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当年错（1 / 1）
“师父……”王朝歌的声音是沙哑的。
慕风摸摸王朝歌的头，道：“小丫头，在江湖闯了三年，受过的伤都比别人闯三十年的人还要多了。”
王朝歌淡淡一笑，道：“如果每次斗争终究有人能要受伤，那由我来承受，别人所受的苦就少了。”
慕风摇摇头，道：“我传你这武艺是想让你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你本不需要承受世间的痛苦。”
王朝歌异常的认真，道：“有能力者，堪当罪责之身。（《觖辰诀》）我们理当承担更大的责任。”
慕风叹了一口气，道：“你不需要。”他只是细细地理了一理王朝歌的碎发。
王朝歌伸出了手，虚弱的身体并不能完整地做出这个动作，但她还是坚定地扣住了慕风的手，道：“为什么？”
慕风道：“前人受过的苦，就是为了你能够幸福下去。”
“师父，”王朝歌道，“在琉璃岛上，我做了一个梦，忽然记起了小时候的事情。月师兄隐匿之前在狼窝里救了我，那时他对我说，我的生命是很多人的牺牲换来的。如今你又……”
慕风摆摆手，道：“追忆会让人痛苦。你现在无所束缚，不也是挺好的么。”
王朝歌扯了扯慕风的手，她并不打算放弃询问。是，她之前确实不愿意提起自己身前的事情，对于她来说，那些只是坊间的故事，和张老的说书一样，一拍案，故事结束，泪水也可以结束了。
可是，她现在无法脱身。她的慕师父，不过闻面就拼死保护她的谢顾言，还有从小时候捧着她的月半城……她欠他们的命，她已不知道如何去偿还。
“师父……”王朝歌哀求道。
慕风忽然起手，点住了王朝歌脖间的穴位。虚弱的王朝歌沉睡了过去。慕风道：“进来吧。”
推门而入的，恰是谢顾言和叶小月。
“那个神医呢？”慕风问道。
“他睡着了，我实在叫不醒他了。”叶小月答道。
慕风盯着叶小月看了好久，眼神却是十分复杂。
叶小月却不慌不忙，看慕风一直盯着自己，也只是微微弯腰颔首，已表尊敬。
慕风叹了一口气，道：“朝歌算是活过来了，剩下的，那个神医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叶小月点头，道：“管府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小姑娘，”慕风叫住了叶小月，道：“戾气太重，会伤害到自己。”
叶小月笑着摇摇头，道：“我无愧于心。”说罢，毕恭毕敬地离开了房间。
慕风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年轻人的事情，我一个老头子管不到了。”
“慕先生……”谢顾言道。
慕风这才看了一眼进门至今一直沉默的谢顾言，道：“有什么问吧。”
谢顾言低下了头，吞吞吐吐，却该不知该用什么身份去问，如何问起。
“那年我赶到密州城的时候，真是……除了惨还能怎么形容呢。”慕风似乎猜到谢顾言想问什么，犹自打开了话茬。“那些故事，朝歌若强求，你就告诉她吧。”
谢顾言垂下了睫毛。
慕风道：“怎么了？”
谢顾言道：“活在过去里，很累。”谢顾言一直在承担自己的责任，谢家的，谢父的，还有他自己的。他想逃，逃不出这个牢笼。
“年轻人，”慕风道，“凡事有度就好。该承担的承担，该放下的放下。”
谢顾言看着慕风，似有所得。
“要说什么来着？”慕风挠挠头，道：“噢对，十七年前的密州城。都十七年了，等过了年，丫头都十八岁了。”
十七年的密州城，上元节有倾城的大雪，没有庙会。城外染满了战士的鲜血，城内的小河中，摆满了百姓们祈福的河灯。
大雪之中，兵临城下，又无援军的消息。城破，不过就等明天的号角声。
唯一一个不太算好消息的消息，就是守城大将王韫的妻子，在深夜里诞下了王将军唯一的子嗣。不过迎接这个孩子的，并不是家庭的喜悦。
慕风赶到密州城的时候，是正当午，城外的尸体拢成了一座山，大雪又重新覆盖了这些尸骨。城门已破，攻入城中的士兵正在屠杀城中的百姓。
“看着那么多人死在刀剑下，我好想救他们，可是那一刻我好无力。”慕风感叹道。
谢顾言问道：“以长辈的武功，连密州城都进得去，又怎么杀不了几个梁国的士卒。”
慕风摇摇头，道：“密州城的百姓不该死，难道梁国的士兵就该死么？说到底，不过是为政者的错误而已。”
谢顾言道：“为政者也没有错。为了保一方土地，就必须以攻为守。不过是时间又走入了弱肉强食的时代。”
慕风点点头，道：“有点觉悟。若是将这些人的牺牲看作是为了时代选择一个更好的君主，或许也是值得的。”
谢顾言道：“长辈，那后来呢？”
“没什么后来了。我在将军府里救下了一个婴儿。”慕风道。
“朝歌。”谢顾言道。
“不，”慕风道，“王家上下保护的那个孩子，是个男孩。”
谢顾言讶异。
慕风拍拍谢顾言的肩膀，道：“我本来去密州城，是怕半城有危险。半城和王韫交情颇深，我想密州有难，他一定会前来相助。”
谢顾言道：“宛歌也听闻过月前辈的性格，他确实会前去。”
慕风道：“王韫生的确实是个女儿，不过月半城先我一步，将朝歌护送出城了。”
“王家人怕梁国士兵继续追查王韫孩子的下落，所以找了一个小孩做替身。”谢顾言道。
慕风摇摇头，道：“也不是，这个小孩的父母是自愿的。”
谢顾言不知心中是哀还是叹。
“城破的密州没人能活下去。那些百姓用自己的生命，用自己的子嗣的生命，不过为了保住他们的王大将军的血脉。”
谢顾言道：“很伟大。”
“谈何伟大！”慕风道。“这对那个小孩不公平。他应该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
“那个小男孩的父母，姓李？”谢顾言问道。
慕风点点头，道：“我给他取名慎，希望他此生，不要像他的父母一样，做错误的决定。”
“所以慕先生也并不愿多教李慎武功，只希望他平凡地活下去。”谢顾言道。
“阿慎是无辜的，我希望他越是平凡越好。他的父母都是平凡的农夫，那样的生活多好。可是现在想来，我还是错了。我以为我给了阿慎选择，可是却私自决定了他的人生。”慕风道。
“慕先生……”谢顾言道。
“如果再有一次，我想很认真地教阿慎武功，他会和朝歌丫头一样优秀。”慕风道。
常人眼中的平凡，却是这些超能力者眼中的幸福。人们用简单交换声望，在得到了声望后，却期盼回到简单。矛盾中，时光始终不给世间最好的答案。
连觖辰诀的王者，都逃不开这样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