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92-绯衣云桑(1 / 1)
“云公子,你昨儿答应给奴家买的香膏呢?人家荣宝斋都说了,只此一款,奴家千等啊万等,怎么在紫鸢那贱蹄子手里看见了呢?奴家可再也不要相信你的鬼话了!”
“姐姐不信,我们可信着。只许姐姐霸占着云哥哥,不许我们偷点香啊,还不是你死缠烂打的。云哥哥,咱别理这疯婆娘,到我们姐几个屋里,落音给您唱段儿小曲听。落音您是知道的吧。那可是轻易不接客的。换作旁人,连落音的手都摸不得呢。”
“胡说,云公子才不会去呢。你们几个小蹄子,真是使劲了浑身解数。看姑奶奶不扒了你们的皮!”
“沉鱼姐,你敢!等素月姐和华清姐回来收拾你!”
我一觉睡醒,便发觉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屋子干净而素雅,带着些许的熏香,让人安静下来。只是屋外叽喳一片,像闹市里的早街,使我不得不披上衣物,出门观望。
只见一群姑娘站在门口,不顾姿态的扬起脖子,各自说道,互不相让。
难道现在比较流行仰脖子运动?
我被这稀奇的早操方式给震惊了,不明白这群姑娘该有多大的觉悟。为了亲身体验一把,我只好也试了下。
清风徐徐,云尽碧天。画眉遥歌,绯衣灼灼。
我看不见别的,只能看见一袭绯衣,像是记忆中的最绝艳的色彩,将整个天空染成如荼的光亮。那人身穿宽大如袍的绯衣,束发高及,容貌惊人,就是棱角分明的唇瓣也是朱色。远远看去,就像是画中的美人,妖艳明亮,徐徐而来。一双桃花眼紧紧的看着我,忽然笑若春风,眉眼里有如火的光在跳动。连他好看的额角,显得那么不真实。
“小叶儿,你醒了。”他整了整绯衣,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摸了摸我的额头,方道:“烧也退了。果真是千锤百炼的小叶儿。”
“你认识我?”
“哦呀,让我如何不认识你呢。”他笑得明亮,犹如秋云清风。
“是你救了我?”
“这可冤枉了。当时本公子准备再给你补一刀,谁让你抱着我的大腿不松,倒也让我拿不定注意了。想来也是捡过猫救过狗,带你回来倒不成问题。”
“公子好……实诚。”
“哪里哪里,也是顺手之劳。这可是你欠我的第一个人情,日后记得报答就好。”
敢情这主儿又是一个索命鬼。
我摸了摸包扎过后的头,隐隐约约能闻到好闻的药草味,大概没人能像我一样活得丰富精彩。毁过容,烧过身,放过血,瞎过眼,如今又跳过崖。倒也能写成《小叶子的一百种死法》。
正当我神游天外的时候,那人突然抬起我的手,雪白的牙齿咬上我的手背。
“你干什么!”
“思来想去,也只有用这方法,才能让你长点记性。”他在我耳边缓缓的说道:“我终于找到你了……此生再也不能忘了我。”他嘴里吐息着灼热的气,同他的绯衣一样惊人。那呼吸间的轻触像是盘驻千年的老藤,一点点的将我紧紧缠绕,分不清是该恐惧,还是莫名的心安。
此生再也不能忘记他……
离走的时候,那人仍坐在屋檐旁的桑榆树上,姿态容绝,冠华无双。绯衣笼住了晚霞,朱唇挽住了清风,让人忍不住眺望。“小叶儿,我在醉仙居,等你回来。”
云舒夜尽绯衣凉,醉抚流光现晚桑。
这情景万分的熟悉。我脱口而出,“云桑,不要等我了。我不会回来了。”
“那我便再去寻,沧海桑田,千万浮世,还是能将你找出来。我来了,便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死生都不行。”
“云桑……”
“你喊本公子什么?”
“云……”我怎么会说出这两个字?
“先前还装作不认识,这下都把名号报出了,莫非早对本公子芳心暗许?可惜本公子见惯了莺莺燕燕娇花媚骨,对你这片单薄如纸的小叶子嘛,啧啧,还真是分外不感兴趣呢。”他笑得狡黠,用桃花眼四处打量,最后停留在我胸前,略作惋惜。
我当即折了片叶子,冲他面门甩了过去,直接将他打下桑榆树。
这恐怕就是个误会。
从尚城东市的醉仙居出来,为了避免旁人看到,还特地买了个傩面戴着。虽然还差半个月到大傩节,街上就已经有了忙碌的势头,戴着傩面的人也不少。
我小心翼翼的回到无尚宫前,却看到林间有人缓缓的走来。
“猫儿……”
蓝衣如初,夜色温和,萤火的微光围绕在他撑着骨伞的手旁,衬得有如静透明清的月白色。我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下起了细碎的雨,朦胧间打湿了我和他的面颊。只是这样的景色太过美好,让人几乎忘记时间从不曾停止。
那些过去的时光,都在慢慢的走着。
包括以后。
我问道:“你在等我?”
“你说呢。”
“哦……那就是在散步。莫非想来一段唯美的邂逅,可巧的是我有些劳累,就不陪白公子您在此偶遇了。”
“今个去哪了?”
“去哪?去哪还需请示白公子吗?”我冷笑,“难不成等你亲手杀了我?”
“你可曾看过第三个锦囊?”
“看过又怎样?不看又怎样?我从生死线上过一遭,哪还顾得上什么锦囊,你若真有好主意,为何不事先说个明白。恕我愚笨不堪,实在接不上白公子的演技,只能吓得落荒而逃。”
“你从不信我……”他目光深邃。
我苦笑,“白端,你又信我几分?你对我,不过是驯养。就像驯养一只猫、一只狗、一个听话的人偶,可是我做不到。”
白端没有再说一字。
只是从我身旁擦肩而过,身上的净水味仿佛渗透灵魂,挥之不去。
我重新站在浮生阶前,突然觉得这名字起的极好。浮生阶,皆为浮生。昨日从浮生阶上跌下来时,千层阶梯像极了千万世。直到背后血肉模糊,我才明白,这不过就是走过千万世罢了。
昨日景却等人已混进了无尚宫。
无尚宫高额广阔,从外观望,一片严正以待的银白色盔甲,透露寒光,尽显威严。从后院进入的时候,却是亭台水榭鸟语花香,又一番美轮美奂的境地。千百骨菡萏在清波中娉婷而盛,衬着月夜中细碎的萤火,宛若十里花开。不时有琴声和舞曲缠绵,在错落参差的楼阁里荡yang翩跹,余音袅袅。数十个身穿轻珑薄纱的少女站在长廊内,手里掌着一盏巴掌大的姑苏琉璃灯,指引道路。
师姐见我回来,抱紧我的脑袋。我在她高耸的酥胸里寻找自己的存在感,结果总算认同了那绯衣男子所说的事实。像我这样薄如纸片的身子,当真是比不上玲珑饱满的师姐。
“我的师姐啊,还让不让人活啦。”
“你一回来就寻死腻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师姐把你怎么滴了。昨日你为什么不去看第三个锦囊,偏偏要夺路而逃?”师姐狠狠的扭着我的耳朵,待看过我浑身上下的伤痕,不由的心疼起来。
我盘坐在茶桌上,一边捶打着酸痛的大腿,一边回答,“昨个一路奔波,又带着景却那胖小子,跑的是浑身燥热。既然任务已经完成,我就去乘个凉。”
“去哪乘的凉?”
“嘿嘿,林子尽头的悬崖下。”
师姐瞪大了眼睛,葱指死死的拧住我的耳朵,湛蓝色的广罗裙衬得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当真是个娇媚的美人。就是这美人下手有点狠,向来把我耳朵当作猪肉,说拧就拧,说掐就掐。我眼里很快包了泪,故作可怜的瞅着她。
眼见我平安的回来,一屋子的人总算放下心来。就是景却的脸色有些不好。
不多一时。
有个婢女来传话,说尚候很快就会到。
尚候就是这里的君候。当年驰骋沙场,平定了各个州域的动荡,也是英武不凡。自老傩主逝世后,尚候便退居到坎州,成了一个闲赋的君候,这庄严非凡的无尚宫,就是当今的回王所赐。
本以为尚候该是个充满凶煞之气的中年人。
谁曾想,一个精神抖擞的老头儿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十来个纤腰翘臀的少女,样貌和身姿都是上等。他举着一个金镶玉制的笼子,神态悠闲的逗弄鸟儿,样子是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
我大吼一声,“我的鸟!”
“哎?丫头片子怎么说话呢。”他眯起小眼睛,往身下看了一眼,“我的鸟儿怎么成了你的鸟儿啦?”
四周一片轻咳。
我跳下茶桌,一把抱住他手里的笼子,确定是那只红鸟没错。它在救下我后,就不知掉落了哪,当时情形太过危急,我也没来得及找它。不知道它怎么被这猥琐老头给捉了去。
“丫头片子,你认错鸟了吧?”
“猥琐老头,是你拿错鸟了。”
“胡说,我堂堂的坎州尚候,也是有些名号的,怎么会拿你的鸟儿。这分明是我家小喜。”
还小喜,我还大悲呢。“你叫它一声小喜,你看它答不答应。”
“丫头,你给我听好喽。”猥琐老头吹了吹胡子,得意洋洋的唤道:“小喜。”
“是。”身后的奴婢低头答道。
这老头当真是厚脸皮的高手!不愧是活了这么多年的老姜!
我紧紧的抱住笼子,死不撒手。猥琐老头捋起袖子,张着黄板牙就想咬我的手。一旁的婢女纷纷相劝,他这才收回瞪圆的眼睛,装模作样的理了理衣服,将先前的无耻行为抛向脑后。
“丫头,你说这鸟是你的,你又有什么证据?”
这一问可难倒我了。难不成我也叫什么,看这红鸟答不答应?以这红鸟的臭脾气,肯定是不理会我的。
“你看吧。你也回答不出。唉,想我昔日英姿勃发,一夜数女都不在话下。如今老来委屈啊,还要受个小丫头片子的欺负。可怜黄昏人呐。”他瘪了瘪嘴唇,脸皱的如同一朵老菊花,拂了拂衣袖,不停擦拭并不存在的眼泪。看得我一阵恶寒,直想把手里的笼子套在他头上!
“本鸟君没想到自个如此受人爱戴。”
听到这话,众人倒吸口凉气。
我摇了摇笼子,这该死的鸟儿竟然开口了。
红鸟晃晃悠悠的趴在笼子里,嘴里不依不饶,“你外祖母的小人儿,本鸟君救你一命,你不感激涕零,还折腾鸟大爷我。等本鸟君出去了,一定得剥光了你,将你洗洗涮涮,做成烤全人儿吃!”
“对!剥光这丫头片子!”猥琐老头应和。
这一人一鸟简直要把我给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