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和亲(1 / 1)
独孤敬烈步履沉重地下了台阶。几名亲卫见将军神情古怪凝重,又象沉思又象走神,出了门也无吩咐,只一劲儿下阶,下至阶底还多迈一步,踏了个踉跄,不由得面面相觑——几曾见过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武德将军这般失魂落魄模样?一名亲卫小心问道:“将军,可要带马?”
独孤敬烈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他率亲卫回飞龙院,正遇上齐王梁殷。梁殷见了他,急忙过来,关切道:“子谦伤势如何?”
独孤敬烈满心混乱,都在那倒霉孩子身上,实不愿在任何一个人面前提起凌琛。但齐王问话,又不得不答,只得胡乱扯谎道:“无甚大事……脚面肿了些许……”
梁殷关心地道:“他两次都伤在脚上,旧伤叠着新伤,却是不好,倒要好好看视才是。”又道:“父皇问了好几次了,你与我上去复命吧。”
两人正要上阶,忽然发现一片阴影自上而下地罩在两人身上,抬头一看,正是北戎王温郁渎。也已经换下了骑装,身着北戎王袍,因是背光而立,貂鼠鞑帽出锋毛皮暗沉沉地罩在两眉间,深深的眼窝里全是阴影,看不清楚神情。
梁殷笑着寒渲道:“北戎王可是要去清辉阁?请先行一步,本王向父皇复了命,再与王驾一同欢宴便了。”
温郁渎并不答话,却看着独孤敬烈,道:“你说他伤了脚?”
独孤敬烈见着他就怒火万丈,幸而他生性隐重隐忍,这等时节依旧存了几分持重冷静,心思微转,想起方才凌琛说过“瞒不过”的话头,便含糊道:“小伤,不劳北戎王费心。”
梁殷知道自家表哥与凌琛交情极深,又知他一向就是那么一副硬梆梆模样,因此听他说话生硬,也不觉得奇怪,只为他圆场道:“滦川公一会儿必来向父皇复命,北戎王再与他相述便是,倒也不必担心。”
独孤敬烈听言,眼角跳了跳,见温郁渎依旧是那副神色不明的模样,也不再与他多说,草草拱拱手,便从他身边绕过,自上阶去了。
他到了敞殿之中,见皇帝已经要起驾回宫,便上去复命回话。皇帝听说凌琛伤得不重,点点头,便要起驾。却见温郁渎也进了殿中,向皇帝一躬身,似要伴驾的模样。
皇帝笑道:“朕在清辉殿赐马球骑士宴,北戎王倒也该去犒劳一杯自家儿郎?”
温郁渎笑笑,道:“汉人有句话,道是:‘败军之将,岂敢言勇’。小王的骑手今儿败在了北平王世子手中,只能陪饮大浩骑士,不敢称‘犒劳’。”
他这般低首下心臣服,皇帝自是高兴大浩荣威,震慑四野,和蔼微笑起来,勉励了几句。温郁渎捉着了一处话缝儿,往下说道:“小王举国俱敬服大浩天威,俯首望阙,愿与大浩结为姻亲之好,永绝兵革。”
皇帝的笑容凝在了脸上,殿内也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温郁渎这话的意思……是要与大浩和亲?
众人面面相觑,从北平府邸报,到凌琛入京所上的奏折,都不曾提过北戎人有过这番意思。温郁渎自入朝以来,也并未露出此意,如今忽地提出来,一时之间,倒令人措手不及。
独孤丞相缓步站出来,向皇帝一躬身,便对温郁渎道:“北戎王虽是好意,却也当知我大浩礼仪教化臣民,自来凡事依礼而行。连民间求亲,也需先纳采问名,何况天姬?北戎王且先上表鸿胪寺,转呈三省相公,奏知皇上,依礼而行。”
这番应对有礼有节,也为大浩朝庭应对此事留足了时间。温郁渎也便不再作纠缠,躬身应命不提。皇帝点点头,司礼宦尖声喝道:“皇上起驾——”
独孤敬烈盯着满面诚恳退至一旁的温郁渎,开始仔细考虑自己方才是不是又被凌琛耍了。
皇帝慢步下了阶,一路与随侍的独孤丞相低声交谈几句,便上了御辇。齐王前趋,太子扶辇,独孤敬烈令十六卫围驾,浩浩荡荡地回内苑去了。
一日间事务纷攘,待得独孤敬烈下值离宫之时,天际已是漫天星斗。他长吸一口气,只觉得那冰冷的空气透进胸中,头目清凉,心中微微畅快,见亲卫带马过来,便仿佛随意问道:“御宴……现下如何?”
那亲卫听问,回道:“现下还不曾散。皇上今儿赐的是御酒,莫说北戎人,便是我们十六卫的兄弟,也少有这等口福,哪得不喝个通宵?”他随惯了独孤敬烈,自然知道自家将军的心思,又道:“不过凌小公爷只露了个面儿,跟北戎王喝了三杯,便说身子不适,回府去了。”
独孤敬烈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晃晃脑袋不再多问,上马回府。
到了府中卸甲更衣,侍女们送上晚饭来。他刚坐下来吃了几筷,便有侍从来传话道:“小公爷道:若将军有空儿,便请过去一趟,有话要说。”
独孤敬烈一口饭噎在嗓子眼里,上不来下不去的。连忙挥手让侍候的人全部退出厅去,方才把饭粒儿咳了出来。
一遇上凌小公爷,独孤将军真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他闷闷地嚼着嘴里的菜,食不知味地往下咽。他已经认定了凌琛今儿只是又在跟自己捣蛋,可是这回的玩笑……
实在不能不令他心慌意乱。
十年前他抱过他,那时候那个家伙还生着藕节儿一样的小腿小胳膊,软呼呼地搂着他的脖颈。无论他怎样调皮捣蛋,那怕是当年自己将他从战场上的辎重车里掏出来,气得想要揍他屁股的时候。只要那淘气包把小小的身子偎入自己怀中,依旧是骤然心软——
他依着他,顺着他,宠着他。他们走遍了北平府的大街小巷;纵马奔驰过燕山以南那片茫茫苍苍的大草原;他带着他去看花灯,去猎野兔;他在军中操练时,他总会在辕门外悄悄的,乖乖地等着他。
独孤敬烈生命中所有的温柔回忆,都有着凌琛小小的身影。
惟其如此,今天凌琛的恶作剧,才让他心烦意乱,罪恶深重。那双唇相接的一刹那间,他几乎本能地就要拥住了他,抱紧了他……
一生一世,不愿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