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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为还是年轻人吧,齐骏做事情效率很高,没有沾染中国官僚制度的那种拖泥带水的陋习,第二节课刚下课新的座次表就贴在了布告栏里。我难得地下了趟座位,瞄了一眼座次表,我的位置并没有变动,就又回到座位上睡大觉了。
那个课间孙亮也不知道干嘛去了,一直到第三节课上到一半才回来,回来时眼睛还红红的,似乎刚哭过来着。后来第三节课下课全班座位大挪动时,我发现孙亮的位置也没动,难道他之前是为了座位的事情去跟新班主任理论了?看来齐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微微地摇了摇头。
上午的课程一转眼就过去了,我从座位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家。这时安琪走到了我的面前,我依然不大敢直视她那双明眸,心跳还无来由地加快了速度。
“齐老师找你去一趟,他说他在老地方等你。”安琪淡淡的话语却让我恢复了平静。
“哦,知道了。”我随意地应了声,懒洋洋地走出了教室,既然是两个世界的人,就不该抱有幻想,这道理我懂。
在向早上与齐骏相遇的那个地方走去时,我不得不赞叹他叫安琪来传口信的明智。要是换了一个女生肯定就会多嘴问些“老地方是哪里啊”之类的乱七八糟的问题,我一心烦就不会去了。而其实还有一个连我自己也没意识到,又或者意识到了不肯承认的原因:我下意识地不愿忽视安琪所说的话。
走到所谓的“老地方”时,我无语地发现齐骏竟然在兴致勃勃地蹲在树下研究蚂蚁洞。看见我来了,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又掏了包烟出来,先自己叼上一根,再递给我一根。
我摆了摆手示意拒绝,他乐了,一边把烟放回兜里一边调侃说:“怎么,看见我成你班主任了就怂了,不敢抽我的烟了?”
“我一般只在心烦时才抽烟,平时抽不起,抽别人的都不敢抽太多,怕上瘾。”我歪了歪嘴角,不耐烦地向他解释了一句。
“哈,小子,别自欺欺人了。你早就上瘾了,不过是在心烦时才发作而已。”齐骏拿出打火机点着了烟,笑眯眯地看着我,那样子活像狼外婆看见了小红帽,“这是心理上的‘瘾’,而不是生理上的‘瘾’,很多时候,心理上的‘瘾’比生理上的要更可怕呢!”
我打了个呵欠,靠在旁边的树上:“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找我什么事?快说完了我好回家睡觉去。”
“我的天,你难道是睡神转世吗?我看你已经在课桌上睡了一个上午没挪窝了,中午回去还要睡?昨晚做贼去啦?”看见我的表情逐渐变得厌烦,他抽了口烟,转换了话题:“好了,不说这些废话了。今天找你来是想跟你聊聊你的死忠派小弟的事的——说真的,我实在没想到你竟然会在班里有这么一个死忠的小弟呢!”
“死忠派小弟?”我疑惑地看着齐骏,他是想套我的话呢还是怎么?
我暗暗揣测着他的用意:“我哪有什么死忠派小弟?”
齐骏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似笑非笑地瞄了我一眼:“我说,你是真不知道呢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虽然进入社会后人们总要戴着几副面具,但我真的不希望你们这些花圃的幼苗们太早沾染上社会的乌烟瘴气。”
“我才懒得跟你装,又没有钱收。”我直起身来盯着他,“你说不说啊,不说我走了。”
“得得得,别激动嘛真是的,”齐骏嘿嘿笑着摇了摇头,装着老成的腔调说:“年轻人就是耐不住性子。我说的不就是那个班里的矮个子,你的同桌孙亮嘛。难不成你的死忠派小弟太多了,所以搞不清我说的是哪个?”
我无心搭理他的调侃,直奔主题:“孙亮?孙亮怎么了?”
“还不是调位的事情,他一个高度近视眼,我本想着让他坐到前排的位置来,可他死活就是不肯从你身边调开。今天上午在办公室里我好话说尽,歹话——嘿嘿,歹话不敢说。反正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楞是软硬不吃,瞪着一双兔子似的红眼睛望着我。那架势,就像我要抢他老婆似的。说起来,你们不会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话说到一半,齐骏扭头用揶揄的眼光看着我,见我没什么反应,又马上一脸仗义地往下说:“最后我实在是被他逼得没有办法了,就决定将你们俩一块儿往前调,说吧,看上班里哪块风水宝地了?只要你开口,你齐哥儿我保管让你满意,哪怕你说要坐到讲台上去,哥们儿我也马上帮你把桌子椅子搬上去!”
我沉默了几秒,从他兜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又劈手夺过他手中的打火机点着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小子!
察觉到我的心情有点沉重的意味,齐骏也收起了一贯的嬉笑表情,在旁边默默地抽着烟看着我,眼神却有点迷茫与追忆,似乎他自己也在思考着什么。
“我想我没必要换什么位置,”半晌,我从萦绕的烟雾中抬起头来,开口说道,“角落的位置对我而言是最好的选择,换去别的位置会影响我的睡眠质量的。至于孙亮,他是一定要调开的,你搞不定的话,他的思想工作由我来做。”
齐骏如同早上一般处理了烟屁股,笑着看了我两眼,忽然一把揽住我的肩膀:“行,有你这句话就OK啦!走,哥带你吃好吃的去!”
齐骏所谓的“好吃的”是指宜家小饭馆的煲仔饭,挺实惠的,便宜量又足,不过味道上我倒是没吃出来跟外边别的煲仔饭有多大不同。
吃完饭,我走出饭馆凭着记忆摸索着走回了家——没办法,那家饭馆七拐八绕地落在了一处不知名的小巷里,绕得我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市地头蛇也差点给迷了路,真不知道齐骏是怎么摸上门去的。
回到家,我习惯性地瞄了瞄地面,那几双拖鞋依然陷于无尽的纠结当中,要是鞋子会说话的话估计它们也会像网络上的大量无聊人士一样呐喊:我这纠结的鞋生啊!
我以为那个烂酒鬼还是没有回来,转头却看见饭桌上放着几碟已经冷掉的饭菜,旁边还有一个盒子和一张小纸条。
我走过去拿起纸条,上面写着:
小宇:
时间过得真快啊,不知不觉你已经十七岁了呢!爸爸工作忙,要先去做事了,不能陪你过生日真是对不起啊!桌上盖着的红烧鱼、豉油鸡、甜酸排骨都是你爱吃的菜,记得趁热吃哦,凉了味道就不好了。对了,盒子里是我给你买的生日礼物,你看看喜欢不?时间不早了,就写到这里吧,生日快乐!
爸爸
既然人不在,整这么多有的没的有什么用?我突然感到心中一阵烦闷,放下了纸条,又随手拿起了旁边的盒子。盒子里是一款黑色的钛制男式表,我拿在手上掂了掂,还蛮有质感的,应该不便宜。
真是浪费钱,我在心里嘀咕着,将手表放回盒子里,又把盒子和纸条一同锁到了我房间的抽屉里。
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着满桌未动的菜肴,我稍稍犹豫了下,走到厨房盛了碗冷饭就着凉菜又吃了顿,一直吃到实在撑不下了才收拾好桌子走回房间。
我从抽屉中第二次拿起了那张纸条,字迹很潦草,完全不像他的风格,应该是在匆忙中随意写就的,连姓名和日期都没有署上。我微微哼了一声,望了一眼垃圾篓,终究没有将它丢掉,而是放回了抽屉里锁好。
我将自己重重地甩到了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啊。
下午,我再一次一反常态地早早回了教室,却发现自己依然跟不上安琪的速度。我心里有点疑惑,虽然安琪也是个勤奋的女生,但没听说她到校的速度有这么夸张啊。
我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才一点四十五分,整个校园估计除了那些住在校内的老师也就我跟她了。连学校的大门都还没开,我还是翻墙跑进来的,难不成她一个中午没回去?
看见我,安琪依然是那种一如既往的,似乎真能达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平静,只是微微向我点头笑了笑。我有心想说点什么,也想问问她怎么来得这么快,却又苦于不知道应该如何开腔,最后只得颓然回到座位上,继续我未完的睡眠大计了。
迷迷糊糊地,耳边又传来了那个畏畏缩缩的声音:“宇……宇哥!”
我懒洋洋地直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又揉了揉眼睛:“可算是等着你小子了!”
刚刚坐下的孙亮惊得手一抖,脸色“刷”地变得煞白,显得有点害怕地看着我:“宇哥,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那声腔,简直就是一个被歹徒胁持的小媳妇。
我横了他一眼:“你怕啥啊?又没人要吃了你。我问你,你干嘛拒绝了班主任给你调位的事情?”
听见我不是要找他的麻烦,孙亮明显地松了口气,但说话语气依然是畏畏缩缩的:“他们都排斥我、看不起我,我调过去也没有意思,在这里起码宇哥你不会拿有色眼镜看我,有时还会跟我说说话……”
“你这是说的什么屁话!”我恶狠狠地打断了孙亮的话语,又把他吓得满头是汗,“你能不能别活得这么窝囊?人活在这世上不需要谁来批准,更不必谁来看得起,只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就行了!更何况,你看你自己那副样子,值得别人去看得起你吗?我知道你在自卑什么,不就是从农村里出来的吗?全中国十几亿人口能有几个祖祖辈辈没当过农民的?有什么好自卑的?换了原始社会你想当农民都没资格呢!你说你想改掉身上的怯懦,那就快从我身边滚开!一直缩在我身边的话你永远也不可能自己站起来!”
孙亮被我说的两眼通红,似乎想哭又不敢哭。我扳过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记住,没人把你当外人,但如果你给自己设了一堵墙,那你永远也走不进来。”
孙亮呆住了,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我环顾四周,除了安琪和孙亮之外别的同学都还没来,倒也不怕这番对话引起什么轰动,让我落下个“欺负弱小”之类的恶名。
于是,我就放心地继续倒头大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