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104-她是鼎炉(1 / 1)
次日。
傩选最后一比。
就连尚候、七王爷等未露面的高官显贵,也一同坐在高台上,只等这最后一百人的决出。
许久,傩教众人方才来到。
玄君虽为年少,但已开始初露锋芒,腰间挂着青玉麒麟佩,身后则跟着一个穿长袍的少年。少年怀中似抱着一个孩童。只是这孩童长得粉面白皙,眼睛却浑黄污浊,身上青筋四起,像是大汗淋漓后。
尚候捋着胡须,对孩童道:“左殿大人,今日气色可不太好啊。要不要老夫给您开一帖补方?”
孩童兀地面目狰狞,只听抱着孩童的少年一阵闷哼,嘴角竟渗出血来。少年眼神空洞,径自擦拭嘴角,每走一步,脚下便蜿蜒一条血迹,一直到高位上。
瞧见台上这一幕,云桑冲我使眼色。
我颇为淡定的擦拭手中的匕首,“也不过是削掉一块肉,他现在不是好生生的在那儿么。”
云桑捏了捏我的鼻子,朱唇轻描着弧度,“左殿落得这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接着笑意昂|扬的道:“小叶儿,这事过去就过去了。只是,下次再敢将旁人宫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
“哦呀,难不成是在想,本座也把你宫了?”
“不劳烦您了……”
昨夜云桑带我潜入。思来想去,既不能杀了,下毒又无果,眼见左殿虽为童男身,却祸害了无数的少年,一时头脑发热,便将他处以宫刑。左殿醒后,发狂发怒,将醉仙居毁了一半。若不是月娘即使阻止,怕是那一半也难以幸免。
傩钟响了三声。
最后一场比术即将开始。
辰娘依旧一身紫衣,一条两指粗的银链缠住腰身,使得整个人消瘦纤薄,仿佛是束缚在尘世的玉人,解开银链便能踏空离去。等到新秀之人到齐,袖口飞出一个铃铛。
“此物为傩教珍宝——凤羽凰飞铃。世世代代由傩娘掌管,如今传至月娘手中。月娘为尚才之人,本该亲自甄选新秀,但因某种原因,特将此物作为傩选最后的试练。诸位,凡是最先碰到此物的前一百人,即获得进入离世海的资格。”
我鼓足精神,如果不能得到前三甲,还是逃不过被当成花肥的下场。
如今两轮傩选后,场上只剩下二百多人,其中就包括华林、肖铃音、我,还有那个带着面具的玄衣男子。华清自昨日败下阵,便不见了人影。
突然传出阵阵鹰啸。
一只只雄鹰张开几尺羽翼,在头顶上方盘旋呼啸,所到之处,皆留下深如沟堑的爪印。想必伤在身上,便是去骨的疼。
听花陌上说起过,傩教饲养了一种戾鹰,吃腐尸脏器为生,喝冰封寒潭之水。雏鹰刚出生之际,口中所食的肉,便是母亲的血肉。等到了振翅高飞之时,傩教便将其放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中,像是养蛊般,七七四十九日放出。
这种戾鹰,眼睛呈猩红色,爪子带有剧毒,轻易能置人于死地。
辰娘将手中的银铃抛出。
一时间数道身影追逐而去,半空中的戾鹰也振翅而下,血腥味与哀嚎声打破尚城的宁静,像是预示着风雨的到来。
我挥动手中的软剑,头一次杀得天翻地覆,一朵朵剑花自手中飞出,将戾鹰斩于剑下。心中像被打开了一道机关,深藏在骨血和灵魂的嗜杀之气,顿时喷涌而出,大有酣畅淋漓的满足感。明明是不忍直视的画面,却再也看不到其他。
仿佛听到有人在说,“勾阵凶将,诛罚杀戮。”
等我醒过神来,那枚银铃正从脚下穿过。一把宽剑毫不犹豫的斩来,像是连同我的脚,也一并削去。
印入眼帘的,是肖铃音狠毒的目光。
我被激怒,单脚点在她的宽剑上,手中软剑刺去。肖铃音冷哼一声,真气震开剑面,让我重点不稳,使出功法飞离几步外。她趁此空隙,宽剑紧追,眼睛瞪如铜铃。这抢夺银铃之战,渐渐变成我二人生死相搏。
周遭漆黑下来。
没想到傩教竟会放出乾坤罩,将比术场团团围住。别说是银铃,连人也飞不出去半个。
然而对于戾鹰来说,这是最佳的狩猎场。
一边辨别着银铃的位置,一边防备肖铃音的偷袭,耳边都是不同的声音,有呼叫声,有驰骋声,有破空声,还有浓厚如绸的血腥气。我转身劈开了一只戾鹰,阻挡肖铃音的前进,当即使出功法朝银铃抓去。
只感觉银铃周围带有尖芒,深深的刺进掌心里。
“我分明有着前世的记忆,还有我和他的过去,然而你却出现了。你不该出现在这。有你一日,我便不在是我,不再是卿回上神,不再是他的卿卿。”
是月娘的声音。
她在银铃上设了克制我的功法!
忍着掌心的疼痛,紧紧的抓住银铃,每紧一分,股掌便如同裂开。一道剑锋呼啸过来,我伸出空余的手,将宽剑也牢牢的攥住。
疼痛,天崩地裂。
在银铃上印下烙印后,我松开银铃,再也顾不得什么慈悲,以掌间血拍向胸口,将离虫子虫化作剑气,直直的刺入执掌宽剑之人的腹中。
肖铃音大吼:“滕叶,哪怕是黄泉古府,我也会回来!我诅咒你,生生世世,夜不能寐,痛不过此,一世孤独!凡你所爱之人,爱你之人,永远不得好死!”
宽剑渐渐消散。
重现天色的时候,我双手满是鲜血,站在众人的目光下,万念归一。
“新秀之选前三甲,分别是洛阳楼灯华、傩教傩九、简山滕叶。”
“前十名为傩教傩景彦、告子宫左洋……无尚宫华林……”
“自此,傩选新秀结束。”
——终于,结束了。
脚步陡然踉跄,一道绯红将我扶住,桃花眼将我温暖,“小叶儿,已经够了。已经够好了。”
“云桑,我不是卿回。”
我推开他,独自走下,一道倩影同我擦肩而过。
她覆面的面纱随风飘去,露出精致的五官和颈处手指甲大的胎记。那胎记宛若涂抹的朱砂,又仿佛是一朵耀眼的红莲,于阴暗处也犹如烈火,焚烧不止。仿佛遥远的过去,她是我的唯一。
唯一的血亲。
我眼中溢出血泪,一直跟她走。直到走到一处树林边,她终于回了头,原本明亮的眼里,只有一片空洞。
那空洞的眼,仿佛抽干了我的灵魂。
“阿真……”
我喊道。
树林里走出一个人。他身穿深紫的华服,深沉而霸道,低落而苍凉,看向阿真的眼神,却是无比的温柔。我眼睛一阵抽痛,对他再熟悉不过了。
曾经,他让我瞎了眼。曾经,他让我献出瞳。曾经,兔死狗烹。
这人便是君候。
君候揽过空洞无神的阿真,像是对待最珍贵的珍宝,眼神似一汪春|水,说不出的爱怜。待看见我,就是九尺寒潭,愤恨憎恶齐齐逼迫,“你还有命站在本候面前!”
“把阿真还我!”
他狠狠的道:“女子,你害了颜容,害了那那,也害了尽瞳!”
“你可知道,她为了寻到你,被傩主当做鼎炉。如今三魂不见气魄,成为了最不耻的生死人!”
“你可知道,尽瞳与你一别,双目差点被毁。一场大火焚烧小筑,这世上便再无笙竹公子!”
“你,滕叶,拜师学艺,开入画阁,风华新秀,明媚天下。而本候的胞弟和挚爱,却被你毁的一干二净!”
阿真……
尽瞳……
我站在云荒下,仿佛身体的每一寸,都不再是自己的。
若说痛,怎能比他的痛。
若说苦,怎么比她的苦。
再大的痛苦与苦难,我一个人承受就可以。为什么还要连累我的血亲!
我哑着嗓子:“把阿真还我……”
我不能,不可以,没有她。这二十年来,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她分开。即便是穿越异界,被欺骗、被羞辱、被算计、被折磨,也从未放弃,活下去。不为别的,只为见她。
“已经晚了。颜容成了傩主的鼎炉,成了傩教的阿九,若离开傩主十日,她便裂体而忘。”眼前的男人说道:“你,凭什么,将她带回!”
傩教!
又是傩教!
“祸及血亲,誓灭傩教,不死不休!”
是我先前太过软弱。
“总有一日,颠覆倾回,消尽污浊!”
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云荒九重,玄冥两界,与子同归!”
深深的跪在厚土上。
“君候,我求你,护好她。再也不要让她受半点伤害,再也不要让她一人流离,再也不要将苦难给她。我会倾尽一切,找到她,治好她,带走她。直到我死。”
君候和阿真走了。
彼时,师姐等人寻来,眼前一片黑暗。
尚才之选和高达之选结束后,尚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将夜。
我悄悄收拾好包裹,以十二个木头小儿引路,待走到水榭的长廊,一股熟悉的净水味袭来。以口封口,舌齿交|缠,像是积蓄已久又濒死一搏的波澜,将一切都翻转颠覆,毁于一旦。
“你终归要走。”
他的呼吸是从未有过的炙热,犹如一股股热浪把我淹没。
“我别无选择。”
我在他胸口狠狠的咬下,齿间现出点点血腥,不甘示弱。
***
还记得。
我来的时候,千骨百朵菡萏摇曳。
我走的时候,池中只余一片清香。
唯有白端……
***
后世史实记载:
倾回玄机314年,于尚城傩选。同年十二月,离世海开启,进入虚碧崖。
四个月毫无音讯。
次年三月,虚碧崖关闭,当世人才辈出。离世海归于平常之海。
海外以东,攻入外族。倾回战乱,硝烟四起。
两年后,离州叛党以少主景却为首,割据抗争,六出公子扶持。同年,傩教大贵上复出,回王封以平王候。为平定动乱之意。
又过一年。
滕叶滕少将——滕仙主之徒,滕右将师妹。剑破敌军,名动八荒。以凌厉之势,谓封号‘扶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