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温情(1 / 1)
燕扶风昏迷了三日,三日之后他睁开眼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被他扔进地牢里的赵清嘉。
这次他吃的苦头够多了,应该知道收敛一些了。燕扶风这样想着,忽然又无奈的一笑。
赵清嘉从来不知收敛为何意,他只会越来越变本加厉而已,而自己也好像也越来越纵容他了。
胸膛上被扎的那个窟窿似乎还在隐隐的痛,他一直强撑着没有倒下去不过是想告诉赵清嘉一个事实,只要他燕扶风在的一天,他赵清嘉永远走不出这聚贤庄。
也幸亏赵清嘉那时紧张,才让伤口偏了一寸,若真是刺进心脏里,这次他必死无疑。然而毕竟受伤太重,即便一向体质很好的他还是昏迷了三日,闭上眼的瞬间他还在想,若是这次他真的再也不会醒来了,赵清嘉应该会很高兴吧,凭他的本事,一定不出多久就会逃出聚贤庄,在江湖上掀起滔天巨浪来。
即便明知会有这样的结果,那道在他死后将赵清嘉就地诛杀的手令依旧死死攥紧在他手里,不愿颁发下去,他宁愿赌一次,而这次,他赌赢了。
燕扶风慢慢的自床上坐起,唤了一声如意。
进来的女子欣喜若狂,高兴的几乎落下泪来。
燕扶风微微一笑,安慰她道:“自出师以来所历艰险无数,似乎每一次却都能化险为夷,你们实在不必为我担心的。”
如意破涕为笑,嗔道:“庄主吉人天相,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自然是不必操心的。”
“他怎么样了”燕扶风忽然问道。
如意擦了擦眼泪,没有说话。
燕扶风知道她们不喜欢赵清嘉,没有再问,只道:“替我沐浴更衣,我亲自去看他。”
如意不乐意的道:“他害得庄主您昏迷这么多天,这样狼心狗肺的人您又何必去看他。”
燕扶风淡淡瞥她一眼,如意不敢再说,恭敬的伺候他穿衣。
地牢的铁门缓缓打开,一股混合着霉味和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油灯昏黄的光芒里,一道瘦弱的身影背对着他们躺在角落里。
才三天不见,燕扶风竟觉得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心像是被谁拧了一下,他上前几步,唤了一声那人的名字:“清嘉。”
赵清嘉冷冷的没有回应。
伤口腐化的恶臭味冲入鼻端,燕扶风面色一变,俯身将人抱在怀里,乍见他苍白如纸的面容,浑身一震。
若不是还能感受的到他微弱的呼吸,他几乎以为怀里这个人已经死了。
他怎么能这样瘦,瘦的硌手,让人有种以为他只是一副披了人皮的骨架的错觉。
身上的伤口开始腐烂,钉入手脚血肉中的钉子也透出了锈迹,地上还有饭菜散落的痕迹。
他没有吃饭燕扶风的眉头狠狠一皱,转头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如意,厉声斥道:“你们怎么把人照顾成这副模样”
如意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庄主饶命,并非奴婢们苛待他,是他自己说不愿食我们聚贤庄的粮食。”
燕扶风冷冷笑了两声,眼神刀子一般划过赵清嘉的面庞:“清嘉啊清嘉,你竟是这般有骨气!你若真有骨气的话,又何必使出那样卑鄙的手段来逃跑。”
赵清嘉原本合起的双眸听到他这一句话时忽然猛地睁开来,冰冷的眸光与他的视线毫不避讳的对上,抿着唇,却没有反驳。
如意见他一如既往的不屑告状,原本悬着的一颗心顿时落下来,松了口气。
赵清嘉忽然嘲讽的勾了勾嘴角,目光又转到燕扶风脸上,低声道:“若是有饭吃谁宁愿饿肚子,燕扶风,你怎么不问问你的那些下人是怎么对付我的”
如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燕扶风凌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如意连忙磕头道:“庄主明鉴,奴婢冤枉。”
“冤枉”赵清嘉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伸出自己瘦骨嶙峋的胳膊在燕扶风的跟前晃了晃,“瞧瞧,我这样瘦,你问问他们,平时送到楼里的好东西都进了谁的肚子里。”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委屈,语气平淡的仿佛在陈述一件极其平常的事,神情也淡漠的如同局外人,然而就是因为如此,燕扶风的心狠狠的抽痛了一下。
他所知道的赵清嘉从来都是骄傲的,即使被困于此受人欺凌,也从来不去主动与他诉苦。下人们不待见他,燕扶风是知道的,也有意无意的纵容了一些,只是希望用此逼迫赵清嘉向他投降,其实只要赵清嘉吭一声,他立刻会护着他,然而面对这些人的为难赵清嘉从来都是不言不语。燕扶风想,在自己的眼皮下那些下人也不会过分到哪里去,却没有想到他们竟会如此胆大包天。
如意知道燕扶风动了真怒,连连磕头道:“庄主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往后再也不敢苛待赵公子了,还望庄主给奴婢一个机会。”
“传令下去,参与此事的都自去刑堂领罚,各罚薪一年。如意,念你跟在我身边多年,此次便饶你一次,罚薪半年,下次再犯,绝不姑息。”
“如意明白,多谢庄主。”见燕扶风并不责怪自己,只是迁怒了他人,如意顿时高兴地不得了,连忙磕头谢恩。
燕扶风转头,对上赵清嘉冰凉的目光。
“我带你出去。”燕扶风避开他的目光低声说道,叫人拿了钥匙打开他手腕的锁链,抱着他走出了地牢。
小楼内已备好了热水和伤药。
燕扶风将赵清嘉搁在软榻上,替他褪去了衣衫。
被鞭子打碎的布料嵌了肉里,撕扯十分痛苦。赵清嘉皱着眉头,脸色有些苍白。
“清嘉,忍着点。”燕扶风动作轻柔的一点点清理掉伤口里的脏东西,将他抱进木桶里。热水涌进伤口里带来剧烈的刺痛,一丝丝血线漂浮到水面上。燕扶风将赵清嘉的头发打湿,用皂角清洗着他的全身,然后用干净的布巾将他裹着抱到里间的床上。
半湿半干的头发分成一缕一缕的垂在雪白的肩上,仅裹着一件紫色袍子的少年斜靠在身后的软垫上,抬起一双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的望着燕扶风。
“在看什么”燕扶风打开瓶子,修长的手指挖了透明的药膏轻柔的涂抹在他的伤处。
“黄鼠狼。”赵清嘉因疼痛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燕扶风笑了,道:“你这比喻不恰当,我觊觎你,因为你高傲的像凤凰。”
赵清嘉冷冷哼了一声。
涂完药后,燕扶风执起下人方才送来的燕窝粥和药,轻声道:“先吃点东西。”说罢用勺子在碗里打了个圈,舀起半勺,递到赵清嘉唇边。
赵清嘉难得温顺的张开嘴将粥含了进去咽下。
然而更令燕扶风吃惊的事还在后头——赵清嘉竟主动的拿起那碗他深恶痛绝的药一口气喝干了。
赵清嘉在燕扶风震惊的目光中放下药碗,随意往床上一躺,道:“我困了。”
就在他闭上眼后,身后的被子忽然被掀开,一具温热的身体挤了进来,从身后将他搂在怀里,低声道:“我陪你一起睡。”
赵清嘉发出抗议的一声冷哼,却没有推开他。于是燕扶风理所当然的更加厚脸皮的将脑袋埋在他的肩窝处,呼出的气息弄得赵清嘉痒痒的。
赵清嘉忍不住推了他一下。
“别乱动,小心伤口。”燕扶风含糊不亲的道,贪婪的嗅着属于赵清嘉的气息。
牵扯伤口确实会疼,赵清嘉难得的没有与他唱反调。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外面一轮斜阳挂在树梢,温暖的光芒从半开的窗户中透进来,落在地上,洒下斑斑驳驳的影子。
夜里赵清嘉做了一个梦,他梦见时光倒流,他和燕扶风又回到了大漠,他们每天并肩看日出日落,饮烈酒,在夕阳摇摇欲坠的时候将自己交给对方。风是凉的,他们的身体却是火热的,彼此相拥,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了他们彼此。
冰冷的黑夜里,他在睡梦中下意识的去寻找那个令他贪恋的怀抱。
燕扶风感觉到赵清嘉往他怀中摸索,张开了手臂将他搂在怀中,任他的脑袋搁在胸口处。即便碰到了他胸口的伤处,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头,贪恋这难得的温暖,因为只有在睡梦中赵清嘉才会这般毫无防备的靠近自己依赖自己。
夜一点点消失,黎明终将到来。
初升的朝阳点亮了聚贤庄的每一个角落,也包括赵清嘉的这间房。
他睁着眼睛看空荡荡的房间,身边的被子里已经空了,只留下那人的余温。
昨夜的温情就仿佛只是他一个人的梦境,梦醒了,一切也就随着阳光灰飞烟灭了。
赵清嘉想,燕扶风简直就是他见过的最狠心无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