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回（1 / 1）
韦小宝本以为自己不再去惹天地会，他与皇上之间最大的问题便没了。可因那一道圣旨冒出的茅十八，却又似乎把一切都打回了原状。
皇上问他，如果你天地会的老朋友来找你怎么办？
奴才决计不见！以免大家不便。那是他的回答。
可是那些所谓的老朋友来找他，断然不会是与他拉家常，喝酒吃肉，谈天说地的。多半是行那反清复明之事，可能还会想要他刺杀皇上！
如果那些人真出了事撞到他跟前，那该怎么办？茅十八不过是信口开河骂了几句，便论罪处斩了！
这些韦小宝内心深处何尝不明白，只是不愿去多想，以为自欺欺人一番便可粉饰太平。他一向得过且过，小聪明不少，急智更是过人。但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却不是他所具备的。
现在皇上说了要一颗脑袋，不是茅十八的，便只能是他的。
韦小宝不想杀茅十八，更不愿意让自己的脑袋搬家。磕着瓜子，韦小宝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什么有用的法子。
多隆找来了，说起郑克爽之事。韦小宝心里不痛快，便准备亲自去找对方的晦气。可没曾想到那郑克爽没让他出气，冯锡范还给他添了堵！这下不止韦小宝不爽快，多隆也不舒坦起来，于是两人设计谋划，那倒霉的泰都统遭了殃。
韦小宝更是借着此事来了个计中计，偷梁换柱，把冯锡范当做茅十八给砍了。
韦小宝自认这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但他瞒得了天下所有人，却不一定能够瞒住皇上。可那个人却是他最想隐瞒的。
不想欺骗，更因为自己这样的……背叛。
几天前，他还信誓旦旦，只要皇上不让他去灭天地会，其他的，不管要他上天入地刀山火海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可他决心刚起，一下子就给扑灭了。
皇上远比韦小宝更了解他自己，所以先前才说“信不信，不是嘴上说的。是看你怎么做的。”他有心，可现实却总逼着做出另一个选择。
“朕在这批奏折，批得都快睡着了。你来陪朕聊聊天吧。”韦小宝刚进宫，康熙便与他这么说道。这话再平常不过，韦小宝却止不住蓦地掉下眼泪。他应了声，皇上传人茶点伺候。“别忘了那桂花糕。”
韦小宝抹干眼泪跟了过去。
“小桂子，这冯锡范突然失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康熙批着折子忽然问道。
韦小宝一愣，知道对方怎么也是个忠诚伯，这无缘无故就失踪了，皇上不可能不管这事。他得先把自己摘出去了。于是便道：“回皇上话，这冯锡范失踪的那天晚上，奴才跟多总管还有御前侍卫们在一起玩。后来听说是前锋营的泰都统把冯锡范给找去了。再后来就不知道怎么了，这个冯锡范就消失不见了。”韦小宝先说了自己的行踪，表明这事和自己毫无关系，然而拉出泰都统这个替罪羔羊，把视线转移了。
“皇上，这些个降人是反反复复、鬼鬼祟祟，行事啊古怪得很，可别在暗中图谋不轨啊。奴才这就去仔细查查。”韦小宝说得虔诚，很是忠心的模样。
可实事真相如何康熙心中一清二楚，他瞧着面前的人不怒反笑。“你这成语用得倒是越来越熟练了。可是，小桂子。你刚才这一番说词，有一点把你自个儿也说进去了。”
韦小宝心头一震，难道皇上已经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了！他稳住心神，问道：“皇上所说是什么？”
“你刚才说‘这些个降人是反反复复、鬼鬼祟祟，行事古怪得很，可别在暗中图谋不轨。’朕觉得这一句话更适合你。小桂子，你说是不是？”康熙微微笑着语气淡然。
韦小宝只觉全身的汗毛根根竖起！皇上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这次、这次皇上要的那脑袋，难道真用自己这颗抵了吗！
韦小宝瞬间就跪下了，他喊着皇上，中途又改了称呼。“小玄子饶命，小桂子投降了。”
康熙见他如此从龙椅上站了起来，韦小宝跪在地上往后挪了几步让出位置。“小玄子……”他眼含热泪，瞧着有几分可怜。
“你要小玄子饶命，可你总是不愿饶自己的性命，你说朕如何是好？”
“皇上！”韦小宝哭喊着移膝靠近，抱着康熙大腿，不住服软求饶。“只要小玄子愿意饶命，奴才这小命就能保住了！”
“小桂子，你不能事事都占了好。又想救朋友，又想保住自己的小命。世间英雄好汉如都这么好做，不是人人都做得了？”
“那我再不做什么英雄好汉了，奴才只做小桂子，永远都陪着皇上。其他事与我再不相干。”韦小宝这话说得狠，自是下定了千般决心。不管后来如何，至少在这一刻他是真心这么想的。
对于私放茅十八一事，韦小宝原本毫无头绪，觉得那简直是条死路、绝路！
可他少年多遇奇事，多半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而这一次他要走出一条活路，只能有一个办法。
皇上要一颗脑袋，那自是茅十八的，如若不是，就只能是他韦小宝的了。
茅十八的脑袋韦小宝不愿砍，自己的他更不愿意给。但他也知道，茅十八的脑袋皇上一定不介意多砍几次，而他的脑袋，皇上虽嘴上那么说，可多半狠不下心真砍了。
当初炮轰伯爵府，他救了天地会、沐王府数十人，皇上也没杀他，这一次只有茅十八一个人。他用自己的脑袋挡，多半不会真有事。就算皇上有什么惩罚，只要不掉脑袋，他韦小宝都甘愿。
韦小宝哭着喊着恳求，心中却认定皇上不会真砍了自己。
“放手。”康熙说了句，韦小宝没听，对方便又加重声线呵斥道：“放手！”
韦小宝这才凄凄哀哀地松了手，他眼眸通红，就这么看着康熙。
“韦小宝，你私放重犯茅十八，又杀了朝廷重臣冯锡范，让朕失信于延平郡王府之人。你说，你是不是罪大恶极！按律当斩呀！”
“奴才……”韦小宝也知道自己这事出了定然是大罪，要想狡辩说“义气”，那也是他一个的义气。
“何况，还不单单只是这些。你今儿去银杏胡同玩得可好？”
“银杏胡同？！”
“奴才该死！这个、那个……皇上明见万里，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奴才对皇上绝对是一片忠心哪。”
“他们，他们以为是我害死了我师父，所以才找我，想杀了我为总舵主报仇。”说到这韦小宝就觉得委屈了，皇榜那事可是皇上冤枉了他，让他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局面。
“那些反贼让你来害朕，你死活不答应，对朕很讲义气。可是，小桂子，你这一生始终都要脚踏两条船吗？”
“皇上明鉴，那个天地会的总舵主奴才是决计不会做的，皇上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让你做天地会的总舵主？”康熙轻笑了下，“这事我可从来没担心过。”对于韦小宝这人他自认还算了解，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他是不会干的。
“那皇榜上告示的内容，你已经知晓，朕知道你委屈。小桂子，你要明白朕的心意啊……可如果朕不这么做的话，你不会死心塌地为朕做事。你要明白朕的心意。朕的身边不能没有你。”
康熙先前还在说韦小宝所犯之罪，那些罪状砍他十个八个脑袋也不为过。
可这几句话一转，说到天地会和皇榜之事，皇上又忽然安抚起他来了。还说，朕的身边不能没有你。
如此一来，很明确的表示，韦小宝这脑袋是不用砍了！
“奴才谢皇上恩典。奴才承蒙皇上如此看重，实在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呀。”韦小宝知道自己赌对了，可他的心中丝毫不觉得喜悦。皇上的心意韦小宝原来不清楚，后来知晓了，可现在他又觉得自己不是那么明白的。如果仅仅只是喜欢，他们之间断不需这般亲密却又相互猜疑。“奴才以后一定继续尽忠为主，报效朝廷……”
“起来吧。”
韦小宝垂手立在一旁，便听康熙说道：“小桂子，朕做皇帝虽然比不上尧舜禹汤，可是也爱惜百姓，励精图治……”韦小宝知道对方是在抱怨，对着其他人皇上定然不会说这些，可他们关系亲密，他自然愿意与他说。
小玄子做皇帝，天下都是他的，但却做的不开心，以前韦小宝常常陪在他身边，总是希望对方能快活一些，他本性懒散却也愿意为其奔波劳苦。
只是……
“……做皇帝嘛，本来就没那么容易。”
“你去吧。”自韦小宝从通吃岛回来，除了当天躺了次龙床，之后多日因着茅十八的事他们再没有过亲密。
韦小宝心中微微有些失望，很快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犯贱，于是便跪安退下了。
康熙看着他退出去有些不舍，可也知道如今这情况，两人之间多少有些心结，还需再缓缓。这一页算是翻过去了，表面上他们是平手。可康熙只是放了一个茅十八，损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冯锡范。便换了韦小宝对皇榜的默认，怎么算他都合算。
不然依着韦小宝的性情，虽然不会因为皇榜的事对他记恨，但怨念总会有的，如此这般，韦小宝再没什么好埋怨的了。
这一局，有失有得，结的是否是善果，暂且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