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 21 章(1 / 1)
盛夏时节,千红落去,春天遗留的甜稠的花粉越飘越淡之后,只有楼前的几株英俊的栀子树依然迎风送香。给寂静无波的环境平添了一丝生动的气息。
文静如坐在楼底下的长椅上摇着竹扇纳凉。
这把竹扇是多年前奶奶亲手编的,很结实。从前每到夏天,爷爷必定扇不离手,他走后就落到了文静如手里。
她这一摇也摇了十年了。
十年。不短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但一定也有一些东西,任是再长的时间也改变不了的。
就像,她对小山哥哥的感情吧。文静如时常寻思,是不是小时候发烧把脑子烧得只剩一根筋了?所以她才会在他出现之前像尼姑一样无情无欲的活着,却又在他出现之后开始像个正常人。
每次想到这里文静如就很想笑。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还算幸运,如果再晚几年遇到他,说不定她已经是孩他妈,岂不是糟糕?
“那真是很糟糕!”文静如笑着笑着很笃定的朝着夜空自语了一句。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忽然想起,今天是七夕。
寂静的七夕。
不知从何时起,每当夕阳近黄昏后小区就变得幽静无比,防贼似的不见人影。从前那些吵吵嚷嚷的孩子们不知道有了什么样神奇的玩具,总之他们放弃了从小跑到大的这几条街道。
于是这个宽阔的广场上只坐着文静如和几个玩牌的老人,陪着被冷落了的牛郎织女。
不是人们忽然不喜欢玩了,而是长大以后更喜欢跟自己玩了。
很奇怪,却也很时代。
一抬眼恰好看见天边有道亮光一闪而过,没等她反应,夜空又恢复了平静。
那是……流星?
许愿吧,来得及。
“小山哥哥,保佑我吧,快点见到他呀!”文静如胡乱系上衣角,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郑重又郑重的许下心愿。许是她过于焦急,竟然有些语无伦次,听起来好像在对她的小山哥哥许愿一样。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大概是刚才闭眼太用力了,所以猛一睁开竟然出现了幻觉。
跟前蹲着的笑容比星星还璀璨的俊朗公子当然是他。
文静如苦笑一下,心说刚才许愿如果境界再高一些,他就能见到亚里士多德了。
然而伸出手去,她居然真的触碰到了。
摸一摸,很光滑;捏一捏,很软和;用力捏一捏——
“嘶——你轻点啦。”突然的声音把文静如吓一跳。
“你是真的!”恢复了神智的人惊喜的满眼星光,肆无忌惮的揉捏着那张手感很好的脸,搂着脖子蹭来蹭去。于是上帝花了很多心思创造出来的俊颜,在文静如手里变得五花八门,一会儿是猴哥,一会儿是八戒。
这不应该是情人见面该有的反应,蔺丛川想,这分明是逗弄宠物!
“你干脆找个笼子把我养起来好了。”白龙马好心提醒。
“阿弥陀佛。养你得用大房子,24k金的!”
蔺丛川转了个身坐在她身旁,牵住她一只张牙舞爪的手顺势把小宝贝搂进怀里,显然很满意她剽窃来的金屋藏娇的创意。
然后文静如的另一只手里就多了一样东西。凉凉的触感,似乎还沾着新鲜的汁液。
定睛一看:“芍药?”
这个季节芍药不是应该已经开过了吗?可手里的这支看起来是刚折下来的。
“明白吗?”蔺丛川为她惊讶的表情高兴,洋洋得意的笑着。为了送给她别出心裁的七夕礼物,他身上的文艺细胞以指数爆炸的速度增长着。所以在这个互赠玫瑰巧克力的节日,他送了她一株新鲜的芍药。咳,很不好找,翻了一户人家的院墙搞来的……
当然明白。
《诗经》有云: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矣。
写的是男女青年一起游玩的愉悦景象。
所以,芍药花,乃爱情花。
“想听我的回答吗?”
蔺丛川点头。
“你好酸。”文静如想了一会儿,如实说道。
蔺丛川嗯了一声,并没有被打击到的不悦,淡淡说道:“我以为你就吃这一套的。不要算了,还给我。”
文静如赶紧把花藏到身后,笑眯眯的躲开他伸过来的手。蔺丛川绕着小姑娘几个闪身都没有得手。也是,他哪抢得过她呀,怕稍不仔细弄疼了她,一点儿力气不敢使出来。
末了。
他认命道:“强盗。花儿是你的了你的了。”
既然花儿是她的了……
“那人呢?”文静如手里转着花儿,凑过脸去狡黠的笑。跟蓝水菱混久了,她其实也耳濡目染了一些好东西,只是以前一直没找到对象下手,现在终于学以致用了。
人……
蔺丛川看着她眼波流转,顾盼生姿,一瞬间仿佛被电流窜了身,再回味着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居然就,脸红了。
人,当然也是她的……
文静如不可思议的望着他白润的脸上慢慢爬上嫣红,忽然发现一个问题,端过他的脸来仔细瞧。蔺丛川于是越发不敢拿眼往她脸上瞟。
“小山哥哥,我记得你小时候脸很黑呀,就像包青天一样的,怎么你漂白了吗?”
是的,确实很黑。
文静如刚学美术就用彩笔给他画了一副肖像画,风格很写实。交给美术老师的时候,老师以为她画了一只烧焦了的红薯。还问她,空白的地方是剥去了皮吗?考虑得很仔细嘛!
其实,她只是留出了他的眼白和牙齿,其余地方全部用黑色涂满。然而大小眼和歪歪嘴的构图实在抽象,任美术老师如何想象,也无法将其与人脸挂钩。
蔺丛川由羞答答转为气呼呼:“我为什么黑啊,还不是你大夏天的还天天让我背着去海边玩!你看你那时候胖的吧,简直就是一头小肥猪,我也还是儿童好吗,你的行为简直就是虐童!还有,为什么我晒得黑成那样,你却能一直白的跟棉花似的?是不是阿姨给你做防晒了?”
他长篇大论的为自己抱屈。文静如得意地挑起一缕头发,笑答:“瞧你说的,本姑娘天生丽质晒不黑,用什么防晒啊。再说了,明明是你自愿背我的,怎么成我虐童了?”
蔺丛川哭笑不得,的确是他自愿的。
那一次,就是文静如被蛤蜊皮割伤脚踝,蔺丛川哭得稀里哗啦的那次。
其实伤口不深,但在两家大人无微不至的关爱下,文静如脚上耀武扬威的缠了好几层绷带。导致蔺丛川每次看到那鼓鼓囊囊的一圈白,就觉得触目惊心。
裹得太严实,文静如走路就不方便了,蔺丛川便自告奋勇当起了人力“骑士”。走到哪儿背到哪儿,就这样背上瘾了。后来文静如脚伤好了,蔺丛川却说什么不放她下来。他说好像肩膀上没点什么东西压着,走路就不安稳。
文静如也乐得其所。天天像只考拉一样趴在蔺丛川这棵枝干渐丰的树上,一趴就是五年。最爽的是,上学以后她还可以利用有利条件补个回笼觉,每每哈喇子流他一身。
“说起来,我小时候的好体力,都是你帮我练出来的。”
文静如更加得意。
她果然高瞻远瞩,小小年纪就身体力行替自己打造了一枚型男。如今果实成熟了,什么时候吃掉好呢?
美美幻想了一阵,她忽然又有了新想法。
“小山哥哥,你唱歌给我听吧!”文静如一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一只手撸上他的衬衫袖子,摩挲着他左手上的五索。
丛川一家人的声音都好听,蔺父工作之余唯一的爱好就是在家唱k,最钟爱的就是李琛那首红遍大江南北的《窗外》。
在爸爸的熏陶下,天生声线优美的蔺丛川在音乐方面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每次文静如一要调皮,丛川就给她唱歌,文静如立刻就跟装了消声器一样安静,比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有效。
记忆犹新的是丛川第一次给她唱了一遍完整的《窗外》,文静如捧着肉嘟嘟的小脸痴痴地望着他。那惊艳的神情,蔺丛川现在回想起来都喜不自禁。
她说:“小山哥哥,你唱的比叔叔还好听。”
丛川记得自己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真正喜欢唱歌的,从那一次欢呼雀跃的心情之后,为他的小胖妹唱歌成为他最高兴的事。
“可是我出场费很贵啊!”蔺丛川自抬身价,苦恼的说道。
“唱的好的话,我可以考虑——”
蔺丛川满怀期待的等着她开出价码,她却忽然卖起了关子。讨价还价太累人,还是简单粗暴的办法最有效。
蔺丛川一看她两手握拳往自己脸上贴,心脏突地一跳,立马缴械投降。
“我唱!”
这就是嘛!识时务者为俊杰。
蔺丛川一只手搭在文静如肩膀上,轻轻揽着她,在夜晚不时拂过的凉风中,回想着多年前常挂嘴边的声音。
同一首歌。同一对人。
不同的时空里,不同的心情。
“今夜我又来到你的窗外
窗帘上你的影子多么可爱
悄悄的爱过你这么多年
明天我就要离开
多少回我来到你的窗外
也曾想敲敲门叫你出来
想一想你的美丽
我的平凡
一次次默默走开
再见了亲爱的梦中女孩
我就要去远方寻找未来
假如我有一天荣归故里
再到你窗外诉说情怀
再见了亲爱的梦中女孩
对着你的影子说声珍重
假如我永远不再回来
就让月亮守在你窗外……”
此情可待成追忆。
当时只道是寻常。
那天为你唱歌的我,怎会料到,12年后再次唱起,竟是这样的心情。
心,不是不难过的。我们流落人间,苦苦寻求的归宿,就像这似水年华飘零去,到头来也不过作了凋零的曲。
然而它毕竟唱响过。
“我后来才知道,这首歌的灵感来自歌手一段真实的感情经历,一个追梦的少年和一个青梅竹马的姑娘,多罗曼蒂克的故事。可谁也没想到,异地的一年竟然埋葬了他们的深情……”
文静如这样说着,忽然联想到了自己。
“我们很幸运对不对?这么多年难得你还记得我。”
“与其说记得你呀,不如说一直和你在一起。”蔺丛川笑了笑,“你不懂我的心情,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天融入到现实的生活里,倒不是说我并刻意排斥,我只是没办法放下过去。人心就这么点儿大,被重要的人填满以后,再多就装不下了。”
文静如心里清楚那个“重要的人”显然是指她,这倒和她的“一根筋”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了。有些激动,也有些伤感。不能融入生活,那要如何生活?
“这些年,你很辛苦吧?”
本来他也以为是这样的。半世浮萍随逝水,没有根,什么事都做不了,甚至于没有能力找回他丢失的小姑娘。后来大权在握,但唯恐给她带来伤害,他还是不敢去找。
其实在他的计划里,他们不该这么早重逢的。至少不该这么匆忙确定关系,阿朵的身份不该这么迅速曝光。可是他所有天衣无缝的计划,似乎只要撞上“文静如”三个字就会变得措手不及。
蔺丛川摇摇头,说道:“其实不然,我后来想明白了,如果一个人从来没有对生活付出真心,那他是体会不到辛苦的。人事也好,时间也罢,都一样容易对付了。所以这十二年于我而言,长不过一瞬。也幸亏是这样,否则再见你,我怎么办?你又怎么办呢?”
文静如眼里有了湿意。
“不许哭啊,宝贝儿。从今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哭。”蔺丛川仰脸看着头顶的月亮,面带微笑,声音坚定。
月是故乡明。
七峡不是蔺丛川的故乡,但文静如在这儿住了许多年,所以他愿意当作是自己的故乡。
万云娇一觉醒来没有找到蔺丛川,家里的佣人都是一问三不知。
自从上个月知道了丛川的秘密后,她对他的“看管”更加严密,他去哪儿她都影子一样寸步不离的跟着,为的就是防止他再去找那个女的。
说实话,万云娇就算知道蔺丛川有了女朋友,她也不相信他们能走到一起。男人就是图一时新鲜,玩累了都得回家。所以她虽然嫉妒,却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时她还没有意识到,在对丛川的感情里,她已经把自己变得太卑微,卑微到让人难以放在心上。
差不多有一个月了,蔺丛川没有再离开过她的视线范围内。
万云娇渐渐放下心来,想当然的以为自己不战而退人之兵。蔺丛川重新是她一个人的了。
可是他这次突然消失,她又有了不好的预感。特别是,电话也打不通了。
万云娇心里恨恨地。难道每隔几个月她就要忍受一次上天入地都找不到他人的感觉吗?就这样,她的小姐脾气又上来了。
被万江捧在手心里宠了二十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万云娇,从来没学会如何克制,因为所有认识她的人都需要仰她鼻息。任性,是她最大的自由。
没有任何征兆的,刚端上来的早餐被她一股脑全扫到地上,继而身后各式酒杯茶盏也没逃出粉身碎骨的命运。餐厅一时间噼里啪啦像下了一阵骤雨。
佣人们都清楚她发的什么脾气,却没人敢上前说一句劝慰的话,一律噤若寒蝉,尽量挪到她的攻击范围之外,防止误伤。
二小姐的脾气,文艺点形容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旦火山爆发,谁碰谁倒霉,唯一能给她降温也就是给她点了火的人,现在又不在这儿。
只是可惜了那些名贵的古董收藏。啧啧,有钱人家,发一次脾气的代价可以给他们发十年的工资了……
蔺丛川进门刚好看到杯盘狼藉的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万云娇没发现他进了门,背对着他砸的起兴。
一个机灵的佣人高声喊道:“川少回家了!”这一声仿佛速效救心丸似的,一屋子人悬着的心脏都放回肚子里了。
万云娇刚刚举起的一个花瓶没有再落下,她回身看去,蔺丛川站在她制造出的混乱之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痛心。
万云娇一时无话,忽然意识到原来他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消失不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着佣人们事不关己但明显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突然开始厌恶自己。
蔺丛川没有说话,转身离去前打了个手势,佣人们就赶紧开始收拾烂摊。
万云娇低头冷眼看着他们七手八脚的忙碌,没再犹豫,踩着厚厚的玻璃碴子追着他去了书房。
“我离开一会儿,你就要把家拆了吗?”蔺丛川接了一杯水,站在窗边,并不看她。
万云娇踟蹰着走到他身后,侧着头枕在他肩膀上,小声说道:“丛川哥哥,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她其实也后悔,她也希望在他心里她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姑娘,而不是像今天早上这副德行,仿佛飞越疯人院出来的。然后她一如既往的,为了表示决心或是悔不当初的意思,成功挤出了眼泪,不一会儿就水漫金山了。
每次都是这样,雷声打在别人身上,雨点却下自己脸上。蔺丛川对这个喜怒无常的妹子真是毫无办法,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有长进呢?
点点头表示他相信她。
虽然这种相信已经在她一次又一次“再犯”之后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我要忙了,找重华过来陪你。”
万云娇又不乐意了:“我不,丛川哥哥,你为什么总叫他陪我。你忙你的,我又不打扰你。”
丛川也就不再坚持,随她了。
泰华会议以来,公司业务量猛增,他天天忙得黑白不分,要处理的事务却是有增无减,实在不想为这种小事分神。
不过万云娇实在不是一个坐得住的人,翻了翻蔺丛川看完的文件就哈欠连天了。丛川催她去补觉,她却执意要陪着他,她记得以前不管爸爸忙到多晚,妈妈都会陪他。她有时候半夜起来上厕所,闻着香味找过去,就发现妈妈在给爸爸弄宵夜。
说起宵夜,万云娇忽然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饭。闹腾的那一会儿看来消耗很大,这时候肚子很亢奋的吼叫起来。
蔺丛川当然不会再浪费时间陪她吃饭,二话没说就把重华叫来,终于送走了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