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正文 第13章 夜探洛焱(1 / 1)
笛音久久缠绕在众人耳畔,不曾散去。翡翠般的湖面上无一丝波澜,画舫静静地躺在水中,远远瞧去尽是一派风景。
年少时的一切,都是那样美好。看着新入宫的男子们言笑打趣,时辰久了,谢九烟鼻尖一酸,面上却也佯装着笑意。
毕澜则斜倚在船头,看着这已然厌倦的御湖,早已无了生气。这人,这物,这景,对于过去的他似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可是对于现在的他,一切,都是可怕的噩梦。既然已为人君,自己如何痴痴挂念着旁人,都是会害苦自己的。
“风烟如醉,伊人涉水,芙蓉出渌。道是今日风景,不忆浮生。”方轻华淡然一笑,高歌着,不禁将眸光投向了远处的湖心亭处。
顺着方轻华的视线望去,褚飞觞扶着下巴,不由地抿了抿唇,“陛下倒是好兴致,只与皇贵君一人对弈。”
“与何人对弈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的心思究竟在何处。”毕澜则也瞧了去,见赵玉桌下的手轻叩着她的腿,面上神情涣散,便是一笑。
根本不会下棋,赵玉心里抓狂地在嘶吼着,可是面上仍要从容地去面对赫连御寻。一连多日,只要政事处理过后,赫连御寻都会来到紫仪殿,与赵玉时刻不离。
每每到了夜里,赵玉不愿他继续纠缠,便借口政务繁忙,不给他任何留在身侧的机会。五六天里,倒是赵玉自己消瘦了一圈。
正托着身子磨耗着时光,因听见笛音,赵玉不免将眸子挪去了湖面之上。画舫中,毕澜则与赵玉四目相对。怔然的一瞬,毕澜则淡淡笑着躬身见礼,赵玉也尴尬地点了点头。
赫连御寻见赵玉也没什么心思,便命人收了这棋局,“去备些茶点罢。”
“皇……额,御寻,是朕惹你不悦了吗?”赵玉收回神,连忙问道。
轻轻摇头,赫连御寻牵上了赵玉的手,柔声便道:“我或许应该明白你的心思,陛下。臣伺的确不应独独占着你。正好今日诸君在此处游湖,我知晓你待对弈无意。不如,臣伺陪着你同诸君一并游湖,如何?”
听赫连御寻说出这样的话,赵玉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画舫渐渐驶近,赫连御寻先行起了身,挽着赵玉一并向一侧的渡台走去。他沉眸冲着毕澜则一笑,挽着赵玉的手便收紧了一寸力气。
舫上的男子一并行礼,没有任何人敢怠慢。赵玉第一次见着后宫各位似玉的皇君,心间五味杂陈,当真还是头痛这日后的生活了。每日躲掉一个赫连御寻已经让她心力交瘁,莫不曾想,还有这样多的人要应付。
踩着石台上了画舫,赵玉一眼便认出了毕澜则、谢九烟与方轻华。这些人,都是自幼长在王府,伺候陛下至如今的男子。东方宜晓的画像中,的确有他们。
入了船舱中,赵玉坐在上座,抬手端起茶杯,淡淡道:“今日大家都是好兴致,莫不要让朕扫了你们的雅兴。方才你们在做些什么,如今继续便是。”
“陛下言重,得陛下亲临,乃是臣伺们的福分。”方轻华面上明明是笑容,可他眸子里却是惧色。绕开赫连御寻,他根本不愿靠近那个男人半步。
大家一阵欢笑,赵玉只好也勉强地笑了笑。
毕澜则静静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这倒是引起了赵玉的好奇,也只因,韩洛焱住在他的奉坤宫中,如今只怕是困死了。
想要打听韩洛焱的近况,可瞧瞧今日这场面,赵玉只好又忍下了。
新入宫的几位满心期待地看着赵玉,谁晓得,赵玉根本没有留意过他们。褚伺君寻了些话题,方伺君这边就有了兴致。毕君始终一言不发,而谢君只是时不时搭上一句。皇贵君只是陪着笑,倒也不言语。
偶尔,那几位良人和伎人会补上几句。话中听了到无妨,触及一些避讳的事物,只引得全场唏嘘,不再理睬。
对于毕澜则此人,赵玉自是满心的好奇。时不时瞥他几眼,可是他从未正眼瞧过自己。很明显,这个男人有心事。
日暮时分,赫连御寻因身子疲乏,便先行回寝宫歇息了。最后一只脚踏上岸堤,赵玉的侧脸被夕阳映得通红。
男子们纷纷散去,独独留下毕澜则一人慢慢行在这柳堤旁。毕澜则旧日里是帝君的陪嫁,与帝君关系匪浅。这几日奉坤宫被封,毕澜则也移居到了帝君的昭元殿,因没有皇君顺路这便落了单。
憋了许久,赵玉得了空便连忙跟了上去,“毕君留步!”
恍惚间停下脚步,毕澜则漠然侧过身来,微微俯身便道:“不知陛下是有何事?”
佯装着镇定,赵玉且道:“听闻帝君分去你处所里一个新入宫的昭人,可是名唤‘韩洛焱’?”
点点头,毕澜则温润的嗓音如春风拂过,“韩昭人模样甚好,臣伺向来与他相交,甚是顺心。不知陛下……”
一边徐徐前行,赵玉忍了许久,凭着直觉,终是向毕澜则吐露了心思,“朕晓得你不似旁人那般多口舌,故此,倒也放心告知与你。皇贵君下令封宫,朕不宜出面阻挠。朕知晓,你和帝君他情谊深厚。今日你去帝君处,且……”
“陛下是要帝君出面放韩昭人出来吗?”毕澜则一语中的。
“聪慧如你,定当知晓。”赵玉低头浅笑。
继续前行,毕澜则远眺着这路无限的尽头,徐徐道:“帝君身染风寒,卧床不得,又如何出得面。陛下归来五日,对帝君不闻不问,反倒对着韩昭人关心急切。若是帝君当真出面,那便是对帝君的大辱。”
“朕曾提议要去探望,是帝君他谢绝朕……”
“天色已晚,还请陛下回寝宫歇息罢。”毕澜则撇下一句话,竟头也不回地向前行去了。
回到宫里,尚未见过如此无礼的皇君。被毕君给了脸色,赵玉觉得极为莫名其妙。可是转而一想,这件事恐怕托不得帝君。毕竟方才毕澜则的言语也在理,帝君是陛下的结发夫君,如今病卧在床,自己却如此关心一个刚入宫的男子,于理不合。
夜半——
“哎哟!我的个亲娘哟!”本想学着高手从墙上轻落而下,谁知赵玉脚下一滑,连人带着灯笼一并摔进了院子。
盘算着奉坤宫所有班次侍卫的换班时间,躲过了东方的盘问,随荇的“贴心”,赵玉费劲牛二虎之力,这才成功接近了韩洛焱的住处。
因为是男眷的处所,又因为闹了瘟疫,侍卫们都在院外守候,这倒是便宜了赵玉。以前在洛阳城里小偷小摸的那点功夫,这会子竟尽数排上了用场。
背贴着墙壁,赵玉屏息间,小步地向窗口挪去。烛光下,男子的身影借着火焰微微晃动着。不由得回想起过去的日子,赵玉感触不已。毕竟是洛阳同乡,赵玉发誓定要救他出来。他一身,牵动着赵玉对洛阳的记忆,对赵无忧的亏欠,对她前半生的牵绊。
“什么人!”男子的声音忽然从赵玉身侧传来,赵玉大惊,连忙回头望去。
陆回雪端着一只铜盆,见着一身夜行衣的赵玉,吓得险些失声大喊出来。赵玉眼疾手快,一手捂上了陆回雪的嘴,在他的惊恐间,赵玉渐渐向屋子正门挪去。
果真,那些子墙头草的伺人早就跑光了,如今留在院子里真心待韩洛焱好的人,唯独陆回雪他一人。
昭人的品级是君位下男子品级中最高的,可是尽管身居此位,韩洛焱却仍承受着常人无法承受的苦痛。
连拉带扯地拖着陆回雪破门而入,赵玉松开陆回雪,转身便连忙关上了门。
正在烛火下看着史书,韩洛焱猛然抬头,却愣在了原处。
一把扯掉蒙面的黑布,赵玉憨笑着挥了挥手,“韩公子,好久不见啊!”
“鬼……鬼……”陆回雪念着,连忙扔开铜盆,用身子上前护住了韩洛焱。
被陆回雪这么一念,赵玉连忙摆手解释道:“老娘活得好好的!怎么可能死啊!陆大爷,拜托您老人家安静些成吗?”
眼眸间瞬间湿润了,韩洛焱放下了书本,匆然起身向赵玉行去。不等赵玉再做解释,韩洛焱竟一把将赵玉拥入怀中。他紧紧扣着赵玉的身子,一时间,泪如雨下。
苦涩地咬着唇,韩洛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是泪水却打湿了赵玉的衣衫。
“我曾下决定,若是落选回到洛阳,便上你坟前,与你结为冥姻。赵姑娘,你回来寻我了,是吗?带我下去,我愿嫁你为夫。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我……”
尴尬地擦去冷汗,赵玉抓起他的手,将他手背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我还是热的,我没死,我真的没死!”
感受到来自她的温度,韩洛焱愣了愣,连忙松开了她。他面上顿然泛起潮红,羞愧得他无地自容。
原来他这样不顾礼数抱住自己,是把自己压根没当人看?
看来自己当初救美之举,是深深感动了他,以致于他放着皇君不做,一心想要当我这痞子的小夫君……真是太感人了,回头都可以拿去说书了。
假冒西鸿玉这么久,本来以为以前的赵玉压根没有存在的价值。如今才发现,或许皇帝很重要。但是,对于老大,对于韩洛焱,对于这些自己真心珍惜的人来说,赵玉早就盖过了天下间任何一个有权势的存在。我是赵玉,我有我的价值。
他们很需要我,不是吗?
“赵二当家,你不是……你不是被……”陆回雪结结巴巴地说着,忽然一拍脑袋,“没想到你武功这么高,竟然逃了出来,还冒险进宫见公子。”
“说来话长,就这么跟你们解释吧。我一睡醒来,有个大官就扯着我的衣袖,哭着喊着唤我陛下。我稀里糊涂地跟着车队回宫了,这才晓得,原来陛下刚好在民间走失,我和陛下长得一模一样,所以这才被人给认错了。我将错就错,于是乎,就顶着陛下的名号在宫里留了下来。”把和东方宜晓串通之类的事全部隐瞒,把自己入宫讲得极为被动,赵玉,你真是太聪明了!
陆回雪听着她讲话,像是听故事一样。结尾处,陆回雪大喜,“天啊,果真是上天眷顾。公子他周折过后,还愁报不了赵姑娘的恩。这下好,赵姑娘捡了便宜,正好成了公子名正言顺的妻主。”
“你在胡言甚么!”被羞得面红耳赤,韩洛焱侧过了脸去,转而沉着地看向了赵玉,“赵姑娘,这……若是一日东窗事发,你岂不是性命不保?”
“老娘我福大命大,怕他作甚!安心吧,洛焱。”话一出口,赵玉连忙改口道:“韩公子,冒犯了,多有得罪。”
陆回雪又按捺不住了,索性上前将二人的手各自取了来,紧紧扣在了一起,“这下,总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不要见外,你们尽管唤名字,我全然没听见。”
“这……这不妥……”韩洛焱想要抽回手,却被赵玉紧紧握下。
“洛焱,嫁给我,好吗?”赵玉侧眸看向了他,再也无了往日的说笑之意,“我这辈子,被太多的男子拒绝过。有幸遇见你,我晓得了我活下去的理由。”
听闻此细腻的话语声,韩洛焱默然垂下了头,唇侧却泛起了久违的笑意。
自进宫后,即便是册封之时,公子都不曾再笑过。陆回雪见到此景,不由得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