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76-拜师正名(1 / 1)
花采子走后,我呆坐在院里,直到天际破晓,这才想起要回屋子。
“勾阵……”身后有人唤道。
我回首,看见他淡然而来,一头银发萧瑟,面如冠玉,宁静无双。夜色像是消磨在他静静扬起的发丝,晨光仿佛碾碎在他微微张合的唇齿,就这样出尘的走来,带着天边的琉璃色,美得绝艳惊人。
他缓缓的抬起指间,将我牢牢的锁住。
我挣了一时,大为惊讶,“难不成将军是想将我就地解决了?”
“想就地解决你的人……”他看向来人,不露情绪的道:“……不是我。”
还是初晓刚露头的时候,两个身影自树影下走来。一人深紫华服,手负身后,剑眉星眸婉转。一人简衣素裤,腰系薄剑,眉宇间晦暗阴沉。
随着他们的步步逼近,我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
“滕大人是想留下她?”深紫华服的男子问道。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实则云海翻腾。
我咬着牙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君候不愧是君候。先前说的深情款款,现在又来抹杀我。真当我是用之不屑、食之如蔽的肉食吗?”
兔死狗烹,我早该想到。
换瞳之事结束,再无其他用处。留我在这,只会引来不必要的贪慕者。即便将我重新关入暗室,也会有君尽瞳的反对。不可用、不可食、不可动的肉食,还不如一刀了解的好。
君候似看非看的望着我,突然道:“女子,你可知阿瞳的身份?”
“什么身份?”我试探的道:“倾回的四季歌公子?”
他以收腹摩挲着玉戒,冷冷的道:“阿瞳懵懂,虽有气节才能,却不足以支撑。四季公子之中,梨落温顺、碧莲孤傲、六出疏离,唯有阿瞳纯粹无知。你可知倾回的主棋者,是何意思?”
梨落、碧莲、笙竹、六出,这四人便是倾回的主棋者。
“君候的意思,我不明白。”
“你是不明白。”他沉着音色,一脸肃容,“你们都是刚入世的稚子。六出也罢,梨落也罢,阿瞳也罢,你也罢。心里纵然有江河富川,眼里也只是一片嫩叶。在大棋大局上,根本不够入手。别说你一个小小棋子,就是现在的阿瞳,也远远不够主棋者的资格。”
“那为何要杀我?”
“侯位凶险万分,适合磨砺阿瞳。本候决定去寻颜容,自然要将侯位传承。本该由肖山折选下一任君候。此次血洗肖山门徒,其中一个理由也是想罢去折选。阿瞳待你如此,本候不可让你毁了他。”
听了这话,我终于明白过来。
稚子是需要成长的。成长有不同形式,最有效的便是伤痛。当伤痛盖过自己的底线,当现实扼住自己的喉咙,再纯粹无知的稚子,也要蹒跚的站起。
脚下虚晃,像是踩在云端,每一刻都那么不真实。
“君候觉得我会毁了他?”
“你已经毁了他。本该是明净无心,却为你竹斩数人。即便世人戏言他的眼睛,也不能令他狠戾到这地步。阿瞳是本候的胞弟,就算得他一世记恨,本候也要除掉你。”他坚定无疑,一双眼睛凌厉似鹰。
旁边的君祈眯起双目,剑已出窍,直直的向我刺来。
我早有准备,离虫待发。可惜薄剑快如惊雷,我避开不及,小腹被刺个正着,离虫也咬住君祈的血肉。血腥气游荡在院子里,给今晨带来不一样的血色。
我被紧紧缚住,眼见小腹刺痛,一捧血花现出,经不住颤抖着身子。
君祈捂着手臂上的血洞,还想再朝我刺一剑。
滕古将军向前踏出,仅相隔三步之遥,薄薄的利剑在他身前折断,碎了一地的剑花。他道:“侯爷的一剑,算是断了勾阵的桎梏。我会带她就此离去,不再打扰君公子。”
“滕大人是想锁住她?”君候相问。
滕古将军看了我一眼,拿出个药丸,让我服下止血。然后淡淡的问:“侯爷以为勾阵能被锁住?”
我被松了身子,虚弱不已,凤血种脉越来越微弱,不像以前能及时止血。
君祈还想做什么,却被君候呵斥住,只得退在他身后。
“还请滕大人明示。”
“勾阵,应天生,应星落,应运殁。凶将杀伐,诤讼血起。应则倾回昌合,离则八荒动乱。”滕古将军踩在零散的剑花上,云淡风轻,冷漠无痕,“若四季公子是主棋者,勾阵便是倾回的将子。难分是非,听凭造化。”
“本候明白了。”君候叹息。
血已经止住,我苍白着脸,冷冷的说:“莫非君候想开,不再对我下手?”
“女子,本候不杀你,不见得他人不杀你。只要你身上有凤血种脉和离虫寄身,一日不去,就会引祸上身。”
“劳烦侯爷费心。纵然我是一片叶子,日后也会倾尽云端。且不说今个欠我的一剑,就是先前换瞳时的一诺,都记在我脑海里。女子无才,永世不忘。”
天色大亮,白昼复苏,小筑里传来脚步话语,想是人们已经醒来。
“女子,六出是你的劫,你是阿瞳的劫。你若是阿瞳的将子,就助他执掌山河。”君候转身,“你若是六出的将子,便离阿瞳远些吧。”
我站在原地,看着君候的离去。
***
白端和尽瞳,同为主棋者,总有一日会敌对。
如果真到了那天,我又该怎样抉择?
眼前的滕古将军,用无甚波澜的眼睛望着我,谪仙临云,点点入画。
我捂着腹中的伤口,狠狠跪在他面前,点着牙,沉着声,“我知道将军法力无边,是简山的山主,临近仙术之人。我落在倾回,无从依托,无从寄身,四下流离,受人宰割。此次叶子终于明白,自身渺小微乎,还望滕将军收容。”
“本就要带你回去,又何必行此一举。”他敛眉凝目。
我摇摇头,又道:“叶子想的,不单单是这样。是想做将军的徒弟,习得保命之法。”
简山是八座仙山中,人烟极为罕见的仙仙。世人很少知道,滕古将军是简山山主。他在大沟寨两年,简山已是空荡无余。
相传滕古将军自年少起,便收养了两个徒弟。朝夕相对,传授功法,等到离山动乱时,才下山领军。二人随之征战,也是一举成名。至今一人为将,一人不见踪迹。此后他便没收过徒弟,一身绝学也倾注在这二人身上。
君候说我是稚子,也是事实。
一无护身的能力,二为聪慧的头脑,三为讨喜的性子。这三点足够我被分食数次。
想在倾回安稳度过,没有功法凭依,简直寸步难行。光是天谴傩鬼的身份,就能招来傩教的诛杀。
裴裴寻来的时候,地面被太阳炙烤,我已经跪在地上很长时间了。
那种炙热像是蚂蚁爬满全身,一点点啃噬我的血肉。又像是银针进入毛孔,难言的疼痛。汗水从额角滑落,滴进眼眶里,咸涩火辣。不到片刻,就浸湿背后。
相比而言,滕古将军也是站在烈日下,没有汗渍留出,干净清爽,淡定如初。
我倔强固执的和他相视,不退让一分一毫,即便是把全身的汗水榨光,也一动不动。求师的道路艰难不已,唯有忍受,方能成功。
从清晨到正午,从正午到夕下,从夕下到辰起,从辰起到夜浓。
我一直跪着,他一直看着。
双脚早已感觉不到酸疼,连丁点感觉也没有,麻木空洞,失望落寞。我微微的呼吸着,耳后一片焦灼,嘴唇也干涩起皮,眼睛晕眩发黑,只能隐约辨认出他还在这。
裴裴站在我身后,不停的劝道:”叶姑娘,莫要再折磨自己了。要是让公子和小主子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
我救不了包子,救不了他,救不了自己。
他也救不了包子,救不了自己,救不了我。
我们是稚子,被一叶风景锁身遮目。这片安宁的小筑,正是如画的囚笼。自以为淡薄烟云,实则是逃避害怕。
棋者与将子,皆是因果。
我不肯进一滴水,迷蒙着双眼,沙哑着嗓子,“稚子终究会成为将子。一个棱角锋利的将子,比一个未经打磨的稚子,更为祸端。我愿以将军为师,望将军为我打磨。”
许久,天际又见破晓。
他慢慢的抬起手,按住我的头,用极为漫长的语气说:“困你也好,锁你也罢,命在此,你在此,我亦在此。”
“将军?”我欣喜不已,疲累的心欢呼雀跃。
“勾阵……为我滕古之徒,习承简山功法。”他手下温热,不露情绪,“尚有师兄滕歌,师姐滕如,你是第三门徒,正名为‘滕叶’。”
“师父说得是。”
“藤出叶,叶遮藤,滕叶相依而生,扶摇倾尽云端。叶儿,记住你所说的。”
“叶子谨记。”
我点头称是,在巨大的喜悦中,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