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123-回不去了(1 / 1)
如果还有一次,我一定不会认他……
当鲜血染红了他的外衣,漫天的云雾通通散去,只留下刺痛的现实,和他腹部那把匕首。
一片红色。
匕首的主人面露伤痛,白净的手都在颤抖,我实在想象不出,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会亲手刺向我深爱的人。
“白端!”
他捂着腹部,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仿佛下一刻便会死去。
我抱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身上的骨钉死死的咬着皮肉,即便是这样的痛苦,也不及他一分。哪怕是以身代他,我也愿意。
以前,他在城上,我在城下。
有着咫尺天涯的距离。
可是现在,他就靠在我肩上,却冰冷的没有温度。
“白端,或许有一点是错的……我一直以为你是我的劫,给我百般折磨与考验。而今我才意识到……我偏偏也是你的劫……”
我们该怎样,才能靠近,又不伤害。
他额角被汗水浸湿,眸间的色泽也暗淡下来,唯有袖口的六棱雪花状的花脚,依旧清晰。
我救不了他。
凤血种脉,生死人,肉白骨,世人所求的宝血。唯独救不了他。
不知从何时,月娘就站在他身侧,素衣显得人消瘦了几分,眼里满满的都是悲伤。这种悲伤像是一条河流,看不见尽头。许久,才道:“把他给我吧。我可以救他。”
她可以救他。
我突然觉得心口如针扎般的疼,“好……”
月娘从我怀中接过他,檀口吻上他的双唇,细长浓密的睫毛沾有一滴泪珠,落了一片晶莹。
师姐曾说,白端和月娘有着生死劫。
他死,她也不能独活。
可是师姐没说,这生死劫强大到,连爱都不能独有。
我缓缓的站起身,看见师姐一行人已经赶来,而台上的二人还在打得不可开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可是都由不得自己。
“都给我住手!”
云桑和苏涔停了下来。
云桑:“小叶儿……”
苏涔:“二白……”
我像小时候一样哭出声来,“苏涔,我不喜欢这里。这里的我不是我,这里的你也不是你,我想要回去。想要回到我们的家。”
“好,我们回家。”他伸出手来,眼中宠溺。
我不记得是怎样走过去的,只记得最后的最后,山谷里的风吹得头有些发晕。苏涔拉着我的手,站在悬崖边上,笑得温柔。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云烟,缭乱了青丝。
对面的山上现了初晓,一行大雁兀自飞上半空。我想起年少苏涔画的叶脉,不停的伸展,伸展,是那样的好看。仿佛是我未知的宿命,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当第一缕晨光降临,苏涔的轮廓渐渐清晰。
他问我,可会害怕。
我却说,这是结局。
于是,我和他,纵身一跃……
跌下山谷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云桑的绯衣,彻底失了颜色。还有师姐的呜咽、肖错的劝慰、阿端的喃喃、月娘的目光……只不过没有白端……
这样就好。
***
公元2014年6月。
我们回来了。
***
B市的清晨仍处于一片朦胧。
这座城市处在不南不北的尴尬位置,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既有轻微雾霾的短暂骚扰,又有河流上涨的苦涩烦恼。
我从病房里苏醒过来,已有一个月之久。
苏涔仍在沉睡。
离那次旅游事故,也过去了三年。
听说,旅游大巴突然消失后,时隔一个星期才被找到,所有人都昏睡不醒。在这三年里,有些人停止了呼吸,有些人依旧昏迷不醒。至今为止,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个。
回到家中,落满了厚厚的一层灰,像是一片灰蒙蒙的沙漠。
“阿真?”
无人应答。
以前,我总是心心念念的想回来,无数次在脑海中描述这副的画面,没想到竟是这般。空荡的屋子,灰尘的世界,除了我之外,再也找不出有生气的东西。
打扫屋子的时候,我在桌上找到了一本册子。
是阿真记录我们消失后的日记。
里面写了很多灵异鬼怪的事,还有道家的玄学、阴阳五行之类的,内容复杂到眼花缭乱,可见阿真没少下功夫。
但她是怎么穿过去的呢?
突然。
一张纸条掉了出来。
某个天气尚好的下午,我依照这张纸上的地址,找到了一家中小型的医院。
医院的建筑还很陈旧古老,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房子,四面围着不到五层的小楼,中间是一个别具一格的庭院。庭院中央有颗硕大的泡桐树,遮天蔽日,站在树下望不到穹顶。老人们时常坐在这下棋聊天,年轻人则享受着斑驳的阳光。
这样安详的世界,阿真为什么会来?
走进狭窄的小楼里,看着玻璃窗外闲散的人们,内心突然躁动起来,仿佛接触到未知的事物,恐慌和激动交织而来,伴随着我走进那间病房。
阳光温好,岁月依旧,他静静的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脸庞流转着光韵。
我踉跄了脚步,几乎倒下身来,只能扶着一旁的医疗器械,慢慢的走近。待还有一步之遥,紧紧的扑在他怀里,死死的将耳朵贴在他胸口。心跳声、呼吸声、液体流动声,诸多声音回响在耳边、心上。
一同的,还有眼泪。
我怎会看见他!我怎会看见叶莫!
“你可算来了……”另一个‘我’出现在门口。
她端着一盆清水,挽起袖子,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他的手。模样专注认真,分明是我的眉眼。
我问道:“你是谁?”
她笑了笑,伸出手来触碰我,却变成了透明。
“转世六身——天身、人身、恶身、鬼身、冥身、修罗身。卿回上神为了摆脱情爱,将自己的转世一分为六,所以造出了我们。天身,无情无爱,一旦迷恋世俗,便会堕落。人身,受尽疾苦,唯有坚持己身,方可正道。恶身,本有善心,皆因毁于一念,万劫不复。鬼身,无所根基,所受非人之苦,难成因果。冥身,炼狱焚烧,大苦大悲大泣,永无止境。修罗身,福报阳寿,封绝极寒之地,好战非天。”
所谓转世六身,就是入了六个轮回。
如今我所遇到的,有月娘、红衣女子、阿端和眼前这个魂魄。
“我为哪一身?”
她答道:“人身。”
人身——受尽疾苦,唯有坚持己身,方可正道。
我哑然失笑,“我从不想做什么卿回上神,更不想做她的转世六身,我只想守着我爱的人,一世长安。我愿意没出息,我愿意不思进取,只要把我的,还给我就行。”
她将叶莫的双手擦拭干净,轻轻的取下中指上的玉戒,“你可想知道十三岁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这是我最想知道的!
“带上它。”
她将玉戒递给我,用眼神示意,回头看向叶莫的目光,温柔眷恋。
我接过玉戒,觉得它异常烫手。
“别怕。我就是你。”
她亲手给我戴上,身影越来越单薄,宛若云烟,目光平静。无数的画面充斥脑海,我仿佛刚从一场很长很长的昏睡中,醒过来。又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个我。
阿真、苏涔和我,从小被叶莫收养。直到我无意间知道了一个真相:叶莫有个深爱的姑娘,死于我出生的那天。我的出现,是为了复活他心爱的姑娘!而阿真的至阴之身、苏涔的至阳之身,都只是他所养的鼎炉!
那天是我刚满十三岁。
蛋糕上的蜡烛还未熄灭,屋外下了一天的大雨。叶莫放下玉戒,冲我招手,一道雷霆霹雳划破夜空,显得他极为陌生。
我于大雨中跑了出去,不知不觉中来到天台。苏涔就在那儿,身旁站着一个少女。
苏涔说,叶莫该死。
而那个少女,就是来杀死叶莫的。唤作天一。
叶莫追来的时候,雨刚巧停了,天空压抑阴沉。他轻笑,像往常一样,将手摊在我面前,手心向上,“白端,跟我回去。”
白端,也是他深爱的姑娘的名字。
多么讽刺啊!
他看的不是我,念的不是我,想的不是我,爱的不是我,从来!
等我清醒过来……
天一没能杀了叶莫,杀了他的人是我……
叶莫就躺在地上,鲜血蜿蜒到我脚下,苏涔惊住了魂。唯有阿真赶来,用一双手遮住了我的眼……
“白玉敛自屑如花,叶景连聚根似塔。端得云上化春水,莫许真颜淡琼华。端儿,你要记得。”
——嗯,我记得,白端是我的名。
也是她的。
这便是我遗忘的真相。
然而此刻,眼泪汹涌而出,打湿了叶莫的衣衫。
恨他吗?
恨吗?
该有多恨,让我选择忘记了对他的恨!
另一个‘我’说:“他没有死,也活不成了。只能躺在这,一躺十二年,他们不告诉你,他还活着。你便当他死了吧。”他们指的是阿真和苏涔。
我摇摇头,看着她一点一点的消失,融于眉心。
转世六身总归要合一。
她最后说:“十二年前,是你遗弃了我。十二年后,你我合二为一。只是你可曾后悔,若你没有分离那天的记忆,你也不会执着叶莫至今。”
“不后悔。”我回道:“这是我的选择。”
“那就好。”
走出小楼,院中的泡桐树落了一地的叶子,在风中打着旋儿。
苏涔倚在树下,一身病服,阳光顺着鼻翼滑到喉结,停留在微微勾起的指尖,上面停留一只蝴蝶。颤抖着,起伏着,振翅欲飞。
“二白,梦醒过,又该睡了……”
我遮住了阳光,任它从指缝中倾泻出来,“这到底是什么?梦境?还是现实?”
“这是现实。”他碎发黑眸,直勾勾的盯着我,眼底滑过苍凉,“可我们还不能醒。”
原来,还得回去……
***
倾回玄机320年。
九霄节后的一个月,倾回大军久攻海城不下。
有人说,威震倾回的扶摇将军,已在海城身死。一时间谣言四起,军心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