偏不让！”
只听“嗖嗖”两声，两道魔光从我头顶擦过，差一点便让我脑袋开花，师父焦急地催促道：“柒柒，听话！”
万千光雨中，我猛地停下脚步。
他唇边轻轻一叹。
脑海里忽然闪过最初的最初，他从雪地里将我抱起，给了我一生的希望。
那时眼前的景象，一如今日荒芜。同样身处绝境，不同的是，我已有了他给的温暖，即便是死也不会感觉痛苦。
我有力地对他说着每一个字：“师父，你对我恩重如山，只要是你让我做的事，就算是死我也不会眨眼。可是你让我扔下你，我做不到。并不是因为我高风亮节，浑不怕死，而是这两千年来，你已深深嵌进了我的心里，无法分割。你说，一个人怎么能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扔在路上？”
如果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值得我斩钉截铁，那就是我割舍不下你。
这种肉麻的话放在平时我就算想说也不一定说得出口。如今借着形势逼迫吐露出来，心里竟觉一丝丝振奋。
身后的黑衣卫看我们停顿，以为我们束手就擒，都放下了手上的进攻。
我偏过脸，用额头贴着他柔声道：“师父，徒儿不得不忤逆一次。”
“嗯，我们走吧。”他的语气有力了几分，在这极度凶险之际，还透着隐隐约约的开心。
我扬手一道神光往最近的几个黑衣卫眼睛劈去，身后传来惨叫。我咬紧牙齿，用尽全力驱策云朵，但闻耳边的风声呼啸不止。
师父搂着我的肩，轻轻地叹道：“傻丫头，我的傻丫头……”
我精疲力竭，视物模糊，只努力应着他：“嗯，你的！是你的！”
无数点魔光重新破空击来，我知道他背后又中了好几道，只是为了免我担心而默不作声。
正自心如刀绞，又听见他在我耳旁道：“好多好多话，其实早就想对你说。可我是你师父，只好把它们埋在心里，埋了很久很久……唉，我这是在说什么……为什么在你面前，我总无法理智……”
我想分散他的痛楚，便道：“师父，你说吧，别憋着了！有些藏太久的话，能说出来时就已太迟了！”
他伤势愈重，我不得不紧紧按住他的手防止他从我背上滑下来。
“太迟……会么……”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我心慌，大声地想唤醒他：“师父！你别睡，千万别睡！有什么话快告诉我！求你，柒柒现在就要听！”
黑衣卫追得越来越近，数道魔光如万箭齐发，道道击中他的后背，但他听到我的叫声好像仍是清明了几分。
我正心急如焚，只觉他慢慢把脸埋在我的发间，亲密地蹭了蹭。心蓦地一酸，自从战争开始，我们已多久没有这样亲近。
师父终于开口，声音微不可闻，却含着无限的温柔眷恋：“好，那我说了……不管你懂不懂，先，先记住吧……”
他吸了口气，轻轻道：“丫头，你别把卿千恋说的那段往事放在心上。现在回想三千七百年前，我只记得，那时世上还没有你，我一个人很寂寞……”
我开心地笑了，“师父，也许我本就是为了你才来到这个世界……”
他继续低低道：“柒柒，我拒绝馨羽，拒绝卿千恋，拒绝其他所有人……原因只有一个，就是……”
又没有声音了。
我怕极，带着哭腔喊道：“是什么是什么，你告诉我！”
许久，他终于重新开口，好像耗尽了最后的力气：“是因为……因为……我的女孩，我——”
“夜穹！”一个伤怒的声音忽然传来。
我浑身一个激灵，卿千恋竟亲自追来了！来不及问师父最后那声模糊的呢喃是什么，只恍惚感觉有两个字。
我加快脚步，脸上满是冷汗，嘴里干燥无比，身体疲累得越来越不受控制。卿千恋的呼喊凄厉无比：“夜穹，这一次，你还要忍心舍我而去吗？”
她没有进攻，许是怕伤到师父。“女娃！快把他放下来！不然我定让你一寸寸腐烂！”
我的心脏累得像是再也不想跳动，可是她要我把师父给她，我只能跟她拼到底……
卿千恋魔功远高于我的神力，三两下便靠近了我们。她先是担忧地看了眼师父，又恨恨地把目光刺向我。
我鼻尖只有出的气，用仅剩的一点灵识提防着她。
她没有废话，直接用手掌运出一道骇人的紫光，带着前所未有的狠戾，飞速朝我的身子狠狠劈来。
剑一样的光芒刺痛双眼，死亡的气息猛地迫近，我彻底支撑不住了。
瞬间，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突然从心底迸发。
我奋声叫道：“旭羽，旭羽！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