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91-命悬一线(1 / 1)
师姐擅长医道和易容。
次日,我从睡梦中醒来,就发现自己脸上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什么在紧紧的贴合着皮肤。师姐拨了拨我的脑袋,满意的道:“阿娘真是年轻。”
“你说什么?什么阿娘?”
一旁的唐槿抿嘴偷笑,将一面镜子放到我面前。这一眼让我七魂去了八魄,镜中不再是我自个的脸,而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斑白的头发,岁月残留的痕迹,即便亲眼所见,还是让人不敢相信。
“师姐,我附上别人的身了。”
“你就是鬼上身了,也得给我好好干活。”师姐素手扭着我的耳朵,将我拎到正堂。
正堂内都是陌生的脸,只有听声音才能辨认出。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翁坐在正堂上,手上带着一个羊脂白的玉斑指,样子严肃而略显威仪。许公站在他身侧,笑容宽厚,像极了年迈的老管家。其余人或是站着,或是坐着,都是仆从婢子的打扮。
我冲那老翁眨眨眼,“白公子好雅兴。”
老翁凝着神色,出的是白端的声。“夫人……”
我一阵踉跄,“什么?”
看着四周这仗势,应该是扮成官老爷一家。而景却小脸粉嫩,一副富家小公子的打扮,想来是打算大摇大摆的进入无尚宫了。只是若能这样简单,还需要我干什么,直接找个人扮演老妇人不就好了。如今离世海将要开启,尚城里到处是傩教的人。非但如此,就是三教九流之辈也不计其数,不可能不注意到我们这群人。
我问道:“就这样?”
“这三个锦囊是六出给你的。你好生收着,等到合适的时机在打开。这次混入尚城,众人半路会分开,你定要护好少主。”师姐边把锦囊递给我,边嘱咐道。
我点点头,摸了摸景却的脑袋,笑道:“为娘定会照顾好我儿的。”
景却一把打掉我的手,鄙夷的说:“丑叶子,你现在就得意吧。等回头小爷收拾你的,务必让你生不如死。”
“少年说话不要如此犀利。”
一切准备妥当。
我跟白端化成的老翁坐在同一辆马车上,景却暂时跟师姐他们待在一块。几辆马车一同向尚城驶去,扬起的尘土扰乱了木瑶山的宁静。这情景像极了以前奔赴山阴地的时候。
想起昨夜白端所说的,我便硬着脖子不去理他。后来觉得马车里显得太过寂静,怕有人心生怀疑,于是对白端说道:“老爷,何时才能到?”
半响,他从闭目的状态回神,却是淡淡的说:“你和笙竹……”
“笙竹?”我反应过来,“尽瞳吗?他怎么了?”
“没什么。”
“他现在怕是能看得见了。师父曾说,你和尽瞳、丰慵眠都是倾回的主棋者,会各自选择王者帮辅。如今你已选择了景却。若是尽瞳也选择了王者,你们会兵刃相见吗?”
“那又如何?”他嘴角勾起一抹笑,衬着易容后的脸上赋有流光。
“没什么。”
他缓缓的将手放在我的头顶,熟悉的温度传了过来,这样的感觉相隔许久,我早已忘了当初有多心动。只听他说道:“待到那时,我与他对立一方。你,会是谁的将子?”
“你怎知,与你对立的是他,不是我?”我笑得客气。
“猫儿……”
“白端,你最大的错误,就是太过相信我。”我将唇靠在他耳旁,轻轻的道:“你太过相信我,相信我不会走,相信我不会害你。哪怕你害我至此,你也相信,我会回到你身边。是不是啊?公子……”就像他相信我一样,而我从不敢相信他。
他静静的道:“你该走了。”
“是的,公子。”
我一把撕下脸上的人皮,身上的华服也褪成紧身装,点着脚从急驶的马车跃出。待站到师姐等人的马车上,不由分手的抓出景却,一眨眼已和马车有了些距离。众人惊慌失措,只听有人尖叫:“老爷遇刺了!”“救出小公子!”“来人呐!抓住她!”……
场面一阵混乱,身后有许多人在跟着。我没有半点松懈的时刻,只得提着气,运功穿梭在林间,不一时就到了尚城内。
刚进尚城,就遇到了傩教的天罗地网。
傩教的天罗地网,是用七七四十九道锁骨链制成,在傩鼎里用百化草、勾魂草、缚甲子等多种倾回秘制草药淬炼多时,特地用于围捕所谓的傩鬼。看来,我们一行人当真引起傩教的注意了,不然傩教不会那么快收到风声。如果不使计将景却劫到尚城,白端一行人怕是不好混进城。
我快速的打开白端给的第一个锦囊:从天元逃脱。
天罗地网大如数倍的棋盘,各有七七四十九个方域,其中天元位于正中央,本应该是最坚固的部分。然而事有两面。天元既是汇聚中心,又是最好突破的。
景却紧紧的抱住我,身子比我高上一些,因速度过快,所以此刻脸色惨白如霜。我分一些真气,让真气护住他的五脏六腑,以防受到伤害。傩教的人越聚越多,不能多做耽搁。我深吸一口气,向着天罗地网的天元区冲去。天罗地网有着千变万化之数,所以不能太过相信眼睛所见。我闭上双眼,只凭着感觉移动。
“她突破了天罗地网!”城墙上的人喊道。
刚一睁开眼,数枚利箭笔直的飞来,我手中的木剑因利箭的冲力过大而折断。情形几乎在千钧一发间,我回头看向佯装追来的白端一行人。师姐满脸担忧,其他人都死死的盯着这,唯独不见白端的身影。
我吐了口气,对景却说道:“少年,我们要死在这了。怎么办?”
“那便死吧。”他耸了耸肩,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只是同你这丑叶子一起死在这,实在太恶心了点。你赶紧离我远远的死。”
“我可不敢呐。若是不跟你死在一起,白端也不会放过我的。”
“哥哥对你,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打断他,“景却,闭眼。”我一掌拍在胸口,当即吐了口血,却将沉睡的离虫母虫的力量引发出来。身子像是灌入了真火,从心口灼烧到背后,犹如寸火烧尽平原,竭竭不止。强忍住身子的不适,我牢牢的抓紧景却,调转个身从万箭中穿了过去。背后生生的刺入几枚断箭,巨大的冲力使我跌了下来。
一阵劲风袭来。
一只红色的鸟儿朝这冲来,身上的羽毛在急速下凋零,就这样撞在我身上,迫使我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我稳住身子,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用尽力气,掉落下去。“小人儿,本鸟君可见不得你死呢。”
还未多做停留,傩教的人又追了过来。我不敢大意,疾驰在屋顶上,四处躲避追捕。
尚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四处都是飞檐角壁。无尚宫就建在正中央,庄重而肃穆,威严而高耸。唯有千层阶才能登上无尚宫。我看着立着的石碑,上面写着‘浮生阶’三个字,抬头便是宝相庄严绿茵葱葱的无尚宫,丝毫不输于古府那边的久远寺庙。
我打开了第二个锦囊:留景浮生阶。
不多一时,无尚宫的大门被打开。隐隐约约能听到竹节互相敲打的声音,还有曲水流觞的叮咚声,以及震耳欲聋的步伐。数十个精装铁舞的人将我和景却团团围绕,一个身穿银白色盔甲的将领走了过来。
“擅闯无尚宫者,就地处决!”
我试图夺路而逃,没想到那人一把将景却抓住,手中的剑不由分说的刺了过来。为了避开利剑,我连连后退,身后又是一道刀光。我躲避不及,被划破了衣衫,右手出现了一道狰狞的血痕。
还记得昨夜白端用最凝重的说:“猫儿,这一次怕是要委屈你了。”
此刻我遍体凌伤,几乎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护送景却进入无尚宫,必须得避开傩教的怀疑。我扮成刺客杀手的模样,先是将景却捉走,成功带入尚城,接着只要在无尚宫被人抓住就行。可是我没想到,为了混过傩教,无尚宫的真当用利刃来伤我。这些都是白端没有告诉我的。
从浮生阶跌下来的时候,白端一行人和傩教中人已经到来。他目光轻飘飘的越过我,待看到景却完好无损的在那人的手上,这才放松了神情。
他说道:“老朽年事已高,不知得罪了哪路大神,派你来行刺老朽的夫人,捉拿我幼儿?”
我没有回答。
想来也知道第三个锦囊写的是什么了。无非就是束手就擒之类的话,又或者是乖乖受死的字眼。这一切的计划,都是以‘牺牲我’为前提。尽管我早已猜到,尽管做好了准备,尽管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约定。可是此刻面对他,看着他以嘲弄蝼蚁般的眼神望着我,心里仍是翻江倒海的疼。那种疼让我差点溢满泪,大声嚎啕出来。
师姐身形晃动,似要走出来,却被肖错一把按住。远远的看着我倒在浮生阶上,眼里的不忍刺疼我的眼睛。
“你到底是何目的!”傩教中人嚷着。
白端转动了下玉扳指,不甚在意的道:“将其处死吧。”
处死?
我摇摇晃晃的从浮生阶上站起,使出最后的力气突出重围,向无尚宫外的树林里奔逃。就算拼劲全力,也不要在他眼前卑微的死去。
这是我最不能忍受的。
脑海中突然晃过一副画面:那是在一个无尽的黑夜。一个小小的孩子沉睡在怀里,四周都是狂啸和怒吼,身后仿佛有许多魑魅魍魉在追逐。鲜红如荼的枫叶以常人见不到的速度在凋零,打落身上宛若无形,只记得脚下要不停的奔逃。有人在说:“绝不可放下这孩子!”又有人在说:“卿卿,同我回去可好?”众多声音纷纷交织在耳边,顿时吵醒了怀中的孩子。她哇哇大哭,落泪便成沙。
头像要炸开。
这些到底是谁的记忆?
林子的尽头是一个悬崖,我别无选择,看了一眼身后,纵身跳了下去……
***
“卿卿,只是将你的神骨剔除,并不会伤及你的性命。”
“事到如今,你仍要守着夜照宫吗?”
“他不会来了。你为他生,为他死,为他血溅云荒,都只不过是你自己甘愿的。”
少女被数百枚骨钉穿透,笑容如同消散开的云霜,说道:“是我错了。我把最美的霜花给他,他却要我整个夜照宫。我把一颗心允他,他却要我剔除神骨沦为凡人。我给的,他不要。他要的,我再也给不了。”
她挣脱了骨钉,宽广的袖子拂过地上残落的霜花,一滴鲜血落在地上,宛若眉间的朱砂。
“好在我已经忘了过去,好在他还没忘了过去,终究是他被遗落了。成为凡骨又如何?夜照宫毁了又怎样?哪怕今世将这一条命折给他,也只求下一世不要再为他死生轮回。爱一世,恨一世,倾尽一世。就够了。”
那一片霜花也渐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