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1 / 1)
文静如一早就来万氏大楼底下等丛川了。来找他没有别的事,单纯是想见见他而已。
这里是九山市最繁华的地方,她以前从来没有来过,高端大气的现代化气息似乎充斥了每一片砖瓦。对比一下自己古色古香的大学,文静如真不敢相信差异如此巨大的两个地方,竟然是在同一座城市。
忽然一辆亮闪闪的高级轿车在她面前停下,下来一个中年男人,个子不高,长得很富贵,但是仪表不俗,气质独特。文静如不经意间跟他对视了一眼,没想到他竟然径直朝她走过来。
“小姐,你是在等什么人吗?”
“嗯。”
“男朋友?”
文静如点点头。距离近了些,她发现他的眉毛非常的浓黑,跟蜡笔小新有的一拼。
男人抬头看了看万氏气派的大楼,眼里有一股亮光流转。笑着说道:“在这种地方工作,你男朋友一定很厉害!”
文静如闻言心头一喜:“是这里的大Boss呢!”
“哦?”男人仿佛更有兴趣了,他若有所思的盯着文静如天真烂漫的脸,继续问道,“那你说说,怎么个大法儿?”
丛川接到文静如的电话,不想让她久等,迅速处理完手头的活儿,就下楼来。可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心悸。快速瞥了重华一眼,见他也是一脸惊愕。
然而现在想闪身却已经来不及了,丛川一露面,静如就开心的迎上来了。可是蔺丛川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十分不耐烦的皱起眉头,“重华,你是怎么办事的?我不是说了不想再看见她吗?”声音冷厉地仿佛结了冰,他左手插在口袋里,面无表情的从文静如面前走过。说完这句话又立刻笑逐颜开,客气地跟那个中年男人握手,寒暄着,完全无视文静如。
文静如一开始不知道说的是她,站在那里无所适从,担心自己是不是打扰了丛川的工作。
可是这时万重华也铁青着脸过来,冷冷的说道:“赵小姐,一晚上两万块钱的买卖不是天天都有,你再继续缠着少爷,可没什么好果子吃。”说完跟着丛川走了。
只剩文静如一个人站在原地不明所以——赵小姐?
她想问,可是一连几天都没有丛川的消息,她开始心神不安。
她大概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文静如这样反思,所以丛川才不理她,给她改名换姓,也是为了保护她,而不是真的不想再见她了……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回想起与蔺丛川的相识相恋,文静如忽然心跳得厉害。原来时间不过短短两个月,为何她却觉得已经认识了好久…… 可是仔细想想,自己还是不了解他,尤其是关于他的工作,她从来没有问过。
起身。
文静如推开阳台的窗,清浅的蔷薇花香隐隐约约飘过,蓦地想起那一天他变戏法般突然出现在她的窗下……
“丛川…”她低低地唤。
心底却有一种声音告诉她,这一次他不会再来了。
“我一直在这儿。就在那棵玉兰树下,看着你开灯、关灯、开灯、关灯。”
温柔的话语犹在耳边,清晰无比,只是那样的惊喜却不会有第二遍。
“丛川,你真的一直在吗?”文静如的声音打着颤,被清凉的夜风旋起,带着尖尖的刺,卷进另外一个人的心里。
覆满了爬山虎的窗子灯灭后,于泽拿起外套,融入西河街沉沉的夜色。
再次见到他,六月就要过去了。
那天的天气很怪,白天碧空千里,风和日丽。太阳一落,厚重的乌云却以催城之势占领了天幕。
文静如和蓝水菱撑着伞走出校门。
头顶天雷滚滚,雨点眼看就要砸下来,两人只顾低头走路,车子开到眼前才猛然惊觉。
万重华表情凝重地看着文静如:“文小姐,川少有请。”
文静如和蓝水菱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蓝水菱知道蔺丛川好几天没来找静如了,不知两人出了什么问题。但直觉告诉她,这次不会有好事,先替文静如挡下来再说。
“静静不会去的,蔺丛川有事让他亲自来请。”
万重华没有说话,但文静如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悯情绪,稍纵即逝。
“好。”文静如做了决定。
“静静,别去……”
“没事儿,你回去吧。”文静如握了握蓝水菱的手,让她放心。
车子开动,宽大的雨帘在蓝水菱面前绽放,如喷泉一般绚烂。静静,但愿你真正找到了自己命定的人。
文静如一言不发的坐在副驾驶,心乱如麻。
“文小姐,对不起。”等红灯时,万重华突然开口,“那天情况紧急,逼不得已,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情况紧急。逼不得已。
文静如在心里咀嚼他的话,果不其然,是自己的过失……
“他怎么了?”
文静如低着头,右手中指一次比一次用力地抠大拇指肚。
“今天对川少来说,是个重要日子。”万重华说完这句便不再言语,文静如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万重华将文静如送进门便离开了,临走时给她指了一个方向。她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一个穿黑色衬衫的男人趴在柜台上。
长这么大,文静如第一次知道酒吧原来是这个样子。虽然在电视上看过多次,然而亲自置身其间感觉还是不一样,似乎没有电视上演的那么纸醉金迷,但是充斥鼻间的酒精味道让她觉得不太适应。
文静如走近蔺丛川,在他身旁坐下。他的头枕着胳膊,右手放在嘴边,左手还捏着一只空酒杯,腕上系着她送的五索。文静如将酒杯轻轻拿下,也趴在柜台上,和他面对面。
灯光照的他清俊的脸呈现出一种柔和的色泽,鼻梁高挺,温润却寂寥。乌黑的头发凌乱的舒展,刘海散下来遮住了眉眼,文静如伸手给他轻轻拨开,发现他眉头微皱。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日子,让他这么不开心?文静如恍惚间有点分神,没看见蔺丛川睁开了眼。
“你醒啦。”文静如见蔺丛川黑如点墨的眼睛正在看着自己,脸上飘过一朵红晕。她早就发现这是一双带有魔力的眼睛,似乎同时具备了孩童的纯真与成人的通透,让她看一眼便欲罢不能。刚要抬起头来,却被丛川拦住。
“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你。”丛川微笑着,“八天了,自从我们重逢,似乎没有分开这么久过。你有没有想我?”
文静如被他这句直白的“有没有想我”问得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不说话,可是仔细一回味,似乎哪里不对。
“重逢?什么重逢?”文静如讶异道。
“你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还是故意逗我?”
文静如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不解其意。
“我们以前…认识?”她小心翼翼的问,脑子里却搜寻不到一点印象。
蔺丛川避而不答。
“有些事,你忘记了,有些事,你原本就不知道。这些过去,我埋在心底好多年了,本来已经下定决心都不告诉你,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敢面对。可是现在发现瞒着你,不仅我永远无法释怀,更无法保护好你,因为隐瞒了这些我们之间将有许多事情没办法解释……”
丛川深吸一口气,说完这番话,眼里隐约闪烁着伤疤猛然被揭开的疼。
“十二年前的今天,我的父母去世了。车祸,当场死亡。”文静如惊骇地看着他,车祸,又是车祸,文静如记得蓝水菱的父亲也是因为车祸……
蔺丛川却已经相当平静。
“那年我十二岁,小学毕业。而你,九岁。”
这么说真的有这样一段过往吗?被自己彻底忘怀的过往?文静如震惊地任凭蔺丛川将自己拉进这段模糊的回忆中。
“父母出事后,我就来九山了。在这之前,我们两家是关系非常好的邻居,在墨城。”文静如眼里的骇然之色已经可以用惊涛骇浪来形容。
“你不相信我?”
文静如摇了摇头。说相信呢,她似乎不应该这么草率,这听起来多像一个故事,而且是别人的故事;说不信呢,她说服不了自己,因为说这话的是丛川,是她绝对信任的蔺丛川。
“我不知道,爸爸妈妈从来没有说起你。”
“大概叔叔阿姨也以为我已经出事了吧。”蔺丛川微微叹气,“当年新闻上播出的都是我下落不明的消息……”
文静如简直喘不过气,所以她第一眼就觉得他眼熟,不是没有原因,而是因为他们早就认识吗?文静如哆哆嗦嗦的掏出手机来,要给爸爸妈妈打电话验证,被丛川拦住了。
“别着急,静如。等放暑假,我跟你一起回七峡见叔叔阿姨。现在告诉他们,会让他们担心。”
文静如的眼泪瞬间就滚下来了。她一点也想不起,但她相信丛川说的,可这一切对她来说是那么陌生,那种明知自己失去了东西,却想不起失去了什么的无力感,让她快要崩溃了。
九岁,不是小孩子了。她不应该忘记的,她为什么忘记了?爸爸妈妈从来不肯跟自己说在墨城的生活,一定有原因。也许是当年出了什么大事,但这一切只有向他们当面问清楚,才能知晓了。
文静如靠在蔺丛川怀里,颤颤巍巍的说道:“我不是一点也记不得,我记得在学校的事,记得有个漂亮的阿姨每天接我上下学,还有小哥哥……但是我记不清楚。而且,每次想多了,我心里就很难过。后来,我就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日子果然就好过一点。”
蔺丛川虽然不明白她为何说自己会难过,但还是安抚的抱着她,“你记得没错,这些事都发生过,那个阿姨是我妈妈,小哥哥是我。我们就读的学校叫做‘盛阳小学’。”
盛阳小学,那就没错了。她转学之前的校服上写的就是这个名字。
酒吧里音响恰好放起了杨千嬅的经典歌曲《再见二丁目》:原来我非不快乐,只我一人未发觉。如能忘掉渴望,岁月长,衣衫薄。无论于什么角落,不假设你或会在旁,我也可畅游异国,再找寄托。
悲伤的曲子,悲伤的填词,悲伤的唱腔,听在两人耳中,别有一番滋味。
“丛川,你怎么会来到九山?在这里有亲戚吗?”
蔺丛川轻轻摇头,“不是。万江伯父把我接过来的,虽然我叫他伯父,其实我们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蔺丛川不得不再次走进那个令他痛苦不堪的回忆。十二年来,每年的今天都是他心如刀绞的日子,每次的回忆都令他痛彻心扉。他希望,这可以是最后一次。
“出事的那天晚上,家里来了一个客人,和爸妈谈了很久,我听出来他们谈的不愉快。那时候,爸爸的生意坠入低谷,他自然是为了爸爸的生意而来,后来爸妈说有重要的事情出去,把我留在家里,可是他们前脚刚走,家里就进来人了。我没有办法,只能任由那些人把我带走。”
“坐了很长时间火车。早上,万江伯父告诉我,爸妈出事了,以后由他来照顾我。他一直对我很好,把我当亲生儿子看待,问起他的身份,他只说是爸爸的同事。我在他身边心安理得的呆了十年,直到他去世,才知道真相。”
原来,蔺丛川父亲的公司经过十数年的苦心经营,已经小有名气,却偏偏在全国经济蒸蒸日上的那一年突遇滑铁卢,面临着破产的危机。许多商场的强手虎视眈眈的垂涎着这块肥肉。
“那天晚上来找我爸妈的人叫于震,他和哥哥想收购爸爸的公司,我爸大概不甘心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所以不肯让步,但于震却是势在必得。他不仅想方设法说动我爸妈卖掉公司,为了防止中途再出变故,还以我为人质。而万江伯父,就是他们买通了绑架我的人。”
“至于那场车祸细节究竟是怎样的,谁也说不清。毕竟于震也在车祸中丧生,他直接把车开进湖里了。不过我猜,大概是于震在车上没忍住说出了他们绑架我的事,发生争执了吧。”蔺丛川别过头去,揩了揩眼睛。
“我看过现场的照片,特别……所以,我一直不敢开车。”
原来如此。
“你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没人管吗?”
“谁管?蔺家在墨城干净的一丝人脉都没有,我奶奶是日本人,生下爸爸就回国了。前两年我去日本看过她,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在中国有个儿子叫蔺永光。”
“都说‘以利相交者,利尽而疏’,还真是没错,曾经和爸爸有过生意往来的人,一听爸爸出事,跑得一个比一个快,就怕惹祸上身。也不能怪他们,三口之家一夜之间,两人死亡一人失踪,光是听听就够惊悚的了。”蔺丛川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些都是后来从万伯父那里听来的,所以我下定决心,绝不经商,可他还是把万氏交给了我。”
“只是那些人在我爸妈死后还不肯放过我,大概是担心我长大了报复吧,给万伯父二十万买我的命。万伯父收了钱却没有下手,只是把我藏得严严实实。可是十七岁那年还是被他们发现了,那时候万伯父刚刚失去一个女儿,他怕我再出意外,花了整整一个月教我用这个。”蔺丛川伸出左手,摆出了打枪的姿势,而后细细抚摸着左手上因长时间握枪磨出的茧。
“然后把我送去了国外,在国外的几年,我天天枪不离身,这是万伯父叮嘱的,却没告诉我为什么。我去了很多地方,每隔半年回一次家,最后一次回来时,他的脑溢血已经很严重了,最后我知道了一切。”
那时候万江已经病危,给他说完这一切的时候只剩了一口气。蔺丛川被惊得呆在原地,各种消极情绪一股脑涌上心来,可是面对一个将死之人他也没多说什么。只问了一句:如果没有那起车祸,如果谈判失败,他会不会对他下手。
万江散光的眼一点一点消失了生气。他没有回答丛川的问题,只说了一句话:丛川,不要恨我。
文静如震惊地听着蔺丛川心平气和的说着这些,“那你现在呢?那些人……”
蔺丛川转过脸来与她对视,“没有变化的,静如,无论时间怎么变,我的身份怎么变,我和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三条人命。”
“那你不是很危险?”
“我早就习惯了,你为什么不担心自己?跟着我,你一样危险。”蔺丛川伤感的声音在文静如耳边轻轻颤,她一把抱住他。
“我已经有十二年没在你身边了……”文静如感觉蔺丛川凉凉的耳朵触碰在自己脸上,猛然发觉自己已经跟他如此亲近。有点窘迫,但她不想放开。
他说他已经习惯了,文静如不敢想象,需要举着枪保护自己安全的丛川,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又是如何习惯的。她只是安静地抱住他,像是安慰着丛川,又像是安慰着自己。
这注定是难过的一晚,两个人互相依偎着好久都没有分开,似乎只有这样近距离的依靠才能堵住彼此记忆中的伤痕。这伤痕对于蔺丛川来说是一场葬礼,对于文静如却是一片空白。
零点一过,文静如看着蔺丛川将脖子上的吊坠摘下来,挂在自己脖子上。同时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她记得他说过,这个吊坠原先准备送给邻家小妹的。
“静如,生日快乐。”
“原来……”
蔺丛川笑了,“对,你就是那个妹妹。这个吊坠是你那时候特别喜爱的,天天跑人店里去看,做梦都吵着要,所以我才攒钱给你买来了。只是没想到因缘和合,竟然辗转了十二年才到你手里。”
文静如看着手心里可爱的小天使闭着眼,仿佛在享受着一场美梦,眼睛酸胀的难受。原来这是她曾经渴望过的东西,如今终于握在手间了却产生了一种类似于祭奠的心情。小小的吊坠还是当年可爱的样子,拥有它的人却已经不再有那样的年华。
“我被那些人带离家时什么都没拿,只是当时刚好在看这个吊坠,所以就带出来了。从来没有离身半步,原本生命的前十二年就剩这个了,好在老天爷让我找回了你。你能想象我有多么感激。对不起静如,我不想让你难过的。”
文静如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蔺丛川手忙脚乱的给她擦拭。该说对不起的是她吧?他说的这些渗透了多么浓厚的血肉疼痛,她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往事不可追,可她怎么能一无所知呢?
“静如,别哭,过去的那些已经不重要了,你现在在我身边,安然无恙,已是最好,我没有其他奢求了……”
“不过有一首歌,一直想唱给你听……”
舞台上蓝色的灯光映衬得蔺丛川皮肤很白,黑色衬衣上前两个扣子开着,让他看起来有几分不羁。蔺丛川深情地唱着,文静如在台下听得泪流满面。
“……
我用泥巴捏一座城
说将来要娶你进门
转多少身,过几次门,虚掷青春
小小的誓言还不稳
小小的泪水还在撑
稚嫩的唇,在说离分
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
曾经模样小小的我们
那年你搬小小的板凳
为戏入迷我也一路跟
……
我在等那个故事里的人
你是不能缺少的部分
小小的手牵小小的人
守着小小的永恒
……”
这首《小小》,文静如听过多遍,却没有哪一次这样让她动容,撕心裂肺的疼。
离开酒吧的时候,文静如特意回头看了一眼酒吧的名字,来的时候视线被雨伞遮住,她都不知道身在何处。
“‘黑色咖啡’,好深沉的名字。”