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宠溺(1 / 1)
杨天威见状,立时想作困兽之斗,拔刀杀出门去。还没动作,便听见凌琛在一边凉凉道:“再来三个你也不是他一个儿的对手,识时务者为俊杰,别折腾了。”杨天威瞪他一眼,喝道:“当土匪的,要识时务做什么?”锵啷一声,还是把刀拔了出来,警惕的盯着独孤敬烈。
凌琛咦道:“你不识时务,那怎地明安郡主要喝水,你立刻就知道要去沏女儿香?”他憋尖了嗓门,扭扭捏捏地学杨天威说话:“杯子烫,姑娘小心着些,莫烫了手……”
杨天威一张俊脸涨成猪肝样红,恨不得能立即窜上去捂住他的嘴,却又要防备着对面的独孤敬烈,一时间左右为难。凌琛却不依不饶地揭他老底道:“明安郡主冲你笑一笑,你走路都能顺了拐,这还叫‘不识时务’?杨天威我可告诉你,现下咱们俩是被武德大将军堵在这儿了。你要再住一遭天牢我不管,但是要连累了小爷去大理寺过堂,小爷头一桩事就是把明安郡主供出来。反正我最多被问个协从,明安郡主才是正主儿呢。”
杨天威不敢置信地瞪着他,心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的!独孤敬烈怜悯地望望杨天威,心道谁要你巴巴地回来瞧这倒霉孩子的?等于是自己蒙着眼往坑里跳嘛!
凌琛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让房里的两人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得意洋洋地颐指气使道:“把刀插回去插回去,就照你侍候姑娘的样儿,给小爷倒杯热茶过来;大将军你去瞧瞧有什么点心没有,给小爷端来垫垫肚子。我可是一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
独孤敬烈已经懒得跟他计较了,只道:“干点心上火,你现下只能喝汤水。”凌琛气道:“上你个大头鬼,小爷要吃油酥方胜,还要夹肉馅饼,多加葱丝!”
独孤敬烈不为所动,转身到房外令亲卫紧守外院,又命侍女去端滚热的肉粥来。想了想,还是对侍女嘱道:“……加些葱末。”
他回至房中,见杨天威果然也心不甘情不愿地给凌琛端了杯茶过去。凌琛喝着茶,见独孤敬烈回至房中,便又指使杨天威道:“给独孤大将军搬把椅子过来——愣着做什么?你的荐书不要了?”
这一句话当真是突然其来石破天惊,正在互相戒备着的独孤敬烈与杨天威都是一愣,一头雾水的同声问道:“荐书?什么荐书?”问出口来方发觉自己竟是跟敌人想到一处去了,忍不住互瞧一眼,又去看那个鬼主意层出不穷的家伙。
凌琛捧着茶杯,笑得象只煨灶的猫,道:“你没有独孤大将军的荐书,如何能到清河王属下为将?你不沙场建功立业,如何能向清河老王爷求娶他的爱女?难道你真要明安郡主一个金枝玉叶,委委屈屈地跟着你私奔,去作压寨夫人不成?”
杨天威正呆怔怔地琢磨他的话,凌琛道:“现下便是绝好机会,皇上身体不好,清河老王爷只求了推迟婚期,一直不敢张口提明安郡主要退婚的事儿。若是独孤将军劝劝你那亲表弟,让齐王同意先提退婚;那无论你荐多少副将去,只怕清河老王爷都要笑咪咪的收将下来,还怕他奔不了个好前程?”
独孤敬烈哼了一声,道:“你当天家规矩是开玩笑的么?”凌琛满不在乎地道:“好了,反正这个炭篓子是小爷顶的,我就好人做到底吧——独孤将军传话过去,只要齐王肯成全了我与明安郡主,凌家再不与太子交游,如何?”他翻个白眼,似笑非笑地道:“本来没影儿的事儿,被你们这般牵肠挂肚的记着。不用上一用,倒辜负了独孤家族的一番心意。”
独孤敬烈被他噎住,慢慢地回想一番,心思渐渐明晰了起来,明白独孤家族与齐王从一开始便以小人之心,度了凌家正大光明的君子之腹。凌琛此番入京,并不为家族仇怨,天家博弈而来,毫无协助太子之意。而捣蛋鬼此次相助土匪,也只能算是歪打正着,北平府丝毫没有卷到皇嗣继位的风浪中去。且如今之计,招安土匪,更是上上之着。他瞧瞧凌琛,心中松快,便微微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凌琛瞧瞧发呆的杨天威,叹口气,道:“剩下的,就瞧你自己的本事了,可别让明安郡主空等——小爷最多也只能为你们拖个五六年的时间。若你到那时还没法子求得明安郡主,小爷就非得娶她不可了……”
杨天威想了半日,终于说:“小公爷为我策划妥当,我自是感激的……但是,我那些兄弟……”凌琛道:“咦,当初你们寨子里一群人都在计议要奔个前程,还想投我北平府军的劲头儿哪儿去了?你若真能投到清河老王爷部下为将,招你那些兄弟当兵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李之荣树大招风,那是没有办法。但当初为了救他,你们江湖匪道在洛阳也能凑出那么多的军马来,他肯定不愁没路走,你就甭操这个闲心了。”
他一条一条说来,畅如流水,显是把什么都想到了,当真称得上是面面俱到。杨天威已经被他的心计折服,挠挠头正想应下来,却见侍女们流水价进来排案布菜,只好将话先咽回到肚子里。独孤敬烈起身接过一名侍女手上的托盘,挥退房中侍女,将盘中粥碗往凌琛面前几上一放,不待杨天威开口,已冷哼出来:“小公爷算无遗策,不过可惜智者千算,还是漏了关键一处——此人被我们一路从洛阳押到长安,现下要我把他荐给清河王爷,你当老王爷是瞎的?”
凌琛面不改色,顶道:“老王爷没瞎,我看你倒是瞎得厉害。你难道没有瞧见我那一枪钻把他的脸抽得跟半拉猪头似的?连明安郡主见着都吓了一跳,老王爷老眼昏花的,打哪儿认出他来呢?”
独孤敬烈扶着额角,杨天威摸着腮帮子,都有点被凌小公爷这等缺德带冒烟的手段给闹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凌琛见两人发呆,自家得意洋洋地操起调羹来喝粥,刚塞了一口,就被烫得差点儿跳起来。幸而独孤敬烈眼明手快,一把按住险些被他掀翻的榻上小几,才没让他把那一碗滚烫的热粥泼到身上,免了凌小公爷再添一处烫伤。他无奈地对杨天威道:“既如此,今儿晚了,便在我府住下吧。我明日与你荐书,送你出长安城便了。”
杨天威看看凌琛,凌琛正哈嘶哈嘶地吸着凉气,忙里偷闲地冲他点了点头。杨天威起身,冲独孤敬烈一抱拳,正要出门,忽又转头看着凌琛,肃然说道:“李之荣托我转一句话与小公爷:自今往后,凡小公爷有差遣,他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决不皱一皱眉头!”凌琛挑挑眉,塞了满嘴的食物,含含糊糊地道:“既如此,我心领了。”独孤敬烈扫一眼杨天威,伸手作了个“请”字,领他出门安置。
他重回凌琛房中,见凌琛还在毫无形象地狼吞虎咽,他右手不便,左手倒是一样的灵活,自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功夫。独孤敬烈见他把粥喝了个底朝天,道:“就饿成这个样子?”亲手又为他盛了一碗。
凌琛抬起头来,鼓着腮帮子怪模怪样地一笑,问:“你安顿好杨天威了?”
独孤敬烈在他榻边的椅中坐下,点点头。
凌琛一时间却没有再说话,脸上似有些怔忡模样,半晌,忽道:“你……怎地就这么轻易的应了我?”
独孤敬烈一怔,明白过来他是在说自己方才应许给杨天威荐书的事情,见他神情古怪,倒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道:“凌小公爷什么都算计好了,我除了应下来,还能怎样?”
凌琛皱眉,脸色有些苦恼,说:“你应得太也容易,小爷我找不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感觉。”
独孤敬烈又气又笑,道:“你当这是在打仗不成?”
凌琛抬眼看他,眼睛忽然明亮无比,道:“若不是,你这般防着我相助太子作什么?”
独孤敬烈一时语塞,凌琛叹道:“好吧,你也不算是在防着我……你要是真处处提防着我,杨天威他们根本逃不出长安城……你实在是很纵容我了。”他直勾勾地盯着独孤敬烈,问:“为什么?那怕怀疑我是你的政敌,你也敢这般手下留情么?”
独孤敬烈长长地透出一口气来,他本就不擅言词,如今对着那双晶明秀目,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半晌,见凌琛还在盯着自己,仿佛不得答案,不肯罢休一般。只得叹了口气,象是要掩饰自己的尴尬一般,伸手胡撸了一下自己的头顶,道:“你就是闯下天大的祸来,我又能将你怎么样?我一直将你……瞧作我自已的弟弟一般……”他瞧着他,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常常藏着满壶蔗浆,偷偷趴在校场门外,等着自己下操散队出来的小家伙;又想起自己当年自北平府回到长安,头一回见到了庶母身边的两个弟弟,正在拳打脚踢着自家的奶娘与侍女。
自那一刻起,他便刻骨的思念起了北平府,想念起了那个鼓着嘴唇为自己吹拂伤口,小小的吉祥果……、
这一思念,便是十年的时光。
凌琛却在想着独孤家的几个少爷的形容,满脸的哭笑不得,气道:“就你家那两个活宝,拿来比小爷?”他轻松地微笑起来,低头搅动着碗中的粥,瞧着雪白粥汤里那翠绿欲滴的葱末儿,道:“我可听他们说了,他们怕你这个死人脸,比怕你那个笑里藏刀的老爹,还要厉害……”
独孤敬烈彻底无言了,这俩活宝不但把自己卖了,还把自家大哥也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