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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五章】生死之局 银针入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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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生死之局银针入体

又是良久,秦雪实在困得厉害,眼前之人仍趴在桌案翻书,似是毫无睡意。秦雪稍稍向后侧了侧身子,后背倚着墙壁,看向在书上批注着什么的杨勋,眼皮偶尔张合,直到沉沉睡去。梦中,似是听到声声急促地喘息,让她心中有些压抑,待她惊醒,这才看到,不远处的床榻上,已经满身是汗的杨勋,全身抖动的厉害。

她从床上跳下,跑去查看,只见杨勋握紧拳头,眉梢拧成了球状,似是拼命忍着身上疼痛,指甲深深掐入肉里,可见他疼得紧。

“军师。”秦雪晃动着他的身子,惹他微微抬眼,整个身子依然止不住地颤抖。

“军师,军师坚持住,我去喊军医过来。”秦雪正要起身,被他猛地抓住了手臂,使劲儿摇了摇头。秦雪不知,他如此难受,为何还要隐瞒。奈何被他紧紧抓着,不能离开,只得重新伏在他一旁,安慰道:“好,我不去。”

听她这样讲,杨勋慢慢松开了手,身上抖动也缓和许多,良久,终于恢复平静。他喘着粗气,看向一旁的茶杯,正要抬手去拿,被秦雪抢先递到了他嘴边,轻声一句,“军师喝茶。”

杨勋感激地点点头,接过茶杯自己饮下,又亲自放了回去,没有要麻烦别人的意思,这才起声道:“你去睡吧,定是我吓醒了你,若是你不习惯,明日可以搬到别处。”

秦雪见他正要努力起身,上前帮忙,待他靠稳墙壁,自己则趴在床边看向他,笑道:“是我自己睡不着,与军师无关。”

杨勋低头看她,脸上偶有汗珠滑落,神色虽然憔悴,脸却异常好看。见秦雪盯着自己,杨勋浅浅一笑,“我这副样子一定很吓人。”

秦雪盯着他的眼睛十分真诚,像是看着一件奇特的珍宝,忙是摇头道:“不是不是,很好看,是很好看。”

杨勋轻轻叹气,“将死之人,有什么好看的。”

秦雪这才明白,他不要军医到此的原因,是不想家人知道他是将死之人。想到此处,秦雪心中涌出莫名的情绪,她微微立直了后背,“他们不知道你病得如此重,对不对?你不让军医替你诊治,是怕他们知晓你快。”她并未说出,脸上不知为何滑出一抹焦急。

杨勋盯着她如今的模样,很是奇怪,“我们并不熟悉,难得你肯替我担心。”

“我只是觉得有病就要治,何须瞒着他们。若是你的家人知道你快不在了,还有机会同你好好道别,若是不明不白地失去你,一定很伤心。”秦雪想起自己同家人分别时的突然,未来得及好好告别的后悔。如今再看杨勋,见他将自己的病情隐瞒家人,心中对他很是不满。不管他得了什么要紧的病,告诉家人都是应该。

“不是病。”杨勋突然道:“是毒。”

“毒?”秦雪不明白地盯着他。

杨勋看向前方的灯影,淡淡道:“你可听说过‘松骨’?”

“大辽的奇毒,‘松骨’?”秦雪惊讶,“这种毒已经失传几十年了,军师如何得的?”

杨勋盯着她,并未立刻回答,他有些纳闷,为何会同眼前的陌生人讲这些,自己身中‘松骨’剧毒,只有父母、兄弟和陆军医知晓,从未同旁人讲过。今日不知为何,他看到眼前之人,总觉得很是亲近,什么都愿意同她讲。

这种感觉,让杨勋觉得很温暖,很自在,看着趴在他床边之人,和那人眼中投射出的关怀,总给他一股莫名的亲切感,这种感觉,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失去,如今再次出现,他只想紧紧抓住。

“是小时候同父亲征讨辽军时,被人下的手。那是我第一次随军出征,只有九岁,有谁会想到,他们会对一个九岁的孩子下手。自那日后,我便对辽国有种莫名的仇恨,不仅仅是因为身上的毒,更多的是因为他们的残忍和不择手段。”杨勋眼中似有仇意,回忆旧事时,眼中那抹不甘和惆怅被他深深隐藏,脸上表情却是淡淡。

秦雪何尝不明白他的恨意,辽人折磨死秦楠时,他才十岁,正是大好的年纪,本该呆在熏骨庄无忧无虑,受众人的庇佑,怎知会遭此一劫,而这个磨难,是她当年任性之举带来的,若非她执意将秦楠从庄子带出,他便不会被送往大辽,若不是她教导这个孩子不要向任何人屈服,秦楠兴许会软了性子,做一个合格的奴隶。现在想想,比起失去这个弟弟,她宁愿他像奴隶一样活着。

看着面前出神的秦雪,似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之事,眼中存了些泪水,被她握拳努力控制。再看她脖子处要高出旁人许多的雪白立领,白日里看起来并不显眼,只是夜里只穿内衬,倒有些突兀。

杨勋方要抬手触碰她的领子,秦雪猛地立起,捂着自己的脖子眼中惊恐。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杨勋的手顿在半空,面上有些尴尬,“只是觉得,这样热的天气,你却常常捂着脖子,想要提醒你可以将领子放下,军衣的领子是卷起来的,不应竖着。”杨勋慢慢放下手,觉得眼前之人的反应有些过激,却猜不透为何。

“不妨事,只是觉得衣领贴着脖子有安全感。”秦雪挤出一抹笑,抬眼看向有些尴尬的杨勋,“军师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去睡觉了。”

杨勋闭目点点头,看着她走近床榻侧身睡去。

秦雪背对身后之人,手摸了摸脖子的衣领,心中一阵慌乱,若是方才没能及时发觉杨勋伸过来的手,被他看到自己没有喉结,定会知晓自己的女儿身,那么,军营就不能呆了。她轻轻舒出一口气,侧耳听着屋内已经呼吸平稳的人,明白了他为何久久不愿睡觉,要看书到深夜,原来世间有一种人,害怕睡去,害怕夜晚。

看见了方才的一幕,秦雪怎样都无法入睡,‘松骨’到底有多么可怕,能将一个人折磨至此,又是谁这样狠心,给一个孩子下此毒,让他终身无法习武,病体缠身。可见,辽人有多么痛恨杨家人,多么想置他们于死地。

帐外突然起风,呼啸阵阵。秦雪调整姿势,闭目装睡,眼睛偷偷眯成一条缝,盯着依然坐在床上的杨勋,他正透过营帐的窗户看向漆黑夜色,听着狂啸的风声,不知在想些什么。极远处的灯影打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俊俏容颜。

盯着眼前命运坎坷的男子,秦雪似是找到了世上与自己相似的一抹灵魂,虽然过往不同,却有着同样的心痛与无奈,饱受煎熬又必须活着。她从来不知,原来上天为她安排了这样一个人,看着他如今的模样,自己那些本以为挥之不去的惨痛过往,原来那样不值一提。至少,在她最痛不欲生的时候,有个叫耶律泉的男子陪着她,保护她。而眼前之人,却只能独自承担,疼痛时,连抱着他的人都没有。

感觉到眼皮越来越重,秦雪慢慢进入深眠,梦中,是她在大辽的那些过往,被人当众拔去衣服,将牛粪、马粪泼于身上取乐,被大户小姐用绳子牵着脖子逛街,被有钱人家的小公子用削尖的木剑刺在身上,后背、腰间留了两道潜疤。

梦中,耶律泉在她清洗身上牛血时突然闯入,手中握着弯刀,一声声问她是谁做的。那是她第一次哭,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看到那人脸上焦急而愤怒的神色,知道在这样冷酷的地方,还有一个愿意给她温暖的人,愿意为她出头的人。

梦中,耶律泉握紧她的手,拉着她走入集市,四周传出议论声,在他们背后指指点点,耶律泉眼中满是喜意,对旁人的态度全不在乎,随手拿起摊位上的一根银簪在她头上比了比,不满地摇摇头,又拉着她去了大辽最好的饭馆,吃了大辽最好的牛肚干。

“秦风。”一个熟悉的声音闯入梦中,惹秦雪猛地睁眼。

“让你照顾我三哥,自己却在这里睡懒觉。”杨顺坐在她一旁,笑道:“昨天派人去佳木镇打探百里钰的去处,如今有了消息,显示你本事的时刻到了。”

秦雪揉了揉眼睛,通过卷起的帐帘,看向透亮的天色,轻轻叹气,“徐九又要生我的气了。”

“放心,他那里我派人去交代。”

“真的。”秦雪立刻来了精神,见杨顺笑着点点头,又猛地倒头睡去,“小石说得对,确实不够睡啊。”

“我帮你,是要你干正事,不是睡觉的。”杨顺将她一把拉起,“别忘了,你那些同伴可正在鬼门关口呢。”

秦雪慌忙站起,一拍脑袋道:“对啊,找到百里钰是大事,你等等,我穿上衣服。”说着,已经将军装匆匆套在身上,却被杨顺一把扯下,惊讶间,看见他递来的一件方便出门的白衫,不好意思地笑着接下。

佳木山脚下,立着一座茅草屋,从外向内看,多处已经塌陷,只有一间屋子似是被人简单修整过。两身白衣走入屋内,只见一张干净的床铺和桌上研磨药物的用具,并无人影。杨顺用指尖拂过桌面,未发现尘土,想那居住之人只是出门,并未离开。

秦雪看到枕头旁的一朵莹黄色的珠子花,是难得的四瓣。

“你可认得此花?”杨顺见她盯着珠子花出神,走过去将花拿在手中。

秦雪假装不知,摇了摇头,眼睛始终盯着花朵。

“你没见过也不奇怪,这是珠子花,是熏骨庄培养出来的花种,别的地方开不出来。”

听到熏骨庄这个名字,秦雪嘴角扯出一抹似有非要的笑,眼睛移到一旁的药草上,害怕自己不稳的情绪被杨顺察觉,慌忙隐藏起来。

杨顺并未在意她此刻闪烁不定的眼神,继续道:“这花应该是不久前刚刚得到的,还没有完全衰败,不知百里钰跑去熏骨庄做什么。莫不是里面有人生病了,将他请了去。”

秦雪移步屋内的一口大缸前,将遮挡缸口的木盖掀起,里面空空荡荡,一只小虫顺着投来的亮光快速爬出。一颗泪珠滴落在小虫刚刚爬走的地方,秦雪将木盖重新遮上,背对着杨顺不再转身。

院中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秦雪趁着杨顺走向门口,忙是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同他一起朝声响走去。一身浅白的百里钰推门而入,正撞上迎面走出的二人,脸上微有愣怔。再看向有些眼熟的秦雪,并未惊讶,也未同她打招呼。反而看向杨顺道:“杨家四公子?”

“正是。”杨顺拱手一礼,“在下杨顺。”

百里钰抬步走入屋内,将手中采摘药草的篮子放在桌上,依然未同秦雪说话,而是继续问杨顺,“不知四公子找我何事?”

“找先生,自然是治病救人之事。”杨顺走到他一旁,盯着他开始整理桌上物品,想他又有离开的意思。

“明年再找吧,今年的三人已经够了。”

百里钰刚刚道完,秦雪看向被杨顺重新放回枕头旁的珠子花,突然道:“今年的第一次诊治,给了熏骨庄的何人?”

百里钰这才去看她,神色淡淡道:“庄主,秦寒。”

秦雪似要再问什么,奈何杨顺站在一旁,她不再开口,手紧紧抓着衣布,思绪混乱。

“秦寒得了什么病?“杨顺意外问起。

百里钰抬头看向他,“我倒忘了,四公子同熏骨庄有些交情。”他走向床边,继续整理自己的物品,淡淡回:“人老了,身子不再硬朗,淋了场雨就大病不起,我给他开了副方子,喝后就无碍了。”

杨顺点点头,看向一旁有些愣怔的秦雪,不明她突变的情绪是为何,只得独自求百里钰道:“听说先生是大宋子民,如今杨家军中发了瘟疫,烦请先生相救。”

“我从不破例,四公子请回吧。”百里钰已经收拾好物品,跨上医箱正要转身,秦雪突然挡在眼前,脸上毫无情绪。

“若是我能忍得住先生五针,先生能否陪我们去一趟军营,那些人不用先生亲自救,只需提点军医方可,这样,先生不算破例。”她眼中神色复杂,偶尔透着一股怕意。

“五针?”百里钰朗声笑出,“辽国太子为萧太后求我破例,也只敢要四针,且未挨过三针已经昏厥,如今你要五针,以为我这手中的银针是绣花的吗?”他绕过秦雪,想要继续走时,杨顺跑上前将他拦下,“虽然不知你们所指的是什么,不过,这五针可以试在我身上。”

百里钰面上露出不快,“你们真当我是绣花的?”

“先生。”秦雪转身,眼中透着坚定,“先生一定会想用我试针的。”她走到百里钰一旁,在他耳边轻声一语,百里钰眼中闪出光亮,看向她时,一番打量。后又垂目思忖,良久,点头道:“好,若是小兄弟能挨过我的四针,我便将救人之法告知军医。”

“五针,我要先生一个誓言,若是军医无法做好先生的要求,先生要亲自医治。”秦雪此刻的表情像极了将死之人,声色清冷。

百里钰并未立刻答应,看了看面前瘦弱的身形,又看向蹙眉盯着他们的杨顺,起声道:“那我也要四公子的一个誓言,若是小兄弟熬不过五针,杨家不准为难于我。”

秦雪转身看向杨顺,方要说什么,被杨顺拦下,“先生还是用我吧,我这兄弟的身子骨不行,怕是不能成事。”

百里钰对秦雪这幅身子很是满意,摇头道:“不用劝了,我已经决定,就用你兄弟。”

杨顺正要起话,秦雪扯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头,对他道:“请四公子在军中为先生置办一间干净的屋子。”

军营内,一顶帐篷升起白烟,秦雪一席薄衫遮体,泡在药味儿极重的木桶内,百里钰在桌上摆好了五根粗细不一的银针,等待着半个时辰后试针。这乃是他从古籍中翻看过来可助延年益寿的法子,若是在身上十二道致命的穴位上插上银针,力道和位置适当,便可延寿一年。

百里钰并不是想自己延寿才找人做此试验,只是想从这秘术中找出人体经穴的奇特关系,从而增进医理。只是,自己对这一套并不精通,银针扎入人的死穴时,总是掌握不好,才会让他们生不如死、痛不欲生,有甚者会因此丧命。所以,他一向是找自愿之人,让他们在意识清醒下被行针。

秦雪躺在白色的床单上,盯着帐篷的圆顶,回想还能记得的一些幼时的记忆,父亲第一次将她抱上马背时脸上挂着的笑容,第一次教她射箭时眼中的赞叹,第一次领她做生意时口中的夸赞,许多有父亲陪伴的日子,一幕幕的出现在眼前。

第一针要行入气海穴,脐下一寸,稍有不慎,破气血瘀,可致身体失灵。而这一个穴位,百里钰试了不下百遍,得心应手,秦雪躺着受针,并无不适。

“姑娘是第一个敢问我要针的女子,对我来说,实在难得。”百里钰见她身子僵直,想要分散她紧张的思绪。

秦雪浅浅一笑,并不说话。

第二针行入人中穴,刚刚扎入,只觉头晕眼花。百里钰的声音继续响起,“如今见姑娘这副女子之体才敢确定,我在大辽见过姑娘。不过,姑娘放心,我不会将你女扮男装之事说出的。”

秦雪感激地点点头,脑中轰鸣隆隆。

第三针刺入人迎穴,只觉得全身燥热,阵阵干呕,头更加眩晕,秦雪有些支撑不住这股全身血液倒退般的不适,开始猛地抽搐起来。

“怎么样,还能继续吗?”百里钰见她瞳孔瞪大,神思游离,在一旁大声唤她,‘姑娘’还未说出口,怕被帐外之人听到,只得改口道:“秦风小兄弟。”

听到了帐内的喊声,杨顺正要抬步入内,被一旁的杨勋拦下,眼睛盯着帐帘道:“若是现在进去,破了百里先生的规矩,秦风这几针就白挨了。”

杨顺点头明白,不敢再冲动。

帐内喊声一瞬而起,是秦雪撕心裂肺地尖叫,奈何喉咙处被银针压制,声音有些粗厚,听不出女子之声。杨顺握紧拳头,开始在帐外焦急踱步。杨泰也陪众人站在营外等着结果。

伙房之人由徐九领着一起赶到,众人面色复杂,眼中满是担忧,以前常常欺负秦雪的男子后悔道:“秦兄弟如此英雄,我竟嘲笑他有阴柔之气,实在该死。”

另外几人也时常暗里讽刺,明里诋毁过他,全都羞愧地低下头。

小石抹了抹眼角的湿润,叹气道:“我平常对他也总没好气,他从不与我计较。我还嘲笑他没有男子气概,连还口的勇气都没有,如今才知,是我们不如他。”

众人点头赞同。与此同时,又一声惨叫传来,比方才虚弱很多,秦雪似是没了支撑下去的力气,杨勋不禁向前一步,反而被杨顺拦下,对他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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